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shù)暮?/h1>
2023-12-22 02:14
西部散文選刊 2023年12期
每每看見剃須刀，就會想起爺爺，想起爺爺?shù)暮印?/p>
爺爺離開我整整三十二年，他生于1917年。在我小時候的記憶中，爺爺頭戴瓜皮帽，身穿粗布對襟褂，一條毛辮子褲帶系住對折幾層褲腰的篩襠大褲。爺爺皮膚深紅透黑，滿臉的絡(luò)腮胡濃黑長密，覆蓋他大半張臉與整個脖頸，只露出一雙天生狹小近視的雙眼、高聳挺撥的鼻梁和耳朵四周擠滿黛黑的皺褶。
一
聽奶奶說爺爺祖上是殷實人家，連阡累陌，豐衣足食，到爺爺這輩幾經(jīng)戰(zhàn)亂，又遭遇饑荒年饉，家道中落。加之爺爺腳癡手慢，他的動作比別人慢一節(jié)拍，他的莊稼也比別人慢一步驟，當(dāng)別人家五谷豐登時，他的糧食僅夠果腹，日子過得緊緊巴巴。有時經(jīng)濟(jì)基礎(chǔ)也影響社會地位，70年代末80年代初，父親在外地工作，爺爺作為家里的唯一當(dāng)家的參加村里的各種會議。會上討論問題，大家各抒自見，每到爺爺發(fā)表意見時，村干部總不屑一顧，五六歲的我心疼爺爺自尊受挫，毅然當(dāng)起了爺爺?shù)摹氨ｇS”，每次開會，我都會拽著爺爺?shù)囊陆笪搽S，會上我能做的事只有用雙手捂著爺爺?shù)拇蠛由w住他的嘴巴，堅決不讓他發(fā)言。時間一長，不知村領(lǐng)導(dǎo)是出于憐憫還是感動，對爺爺?shù)膽B(tài)度有了很大的改變。
二
爺爺?shù)暮永锊貪M了故事。小時候，我在奶奶摟著拍著我“噢——噢——”的哼聲中入睡，在爺爺“門栓栓門柱柱你給媽媽開門來”曲折離奇的故事中長大。小時候的冬夜寒冷漫長，屋外，萬物蕭條，肅靜，瑟縮，凝凍，生命在凋零前緊緊守護(hù)自己的最后的矜持。屋內(nèi)，窗欞地板上潑灑著月光的清輝，安謐，恬靜，閑逸。由于沒電，沒電視，天一黑奶奶就催著我上炕取暖入睡，我就纏著爺爺講故事。爺爺從未上過學(xué)，但是講故事的好手。爺爺講《狐貍精》，“門栓栓門柱柱鍋刷疙嘟嘟，你給媽媽開門來”，突感夜風(fēng)忽起，窗紙沙沙，光影婆娑，仿佛狐貍精就在門口，嚇得我鉆進(jìn)奶奶的懷里不敢看，不敢聽也不敢想，惟覺危機(jī)四伏，任恐怖肆意蔓延。爺爺講“肥的肥挨娘睡，瘦的瘦靠墻睡”，我摸摸自己瘦得“蘆柴棒”似的胳膊腿，恐懼的心稍稍歇息。爺爺講《半升麻子倒江山》說的是一個年輕人憑著機(jī)智和好運，從半升麻子起家，后來當(dāng)了皇帝，富甲天下，擁有江山。爺爺講《不孝兒》，一個兒子不贍養(yǎng)年邁失明的老娘，將老娘背到狼窩，等他老后，他兒子同樣的方式回敬了他。我入戲太深，發(fā)誓長大了好好孝敬爺爺……爺爺?shù)暮永锊貪M了代代口口相傳的故事，開發(fā)了蒙昧未開我的心智，啟迪幼稚無知我的思想。
三
小時候，每年正月初二，我都要隨母親到外婆家拜年，那是我最殷切的渴盼，每逢過年外婆家里門外都裝扮一新，那紅彤彤的對聯(lián)寓意著風(fēng)調(diào)雨順吉祥如意，那除舊新更新的連環(huán)畫式的年畫更充滿了神秘與多彩，有孫悟空三打白骨精，三英戰(zhàn)呂布，劉姥姥進(jìn)大觀園……但等在我心目中文化最高的小姨上初中后，年畫便成了大胡子的馬克思、恩格斯這些世界名人畫像。我一踏進(jìn)外婆家，姨姨舅舅們就奚落我，指著這些大胡子外國人說像我爺爺，小時候的我根本不懂這些名人，只看到滿臉圈臉胡，亂蓬蓬的，像冬天原野上的一把枯萎的野草，鼻梁高得出奇，眼晴深邃，目光凝重得可怕，我爺爺就長這么樣？我頓時窘羞難耐，委屈的淚水在眼眶中打轉(zhuǎn)，真恨爺爺滿臉的圈臉胡。我上學(xué)后，在外婆家做的假期作業(yè)，只要寫不好字，他們就取笑我說“給你爺爺畫胡才了”。后來外婆家有娶嫁親事，爺爺作為親家也算貴客，酒席上推杯換盞好不熱鬧，酒到酣處，酒曲四起，“叫一聲親家你來聽，親家長的滿臉好胡才，長的長來，短的短，卷的卷來，展的展……”爺爺不但不慍怒，還開心地端著酒杯在大家的嬉笑聲中一飲而盡。長大后我才知道親家比弟兄，爺爺?shù)暮勇?lián)結(jié)起“散親家”友好情誼的橋梁。
四
爺爺晚年患有老年癡呆并癱瘓在床，生活不能自理，爺爺?shù)氖澜缋镏挥形液蛬寢?，因我在外地上中學(xué)，平日里的飲食起居吃喝拉撒，由媽媽負(fù)責(zé)，我只管一年中的兩個寒暑假期。每次放假歸來，一進(jìn)門，首先清理的是長得已覆蓋住爺爺嘴巴的胡子。起初我用的是手動刮胡刀，爺爺那粗硬茂盛得像尖草一樣的胡子，那小小的刀片根本對付不了，反而刮得爺爺傷痕累累，夢想著要是把電動剃須刀就好了。后來我用自己攢的零花錢給爺爺買了一把手動理發(fā)器才降服了爺爺臉上那片郁郁蔥蔥的“園林”。假期里，我每天要為爺爺洗漱喂飯翻身，陪爺爺說話，把我小時候爺爺講給我的故事再還給他，他渾濁的眼神不知所措地望著同樣不知所措的我。每到開學(xué)季，我得把爺爺收拾得干干凈凈后交給媽媽，叮囑爺爺要聽媽媽的話，爺爺回答我的只有一串串熱淚。
五
高三剛?cè)雽W(xué)不久的一天，初秋的天薄陰，秋雨絮然零落，我接到爺爺病危的消息，心墜痛如刀絞，等我趕回家時，爺爺已陷入深度昏迷，我搶天呼地喚來的只有他眼角溢出的最后兩顆清淚。我含痛最后一次給爺爺理了發(fā)、剃了胡子，結(jié)束了爺爺?shù)暮由摹?/p>
爺爺?shù)暮影樗哌^一生，記載了他一生辛勞，見證了他一生平凡，承載著我們爺孫倆彼此深深的疼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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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聽奶奶說爺爺祖上是殷實人家，連阡累陌，豐衣足食，到爺爺這輩幾經(jīng)戰(zhàn)亂，又遭遇饑荒年饉，家道中落。加之爺爺腳癡手慢，他的動作比別人慢一節(jié)拍，他的莊稼也比別人慢一步驟，當(dāng)別人家五谷豐登時，他的糧食僅夠果腹，日子過得緊緊巴巴。有時經(jīng)濟(jì)基礎(chǔ)也影響社會地位，70年代末80年代初，父親在外地工作，爺爺作為家里的唯一當(dāng)家的參加村里的各種會議。會上討論問題，大家各抒自見，每到爺爺發(fā)表意見時，村干部總不屑一顧，五六歲的我心疼爺爺自尊受挫，毅然當(dāng)起了爺爺?shù)摹氨ｇS”，每次開會，我都會拽著爺爺?shù)囊陆笪搽S，會上我能做的事只有用雙手捂著爺爺?shù)拇蠛由w住他的嘴巴，堅決不讓他發(fā)言。時間一長，不知村領(lǐng)導(dǎo)是出于憐憫還是感動，對爺爺?shù)膽B(tài)度有了很大的改變。
二
爺爺?shù)暮永锊貪M了故事。小時候，我在奶奶摟著拍著我“噢——噢——”的哼聲中入睡，在爺爺“門栓栓門柱柱你給媽媽開門來”曲折離奇的故事中長大。小時候的冬夜寒冷漫長，屋外，萬物蕭條，肅靜，瑟縮，凝凍，生命在凋零前緊緊守護(hù)自己的最后的矜持。屋內(nèi)，窗欞地板上潑灑著月光的清輝，安謐，恬靜，閑逸。由于沒電，沒電視，天一黑奶奶就催著我上炕取暖入睡，我就纏著爺爺講故事。爺爺從未上過學(xué)，但是講故事的好手。爺爺講《狐貍精》，“門栓栓門柱柱鍋刷疙嘟嘟，你給媽媽開門來”，突感夜風(fēng)忽起，窗紙沙沙，光影婆娑，仿佛狐貍精就在門口，嚇得我鉆進(jìn)奶奶的懷里不敢看，不敢聽也不敢想，惟覺危機(jī)四伏，任恐怖肆意蔓延。爺爺講“肥的肥挨娘睡，瘦的瘦靠墻睡”，我摸摸自己瘦得“蘆柴棒”似的胳膊腿，恐懼的心稍稍歇息。爺爺講《半升麻子倒江山》說的是一個年輕人憑著機(jī)智和好運，從半升麻子起家，后來當(dāng)了皇帝，富甲天下，擁有江山。爺爺講《不孝兒》，一個兒子不贍養(yǎng)年邁失明的老娘，將老娘背到狼窩，等他老后，他兒子同樣的方式回敬了他。我入戲太深，發(fā)誓長大了好好孝敬爺爺……爺爺?shù)暮永锊貪M了代代口口相傳的故事，開發(fā)了蒙昧未開我的心智，啟迪幼稚無知我的思想。
三
小時候，每年正月初二，我都要隨母親到外婆家拜年，那是我最殷切的渴盼，每逢過年外婆家里門外都裝扮一新，那紅彤彤的對聯(lián)寓意著風(fēng)調(diào)雨順吉祥如意，那除舊新更新的連環(huán)畫式的年畫更充滿了神秘與多彩，有孫悟空三打白骨精，三英戰(zhàn)呂布，劉姥姥進(jìn)大觀園……但等在我心目中文化最高的小姨上初中后，年畫便成了大胡子的馬克思、恩格斯這些世界名人畫像。我一踏進(jìn)外婆家，姨姨舅舅們就奚落我，指著這些大胡子外國人說像我爺爺，小時候的我根本不懂這些名人，只看到滿臉圈臉胡，亂蓬蓬的，像冬天原野上的一把枯萎的野草，鼻梁高得出奇，眼晴深邃，目光凝重得可怕，我爺爺就長這么樣？我頓時窘羞難耐，委屈的淚水在眼眶中打轉(zhuǎn)，真恨爺爺滿臉的圈臉胡。我上學(xué)后，在外婆家做的假期作業(yè)，只要寫不好字，他們就取笑我說“給你爺爺畫胡才了”。后來外婆家有娶嫁親事，爺爺作為親家也算貴客，酒席上推杯換盞好不熱鬧，酒到酣處，酒曲四起，“叫一聲親家你來聽，親家長的滿臉好胡才，長的長來，短的短，卷的卷來，展的展……”爺爺不但不慍怒，還開心地端著酒杯在大家的嬉笑聲中一飲而盡。長大后我才知道親家比弟兄，爺爺?shù)暮勇?lián)結(jié)起“散親家”友好情誼的橋梁。
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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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高三剛?cè)雽W(xué)不久的一天，初秋的天薄陰，秋雨絮然零落，我接到爺爺病危的消息，心墜痛如刀絞，等我趕回家時，爺爺已陷入深度昏迷，我搶天呼地喚來的只有他眼角溢出的最后兩顆清淚。我含痛最后一次給爺爺理了發(fā)、剃了胡子，結(jié)束了爺爺?shù)暮由摹?/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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