李 曉
人到中年,越來越喜歡坐擁云水間。人間山水,給我的生命以全新灌溉。這樣的生命,匯入到萬物生長中,融入進大地母腹里。
云是山川之氣。
在浩瀚的中國古詩詞里,歷史的天幕上翻卷著氣象萬千的云。這些云,積淀成博大厚重的文化基因。
古代中國人對云,還有更浪漫的想像。在明朝《謝氏詩源》的記載里,有一種叫錦云囊的法器,可以在高山上把云收入囊中,回到山下把云氣放出,白云依然保持著“白如棉”的形態(tài)。
童年時寄居山里,少年望云,有了對云層里的無盡遐想。9歲那年的一個夏日,我坐在山頂上看云,天邊如細浪般騰起的云,在晚霞里流淌成一條紅色河流,我忍不住跳了起來,想乘風上天,去紅云里打個滾。12 歲那年的夏日傍晚,我的一個堂叔,突然朝天上低垂的黑云緩緩跪下了,嘴里喃喃:“老天爺啊,求求你下場雨吧!”那年夏季天大旱,土地龜裂,這是我堂叔在朝天求雨。到了半夜,一場暴雨把屋頂?shù)那嗤呒斌E地砸響,這是不是純樸的鄉(xiāng)人,感動了雨神?
人到中年,我對故土家園的眺望,也常常是目光追隨著天上姿態(tài)各異的云,風把我對故土的情感,一程程送到了云朵下面心窩窩里棲息的故土之上。有一回我坐飛機經(jīng)過故鄉(xiāng)上空,從云層里打量一閃而過的村子,一個個小沙丘小山頭,浪頭一樣在云層下滾動。也是在那一瞬間,我才發(fā)現(xiàn)生養(yǎng)我的村子,它在天空之下,是那么瘦弱渺小,出沒在村子里的鄉(xiāng)人們,他們的身子朝泥土里匍匐著、蠕動著,一輩子的人生,也確實是生如螻蟻,但這些螻蟻般的生命,在泥土里翻滾求食,養(yǎng)活著大地之人,這是卑微里的崇高。
6 年前的秋天,我去廈門鼓浪嶼,正好是黃昏,我看見的云,在晚霞里烈焰一般燃燒成火龍,紅云之下,是如浩大紅色綢緞的起伏大海,云仿佛要撲向大海,大海也要沖動著騰起浪花去親吻云彩。那天直到海風變涼,我還坐在海邊望著天上濃黑的云,想起它在黃昏里有過一次熱烈的燃燒,而今在天空中陷入巨大沉默,這多像我們沸騰喧嘩的人生,在過盡千帆之后的豁然空寂。
友人老周,喜歡去拍云,在他發(fā)的一個微信朋友圈里,是他拍攝的黃昏晚霞,那標題就叫《十分鐘晚霞老去》。我望著圖片,一下就震驚了。
在老周拍攝的黃昏云彩里,起初,是金燦燦的晚霞鋪陳,天空如喝醉了酒一般,紅彤彤一片,是那種抓人心狂的紅。漸漸的,晚霞如火焰燃完,天空轉(zhuǎn)暗,呈現(xiàn)出蒼白的灰燼色,暮色在大地蔓延,能感到地平線吹來清涼的風,天上有倦鳥在扇動翅膀歸巢。在老周拍攝的黃昏云彩里,我聽到馬蹄聲遠去,蒼茫暮色把影影綽綽的眾生吞沒得無影無蹤。老周告訴我,他那天拍攝完云彩圖片后回家,一個人去樓頂坐了很久,望著燈火萬家的城市,心里突然充滿了慈悲憐愛。老周也是在那一年相繼失去了父母,他對我說,這人的一輩子啊,如白云過隙,好好活著,好好珍惜眼前人。
有年春天,我去一個叫做麻柳的村子看望老友,他從城市去村子認領(lǐng)了一畝撂荒的水稻田。我去時,正是插秧季節(jié)。一把一把的秧苗被稻草捆在腰間,一個站在田邊的農(nóng)人拋下的稻苗在風中呈弧線下落,發(fā)出“呼、呼、呼”的聲音,稻苗的根須,儼然它的腳,它要急切地趕赴稻田泥土里去扎根。天藍風輕,云朵下面,我看見友人在稻田里插上一行秧苗,就后退一步,稻田里倒映著云影,插秧的人是不是從空中降落。秋收時節(jié),谷香漫漫,我在云朵下面,看見友人在收割稻子,他用手指從稻穗里掐下一粒谷放進嘴里一咬,白花花的一粒稻,在他的白牙之間發(fā)出“嘎嘣”一聲響,稻子熟了。我看見友人咧嘴一笑,儼然一個老莊稼人在收獲季節(jié)穩(wěn)穩(wěn)的開心面容。
“一直朝前走,前面有一座石橋,石橋往右拐,有一棵黃葛樹,黃葛樹再往前走,有一個土地廟,土地廟下邊三百米,就是劉朝貴家了,他家養(yǎng)有鵝。”我去山里走一戶叫“劉朝貴”的遠房親戚,我迷了路,一個當?shù)卮迦诉@樣給我指路。果然,在干凈飄逸的云朵下面,我看見一群高昂著頭的鵝“嘎嘎嘎”邁著步子朝我走來,劉朝貴在那群鵝后面跟我笑逐顏開地打著招呼。
游走在云朵盤旋下的老鎮(zhèn)那天,我遇見鎮(zhèn)上的屠夫?qū)O老二,他躬身問候我,又來啦?!以前,我觀察過孫老二的眉毛,濃黑劍眉,自有一種殺氣騰騰的面相,對他那個職業(yè)來說才能鎮(zhèn)得住場子。這次見到他,眉毛已稀疏發(fā)白,軟軟地耷拉了下來,牙齒也掉了幾個,說話有些漏風。中午時分經(jīng)過老鎮(zhèn)孫老二門前,他正捧著一碗白米飯,每吃上一口,就愣愣地望一下天,天上有云吶,孫老二是不是也想躺到白云里去睡一覺。
我到一個夏天氣候如中秋時節(jié)溫潤的山里納涼,群山奔涌如潮,茫茫林海運送來滾滾負氧離子。清晨,望著藍汪汪的天幕上猶如魚鱗般浮動的渺渺白云,晨風從林海里吹來,那一刻有羽化成仙的感覺。那年初秋,我去內(nèi)蒙大草原,白云在如蛋清一般透明的藍天上浮動,天邊,風掀動著白云,遠遠望去快要落地了,與在草原上轉(zhuǎn)場的羊群相融在一起。草原上的羊,跪地朝天咩咩咩叫著,羊們似乎是在呼喚天上同伴,那些悠悠白云,不就是一群吃飽了靜臥在天空中的羊群嗎,溫順柔美。這是高貴的云。
母親從鄉(xiāng)下進城以后,喜歡趴在陽臺上望云。在母親的心里,依舊裝著一個敏感的雷達,她望云,是關(guān)心著天氣。母親癡癡地望云,分辨著哪些云是積雨云,哪些云是晴朗天氣的云。父親望云,他更具想像力。那些體型龐大的云,父親說,你看它多像跪著的駱駝;那些在風中流動很快的云,父親說,那多像奔馬;昂頭在風中輕移的一朵長云,父親說,那是一頭白鹿;薄片的細云,父親說,那是天上的發(fā)糕;絲綢一樣的云朵,父親說,那是天空的衣衫。去年秋天,父親遠行去了,母親一個人趴在陽臺上眼神怔怔地望云,有天母親跟我說,我感覺你爸爸就躺在云里望著我們。父親,您是不是真的躺在白云的柔柔棉被里,凝望著人間,凝望著親人?
在大地,慢慢去看這些云,它讓我們匆匆的步履,變得緩慢,讓我們浮躁的心,變得恬淡。云氣彌漫里,那是天地的呼吸,云水蒼茫間,也有著沉思的靈魂。
何謂地氣?《禮記·月令》里曰:“天氣下降,地氣上騰,天地和同,草木萌動。”
酷暑季節(jié),大地滾燙,一場狂風驟雨,讓干渴大地急急吞下天降雨水。正是稻子如臨盆孕婦沉甸甸下垂的成熟季節(jié),我和村子里的王叔在稻田邊走動,濃濃稻香從金黃田野里升騰,一瞬間貫通了肺腑。王叔拍拍胸脯,大口呼吸,他說:你看,地氣鉆出來了。
王叔的背有些駝,在他的頸項上長有一個凸起肉瘤,那是因為長年勞作導(dǎo)致肌肉壓迫所致,與風吹大地塵沙形成山丘有些類似。像王叔這樣的老莊稼人,對地氣有著骨子里的敏感。那年天旱,稻田里龜裂成一個個窟窿,從窟窿里竄上來的是陣陣熱浪,如一個人粗重疲憊的喘息,王叔后來對我說,他也感覺到了地氣。
地氣是地中之氣,是大地山川賦予的精華靈氣。在蒼茫的天地間,大地上的地氣緩緩升天,化為云,云成為雨水下降,在這樣循環(huán)的蒸騰反復(fù)間,天地間彌漫著浩浩地氣。
我去一個林木參天的古道漫游,包漿浸透的石板路,被人與牲畜的腳步磨得起了小坑小槽。遙想當年,馱運鹽巴茶葉桐油的騾馬被人吆喝著在云天之下趕路,踏踏踏的足音縈繞在寂靜群山里。而今我行走在古道,群山深處,只有松濤陣陣,在想像中的渺渺地氣里,浮現(xiàn)起那些趕路先人的身影,讓我有了莊生夢見蝴蝶的恍惚。
在古鎮(zhèn)的老房子里,行動不便的87歲的許大爺斜躺在床上,目光怔怔地盯住房梁上的蜘蛛結(jié)網(wǎng)。許大爺住在祖?zhèn)鞯睦戏孔永?,雕花老床下面,有一個古董一樣的夜壺,那是大爺半夜哆嗦著起床小解的尿壺。那天我進了老屋,感覺有一股濕潤氣流氤氳房間,涼氣浸入到肌膚里,毛孔頓時收緊。在許大爺?shù)睦戏孔永铮切┠举|(zhì)老家具,我摸上一把,掌心里有了霉綠色。在這樣經(jīng)年的地氣漫漫里,老家具也發(fā)霉了。許大爺執(zhí)意不搬走,他就一句話,住在這樣的老房子里,接地氣。
在城里,我時常是一個郁郁寡歡的落寞之人,人群里我也不愛附和,卻又不能獨自承受著寂寞碾磨,有時在唧唧喳喳里做一個沉默的局外人,于是我喜歡行走在那些山野的荒蕪之路上。和我同樣愛野外徒步的老牟,他愛穿一雙草鞋徒步,稱那些茅草覆蓋荊棘叢生的土路為“毛狗路”,意思是鄉(xiāng)夜土狗行走的小路野徑。那年秋天,我和老牟在這樣的“毛狗路”上相遇,爾后常邀約結(jié)伴同行,后來成為知交。
在這樣人跡罕至的山野道上行走,我和老牟時常陷入一路無言的沉默,卻從未覺得尷尬。在白露過后的季節(jié)里,老牟喜歡持一根木棍,他走在前面用木棍撥開婆娑草木叢開路,有時可以聽見露水從草叢間淌落的聲音,與荷葉上隨風搖落的水珠聲音是一樣的。有次老牟把頭伸向草尖去舔露水,老牟歡喜地說,有些甜吶。我和老牟那天坐在石頭上,他告訴我關(guān)于露水的常識。他說,白天,陽光照熱了大地和空氣,地面和樹木蒸發(fā)出很多水蒸氣,到了晚上,大地開始變涼,涼得最快的是石頭和樹木,空氣中的水蒸氣接觸到最先冷卻的石頭或樹木,凝結(jié)成小水珠,這就是露水。有次我和老牟去一個叫七曜山的山道上行走,遇到一棵古水杉樹,那棵龍骨虬枝、直聳蒼天的水杉樹,樹高35米、胸徑2.5米、冠幅22米,樹齡達500多年,據(jù)說它是世界上樹齡最大、胸徑最粗的水杉母樹。晚上,我和老牟就把隨身帶的帳篷搭在樹旁,決定在那里睡上一夜。那正是中秋時節(jié),半夜醒來,一輪玉盤滿月浮在藍汪汪湖水般的上空,望遠山樹如濃墨,身旁這棵水杉樹的枝葉在風中“沙沙沙”作響,盤臥而踞的樹身下,似有股股地氣躥動。
去年,老牟和妻子去了上海,隨在那里定居的兒子居住,這樣一個接地氣的友人走了,我心里好生空落。而今我獨自行走在山道上,有時故人忽上心頭,我就靠在一棵樹邊吮吸著地氣,給老牟發(fā)去寥寥幾個字的微信:老牟,我在山里想你了。后來感覺這樣的信息實在有些矯情,于是我就面對空曠深谷打開肺葉大喊上幾嗓子,空谷傳來回音。想一想這人世,結(jié)伴而行只是一段匆匆行程,更多的時光是散落四方,各為生計前程奔忙。悄然相念了,就會在時空之下盤腿而坐,遙遙相望中,裊裊地氣貫通了心頭。
一個人行走于世,生命要接通天地之間的地氣才豐盈飽滿。大地萬物,也要靠地氣滋潤方能勃勃生機。這些年,我在文字的田園里默默耕耘,那些文字也如顆粒生長的種子,需要地氣溫潤灌溉。我在一家城市的報刊發(fā)表了十余萬文字,卻從未和這家報紙的編輯私下聯(lián)系過。有一年秋天,我鼓起勇氣和這家報紙副刊的主編胡先生通了一次電話,溫文儒雅的胡先生贊美了我一句:“你的文章接地氣噢!”他的這句贊美,讓我在那個明亮的秋天里,豁然之間打通了自己的筋脈,也給我牽引出一條為文之道,天高地闊,地氣蕩漾,字字鮮活。
地氣,也是人間煙火氣。
炫目的太陽如一個燃燒火盤,在空中發(fā)出爐火一樣的轟鳴。大地之上的空氣,一觸即燃。
人間蔭涼何在?
去老房子里納涼。老房子的年紀有上百年了,石木結(jié)構(gòu),那石頭上的苔蘚,正好覆蓋在淺淺心田上,涼意蟲子一樣在全身毛孔上蠕動著,慢慢抵達人的五臟六腑。在雕花鏤空的木窗處,有風吹過,吹到天井里,吹到歪靠在木椅上納涼的侯大爺身上,他微微聳了聳肩,爾后把一條薄棉被搭在了身上,再呼嚕呼嚕睡去。一處老房子里的鼾聲,如夏天草木深處唧唧唧叫著的蟲鳴,自攜一股幽幽涼意。
我去侯大爺?shù)睦戏孔永锛{涼,侯大爺正在午間酣睡,胸前衣裳被流出的酣口水浸濕了一片。我的目光停留在房屋里的花格木窗外,那里有桂花樹的樹影婆娑,似女子瀑布般的長發(fā)在窗外隨風飄過。目光順勢攀爬到院內(nèi)天井的瓦屋頂上,屋頂上落滿了鳥糞,屋內(nèi)似有一股股濕潤的地氣裊裊升起。侯大爺午睡起來,揉揉眼睛,一時有些恍兮惚兮,他睜大眼瞳,怔怔地望了我一會兒后,才招呼出聲:“是你來了噢?!焙畲鬆斅掏唐鹕?,他給我沖醪糟開水喝,水是屋后竹林掩映下的井水燒開了的,我在那四周青石砌成的老井邊,望上一眼微微晃動的井水,目光也變得清幽起來。
侯大爺是這老房子的第三代傳人,在房子里度過了七十多個夏天。大爺對我說,從來沒用過城里的空調(diào),夏天最多用一把蒲扇,“啪嗒啪嗒”慢搖著,搖過了每個夏天,也搖過了一生。在一把老蒲扇的光影里,我看見侯大爺這些年的身子悄然佝僂了下去,他把身子與老屋前的土地貼得更近了。在侯大爺這樣的老房子里納涼,有時想起一生的時光匆匆,地平線上突然吹來的一股涼風,讓我于四顧蒼茫中,多少故人成了依稀。
在鄉(xiāng)下種了幾畝西瓜地的王小寶,是我的一個農(nóng)民朋友。這些年的夏天,我常獨自去小寶的瓜地里納涼。小寶的瓜地在一個荷葉肥碩的荷塘邊,那些成熟的西瓜,碧綠色素沉積,紋路漾開,想起一些農(nóng)人一年一年汗滴禾下土風雷雨電淘洗過后,臉上漾開的一圈一圈面紋。熟瓜們在瓜葉藤蔓間呼呼大睡,我見小寶彎下身,在藤上輕輕旋動,一個滾圓的西瓜順勢從蒂蔓上滾落。小寶把西瓜抱在懷里,眉開眼笑之間,他也有著西瓜一樣的憨憨表情。我總覺得樸實的人如瓜,一到成熟時節(jié),不張揚不顯擺,面目和善,穩(wěn)重慈祥。
傍晚,小寶在瓜地旁邊的小院里為我做了幾道農(nóng)家菜,還用池塘里的荷葉做了荷葉蒸籠飯,新鮮的大米香,與荷葉的清香滲透在一起,感覺腸胃里浮動著荷塘里的清雅氣息,涼意也翩然而至。晚上,我與小寶就在瓜田里搭起的水竹涼席上睡覺,風吹過瓜地和池塘,颼颼涼意灌滿了全身。有個晚上,我倆躺在涼席上望著星星眨閃著眼睛的天空,小寶問我:“他們說天上一顆星,就是地上一個人,是不是真這樣?”我說,這些都是人想象出來的。小寶似乎有些失望,他小聲說,我在這里望星星,就想象我爸也在天上望我。小寶的父親,在他9歲那年患肺病走了,小寶從那時候就開始想象,天上的星光里也有父親的一雙眼睛在凝望大地,在看護這一片小寶家的瓜地。這些年,小寶也靠這一片瓜地,養(yǎng)活著一個家,供養(yǎng)兒子研究生畢了業(yè)。而今,兒子在北京成了家,去年生了一個胖嘟嘟的兒子,兒子一家人回到老家,晚上,繁星閃爍,小寶抱著小孫子來到瓜地,他望著星空喃喃自語:“爸啊,您的孫子回來了,您在天上看看吧。”當小寶把這些內(nèi)心的秘密告訴我,我想象在星空之下,滿天星星墜滿了他的臉,在他的眼里神秘地閃爍。
夏天,小寶開著電瓶車,把西瓜和我送回城里來。我抱著滾圓的西瓜,穿過城里老巷子,步履蹣跚地把西瓜送到幾個老朋友家里。我想起老付在門前接過西瓜時的愣愣表情,他嘴唇囁嚅著,等我返身走到巷子拐彎處,老付突然放下瓜,小跑著前來對我嘟嚷出聲:“上次,不要,不要生我的氣呀?!蔽夜Τ隽寺?,不就是那天在城南館子里和老付喝了酒,在為火星上是不是有水的爭執(zhí)中情緒失控抓扯了幾下嘛,想來我倆這兩個大男人當時都有些意氣用事。這來自鄉(xiāng)間的西瓜,吮吸著大地深處的精華,于無聲處也賜予人豁達的胸懷。
還有城市里我的忘年交朱先生,他身材頎長,高昂著頭走路,夏天喜歡穿著寬袍大袖的棉麻衣衫,走路時衣服間鼓滿了風,似要騰空而行。夏天,他常去離城6 公里外的一個郊外山洞納涼。去年夏天,我跟他去了那個陰森森的巨大山洞,颼颼涼氣頓時侵蝕肌骨,讓我忍不住雙手抱肩,恍惚間以為到了白露季節(ji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