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子璇
每當深秋時節(jié),總會念起百年前那個“獨在異鄉(xiāng)為異客”的王摩詰,而那少時只存于唇齒的起伏韻律,至如今才咂摸出其中殷殷情愫,那個曾不知游子羈旅的孩童,竟也不知不覺成了游子中的一人。
深秋是如此,越是入深,越能勾起人心底些許平日淡忘在忙碌中的離愁別緒。工作一年,離家雖不遠,回去的日子卻是屈指可數(shù),自個兒從小帶回的貓已權(quán)由母親喂著,常要借一道液晶屏來觀近來肥瘦、聽一聲叫喚。并非是我不戀家,只是后知后覺的發(fā)現(xiàn),成人的代價似乎是身不由己的事多了,是抱怨也無用,是期盼常落空,久而久之,為了些許“事業(yè)有成”的盼愿,便將這些代價作了理所當然,而那些人之常情,反倒擱去心內(nèi)最深的一格,落了鎖。
這夏日里的鎖原是幾乎放落了灰,于這深秋的今日猝然打開,到底還是不好消受。我便臨時起意,邀了朋友去登高。
越往頂上去,越是野曠天低,心緒越與古人相近。不見車水馬龍、不聞嘲哳繁聲,才好一絲一縷打理思緒。
之后,我便在余光里發(fā)覺抱簇一團的金菊。想來是剛過重陽又值花期,便由人移來盆中擺出陣仗,好教游客看賞的。拉友人走近看看,倒真是好菊,盡態(tài)極妍、金飾重彩,只可憾縛著傲骨屈膝擁簇,擠在一方土地卻渾然忘卻了自己的本態(tài),為爭游人青眼,卻再不見君子之節(jié)??粗稳撕糜褷幭嗪嫌傲裟?,倒教我想起故鄉(xiāng)庭院里母親栽的菊,想必今當凌霜開得正盛。
那是我曾經(jīng)每年重陽回鄉(xiāng)時,總要去賞的一景。這一景并非特地為誰而植,也并非特地精心擺置。照母親說的,它逢秋便開,不畏霜煞,仿佛要征服秋風般立于此地,與我們定下一載一會的無聲之約,就像往后我不論身在何處,家人都會在此處不論風雨地等待相見一般。要說故鄉(xiāng)的菊,才是承載了深情與守候的,最純質(zhì)的存在。
寒飔凜冽,吹明靈臺。其實倘或要剖心而論,我或許并非為了賞菊,只是將菊作了媒介、信物,想一年一度,能在此時節(jié)回到故鄉(xiāng)去,赴一場守候、赴一回重逢的期約罷了。
慢向山下行時,夜來風葉相鳴,母親忽然致電問候冷暖。我們話題如舊,無非近來如何、工作順利與否,或有一二進步的喜訊,兼雜一二面臨的困頓。小談的片刻間,我忽而再度回首去看那已黯然在漆色間的團花錦簇,無端問她家里花開不曾,她聲音頓了頓,隨有一聲輕笑,只說正開著,等你來看呢。
我看了看手機上剛剛買好的車票,笑著回了一聲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