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春華
從我記事起,家里就一直養(yǎng)豬,伺候豬可不是件輕松的事。我們每天都要打豬草,一大簍子一大簍子往家打,好像打多少都不夠。
豬草運到家,還不能直接喂給豬,直接喂它不吃,得剁碎了,拌上糠,再倒上湯,才合它的胃口呢。真是難伺候!提起剁豬草,我就恨得牙癢癢,不說別的,只說那次一刀下去,差點沒把我一根手指頭剁掉,我現(xiàn)在想起來都還心有余悸。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自從剁了自己手指頭一刀之后,再剁豬草時,我就不敢用左手去把控砧板了,只把豬草往砧板上一放,右手舉刀猛砍,好像我跟草有仇似的,咚咚亂剁。每每這時,媽媽總是沖過來喊:“又發(fā)懶,抽你的懶筋!”
我不敢頂嘴,又覺得委屈,所以眼睛一眨巴,眼淚就往下掉。
媽媽一看這情景,便不好再發(fā)作。媽媽一轉身,我又剁得震天響。幾個回合之后,媽媽妥協(xié)了,再不讓我剁豬草了。用她的話說,再要我剁下去,砧板都換不及。從那以后,姐姐就接過了我手中剁豬草的刀。
我不剁豬草,但打豬草是必須做的。打豬草并不輕松,因為我順便還得帶著妹妹。妹妹還小,幫不上我什么忙,我一邊打豬草,一邊還要防著她走丟。
打豬草有時是在野地里,有時是在田地里。田地里有積水,難下腳,妹妹偏要跟下來。為了不讓她把鞋弄壞,我就讓她把鞋脫了,光著腳。
我只要在一塊田地里埋頭鏟豬草,用不了多長時間,就會有各路伙伴聚攏過來。他們都提著簍子,捏著鏟刀,在田里鏟著以黃花菜為主的各種野菜。等大家都打了一滿簍子豬草,就有人提議玩游戲贏豬草。
這是我們常玩的游戲。我們在田地里挖一個水瓢一般大的坑,每人把自己的豬草抓一把放在里面。然后大家圍成一圈劃“黑白手”:我們把右手放到背后,等喊完口號時大家同時亮出背后的右手,要么掌心,要么掌背。如果大家都一樣,只有一個不同,那么,他就勝出了。他的權利就是可以站在劃線的位置向坑里丟一次鏟刀,當然,這條線離坑少說有十米遠。如果他的鏟刀落到了坑里,那么,一坑的豬草就都歸他了,然后游戲進入下一輪。如果他沒中,那么,就該后面一個勝出的人丟鏟刀。
這種游戲的結果往往是有些人簍子里豬草多得塞不進去了,有些人的簍子卻空了。
只要輪到我丟鏟刀,妹妹就在一旁扯著嗓子喊:“哥哥贏,哥哥贏!”她就像個“小神仙”,只要她喊我贏,我便每丟必中。我贏了一大簍子豬草,太陽偏西,我高高興興地帶著妹妹回家了。
我們到家,媽媽剛從水田里回來,她卷著褲腿,滿腳的泥。我不好意思表揚自己,只是把簍子往前送,想讓媽媽看到我的戰(zhàn)利品,然后夸我兩句;可她不看我的簍子,只盯著妹妹的腳看。
我壓住心底的得意,不敢說豬草是贏來的,只說:“田里的豬草好多呀,都是黃花菜?!?/p>
媽媽這才看我的簍子,不僅看,還伸手去把豬草都抓出來。哦,媽媽怕我作假。因為我有時打的豬草不多,為了充數(shù),就把下面弄得很蓬松。這回可是貨真價實,您只管檢查吧!檢查完了肯定會有一個大大的笑臉。
我正期待著,媽媽抬起了頭,但面對我的不是笑臉,而是怒氣。我嚇得倒退一步,沒明白是怎么回事。豬草打多了也有錯?
“妹妹的鞋呢?”媽媽發(fā)問了。
我這才明白,腦袋嗡的一下,空白了。我確實想不起把妹妹的鞋弄到哪里去了。
媽媽狠狠地把簍子里的豬草都倒出來,將簍子翻了個底朝天,也沒見鞋的影子,咬牙切齒地問:“鞋弄到哪里去了?”
我望著妹妹,妹妹望著我,都不敢作聲。
“還不去找,找不到就不要回來吃晚飯!”媽媽舉起了手,我趕緊轉身往外跑,免得巴掌落到我身上。
妹妹也跟了出來。于是,我們沿著剛才凱旋的路垂頭喪氣地找了過去。路上沒有,路邊也沒有,田地里那個坑還在,可我們怎么也找不到鞋。我急得團團轉,妹妹跟在我屁股后面直叫哥。我們都清楚,找不到鞋,回去就沒有好果子吃。
天黑了,鞋沒找到,我不得不牽著妹妹的手往家走,心里充滿了恐懼。
家里人都回來了,圍著桌子吃飯,氣氛非常沉悶,看來,誰也不能饒了我。我站在門口,低著頭不敢往前走。
媽媽問:“鞋呢?”
我不作聲,答案非常清楚了。媽媽不再說話,爹和姐姐都望著我。妹妹拉著我的衣角,在我身邊磨蹭。媽媽雖然一句也沒責怪她,但我知道她的心里和我一樣害怕。我們都硬著頭皮等待著未知的事情發(fā)生,就像黑夜的來到,誰也無法阻擋。
“這是什么?”妹妹突然叫了一聲,伸手摸著我的褲子口袋。
我順手一摸,差點喜極而泣。老天爺,那是鞋,妹妹的鞋,一邊一只,一直揣著呢。
妹妹拿著兩只鞋,歡呼雀躍起來。我才沒她那么幼稚呢,既然鞋子找到了,就可以吃飯了。我一步跨到桌邊準備吃飯,拿起筷子的一瞬間卻傻眼了—桌上的幾碗菜全部空了。
我肚子已經(jīng)餓得生疼,心也縮成一團,眼睛一擠,眼淚就跑了出來,順著臉頰往下流。我直戳戳地站在桌邊,一聲不吭,強忍哭聲,只流眼淚。
媽媽揚起筷子指了指廚房,說:“你站在這里哭什么?還沒餓著,是不是?”
我站著沒動,想找媽媽討個說法。妹妹比我機靈,快速穿上了鞋,跑進廚房,喊:“哥,快來,快呀!”然后,是鍋蓋哐的一聲響。
我怕她燙著了,急忙轉身沖進廚房,卻看見她滿臉歡喜地指著鍋里。一股熱氣升騰起來,鍋里燉著兩個碗,碗里各自裝滿了飯菜。我伸手端出一小碗,遞給妹妹,自己又端起一大碗,狼吞虎咽地吃起來,眼淚還掛在臉上,笑已經(jīng)沖到了嘴邊。
“哭一哭,笑一笑,摸到茅廁跳一跳?!泵妹镁谷辉谝慌匀⌒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