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鄂中漢州縣張河鎮(zhèn)最南端有一個民垸叫豐實垸，豐實垸早年是泛區(qū)，每年汛期到來，這里便是白茫茫的一片大水。然而只要春天悄然而至，這里便充滿生機，野蒿、蘆葦?shù)让糠倍嗟碾s草瘋狂地生長，大量的白鷺、野雞、大雁、野鴨等鳥類棲息在此，還有豬獾、麋鹿、野狗出沒，使這里成為一片生機盎然的大濕地。

50年代初，一批農(nóng)民看中了這片肥沃的土地，他們開始陸陸續(xù)續(xù)地向這里遷徙，不到兩年，已有近萬人落戶在此，他們在這里筑堤擋水，開荒種地，休養(yǎng)生息。

1957年9月的一天，豐實垸一盛姓人家要添丁加口了。凌晨五點，還沒有等到接生婆光臨，那孩兒便呱呱墜地，仿佛受了莫大的委屈，哭聲震天，幾乎要把整個村莊喚醒！情急之下，已生過四胎女兒的母親叫人拿來一把剪刀，在開水里浸泡了一下，咬咬牙，剪斷了臍帶，將這個期待已久的寶貝疙瘩攬在了懷里。

王婆在豐實垸是大名鼎鼎的“八仙姑”，小孩滿月的那天，盛家請王婆給孩子看看相，王婆抱起小孩左看右看，然后將他輕輕地放回搖籃里，后退一步，雙手一拍，口中念念有詞：“恭喜恭喜，看上去就是一副官品，你家這個兒子將來一定大富大貴！”一席話讓盛家人喜上眉梢，孩子的父親馬上奉上一個裝有兩元錢的紅包，順口說道：“借您吉言，給我兒取個名吧。”王婆和掌閉眼，脫口而出：“既是人中之杰，就是龍，孩子的大名就叫盛龍吧?！?/p>

盛龍從小出落得比同齡人高出一頭，身材壯碩，濃眉大眼，嗓音洪亮，童年時期就是孩子王。他十分惹老師喜歡，經(jīng)常主動打掃教室衛(wèi)生，也常有拾金不昧的行為。因為嗓音渾厚且嘹亮，在班上整隊喊操可讓隊伍振作昂揚。所以，從小學到高中，他都是班長的不二人選。

少年的他暗暗立下宏愿，那就是要為官施展自己的人生抱負。

1974年高中畢業(yè)返鄉(xiāng)后，他遇到了一個極佳機會。本村支部書記年紀大了，功成身退，在物色接班人時自然而然地想到了根正苗紅又擁有高中學歷的盛龍，于是十七歲的他回鄉(xiāng)就坐上了村支部書記的位置。

盛龍的悟性很高，工作起來十分投入，連年被市里評為優(yōu)秀村支部書記。

機會總是留給有準備的人。1984年底是鄉(xiāng)鎮(zhèn)換屆之年，張河鎮(zhèn)選副鎮(zhèn)長要實行差額選舉，張河鎮(zhèn)的領導經(jīng)過反復斟酌后將盛龍作為候選人報到漢州市縣委組織部，并說明盛龍的身份為農(nóng)村支部書記，不是國家干部。

鎮(zhèn)組織委員把盛龍叫到鎮(zhèn)里，通知他將參加不日召開的鎮(zhèn)人大選舉大會，希望他能擺正位置，主動配合，說白了就是“陪太子讀書”。盛龍一直在點頭，聽完組織委員的指示后，他冷不丁地笑著問了一句：“如果我的選票比其他參選者都高，那我不就可以當副鎮(zhèn)長了？”組織委員瞪了他一眼，十分輕蔑地說：“如果是這樣那當然是你當副鎮(zhèn)長?！苯又麛蒯斀罔F地說：“但那是不可能的！你連國家干部的身份都沒有??！”見盛龍眼神里流露出一絲不快，他拍了拍盛龍的肩，緩了緩語氣說道：“不要想多了，還是那句話，當好配角吧。只要你努力工作，會有機會的?！?/p>

盛龍從鎮(zhèn)里出來，心就開始蠢蠢欲動了，這可是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呀！他立即找來幾個要好的支部書記和鎮(zhèn)上的幾名人大代表，在鎮(zhèn)上孫老幺餐館整了兩桌酒，席間他頻頻敬酒，含糊其詞地表達著這樣一層意思：承蒙組織抬愛，盛某人成為副鎮(zhèn)長候選人，本人也無野心，只是到時請大家關照一下，票數(shù)不要弄得不太好看。那天，盛龍從家里拎來的一壺十斤裝的土酒到最后是一滴也不剩。

換屆選舉大會在鎮(zhèn)大會議室舉行，能容納一百二十人的會議室座無虛席。投票結(jié)束后開始計票，主持人要求大家原地休息片刻，按規(guī)定即將當場宣布投票結(jié)果。

不料開始計票后剛過半小時，總監(jiān)票人臉色鐵青地來到黨委書記張浩的面前，悄悄地說了什么。張浩一聽完，蒙了，馬上叫組織委員一道來到后臺計票室。

得到肯定答復已經(jīng)是計票后一個半小時，會場不再安靜，只有盛龍一個人坐在前排一動也不動，他已經(jīng)意識到結(jié)果有意外，心里忐忑不安，此刻他既渴望又擔憂，特別怕當選了惹領導不高興，他甚至一度產(chǎn)生主動找張浩書記提出退出選舉或如當選后當場辭去副鎮(zhèn)長職務的沖動，但這一想法稍縱即逝。他認為他的人生需要這個臺階?？粗鴰孜活I導復雜的目光，盛龍的內(nèi)心又堅定起來，自己應該是當選了。他也知道，這個結(jié)果讓領導始料未及。

主持人在麥克風里叫了一聲：“請大家入座繼續(xù)開會?！辈坏揭环昼?，全體與會人員迅速落座，會場寂靜無聲。這種氛圍表明大家對結(jié)果高度關注。只見總監(jiān)票人拿著報告單緩緩地走上主席臺，向臺上臺下的人行了禮后，宣布盛龍同志獲選票47票，根據(jù)基層組織選舉法的規(guī)定，盛龍同志當選為張河鎮(zhèn)副鎮(zhèn)長。結(jié)果一經(jīng)公布，臺下的代表們鼓起掌來，掌聲熱烈，持續(xù)了很長時間。

此時此刻的盛龍激動得雙眼都濕潤了，他的內(nèi)心深處充滿了感激，臉上寫滿了神圣與莊嚴。他暗暗叮囑著自己，我是人大代表選舉出來的副鎮(zhèn)長，一定要懂得感恩，絕不能辜負人民的期望，一定要竭盡所能為人民做事，做好事！

二

盛龍在26歲走上鄉(xiāng)鎮(zhèn)領導崗位后，頭腦十分清醒，他向組織提出到楚源師范?？茖W校脫產(chǎn)學習兩年，拿到大專文憑再回鎮(zhèn)里的請求。

前往黨政干部培訓班的時候，他的高中同學熊軍全程送他。中等身材的熊軍，長臉，皮膚白凈，戴一副300度的近視眼鏡，一副書生模樣。熊軍家是張河鎮(zhèn)上的，高中畢業(yè)后作為知青下放到農(nóng)村，1977年底參加高考，考入漢州縣師范，分配回張河鎮(zhèn)中學教書，不到一年便調(diào)到鎮(zhèn)黨辦工作，盡管兩人性格差異明顯，盛龍灑脫豪爽，熊軍文靜內(nèi)斂，但兩人在高中時就很要好，這一兩年，兩個人身份不斷轉(zhuǎn)換，先前熊軍是盛龍的領導，現(xiàn)反過來盛龍又成為熊軍的領導，身份與角色的改變并沒有動搖他們的同學情誼。得知盛龍即將去脫產(chǎn)學習，熊軍執(zhí)意要親自去送盛龍上學。

盛龍剛在楚源師專安頓下來的第二天，就接到同鄉(xiāng)同學聚會的邀請，盛龍十分期待與這些老鄉(xiāng)的見面，他十分清醒地意識到，這些人將是他未來重要的人脈資源。

為了表示對老鄉(xiāng)同學的尊重，盛龍早早來到楚苑城關醉仙樓666包間等待。令他感到十分意外的是，他等到的第一個老鄉(xiāng)竟是他的初中同學郝兵。他們倆有十多年沒見面了，郝兵與盛龍在初中同窗過兩年，后來郝兵因父親工作調(diào)動，隨父親到漢州縣另外一個鎮(zhèn)念高中去了，從此，他們就再沒有聯(lián)系。郝兵變化不大，個子不高，偏瘦，腰子臉，一雙不太大的眼睛炯炯有神，盡管其貌不揚，卻很講究，郝兵頭發(fā)顯然是上了發(fā)膠的，衣著整潔挺括，皮鞋擦得锃亮，看上去十分干練。一問才知道郝兵高中畢業(yè)后就參軍了，在部隊待了五年，作為連職干部轉(zhuǎn)業(yè)回到漢州縣，在縣外貿(mào)局工作。七年下來，他工作十分努力，去年被任命為縣外貿(mào)局黨委成員、辦公室主任，他這次也是出來學習，提升學歷的。

在盛龍的印象中郝兵是個猴精的人，同時很愛開玩笑。記得初二那年，他跟同學賭吃二十個面窩。那時生活水平不高，從農(nóng)村來念初中的孩子，能吃上一頓飽飯就十分難得，更何況是用油煎的面窩。郝兵父母都在鎮(zhèn)上工作，條件好一點，能拿出買20個面窩的錢，打賭的另一個同學開始時狼吞虎咽，吃到12個后就有些勉強了，等到20個吃完，那個同學的內(nèi)臟仿佛都被填滿了，眼睛恨不得從眼眶里擠壓出來，說是要去上廁所，郝兵說講好的兩個小時內(nèi)不能上廁所，死活不讓同學去，圍觀的同學都在一旁看熱鬧，而那個同學羞憤地哭了起來……

“真沒想到在這里遇到老班長！”郝兵握著盛龍的手感慨萬千地說。盛龍笑著應道：“我也沒有想到在這里遇到當年的搞笑王，還是那么幽默？”郝兵說：“江山易改，稟性難移，還是那副德行?！?/p>

談笑中，老鄉(xiāng)同學陸陸續(xù)續(xù)地到了，最后到的是時任漢州縣委副書記張志剛。張副書記中等身材，腹部已略顯凸起，濃眉大眼，眉宇間透露出莊重與睿智，臉很方正，穿著樸素卻很得體。其他五位同學馬上從椅子上站起來迎接，張書記示意大家入座。大家坐好后張書記從隨身攜帶的提包里拿出兩瓶酒放在桌上，說道：“這是我從家里拿來的存貨，大家放心地享用。今天主要是想借這個機會認識大家，交個朋友。今天大家就算認識了，先做個自我介紹，以后立個規(guī)矩，凡是漢州縣來了大家的朋友，就請各位一起聚餐加深印象，加深感情?！?/p>

聚會中，盛龍自告奮勇：“從今往后，各位領導每天打開水由我來負責，房間衛(wèi)生也由我負責打掃。還有需要跑腿的小事，只要方便，盡管吩咐?！焙卤R上接過話茬道：“服務工作也算我一個，我和盛鎮(zhèn)長一起來做?！?/p>

后期的學習生活中，盛龍十分認真地履行了他的承諾，倒是郝兵只是說說而已，他愛睡懶覺，往往是盛龍把所有的事都處理完后，他還在床上迷糊著。有時跑腿的事，即便是郝兵承攬下來，也多半分給盛龍去做。那些日子里，盛龍每天要跑好幾趟，把每人的開水送到宿舍，下午他還會特意去張志剛那里搜集他的臟衣服，洗凈、折好，放到他的床頭。看到這么靈活、陽光的小伙，大家都很喜歡，大事小事都樂意托付給他，他不僅有求必應，而且把事情辦得有頭有尾，干凈利落。因此，他成為漢州縣去師專學習這批干部的貼身勤務員，服務得特別熨帖。

郝兵的幽默也給老鄉(xiāng)同學們帶來了不少的樂趣。在老鄉(xiāng)同學聚會的飯桌上，郝兵成了一個不可或缺的角色。飯局開始，上兩到三道菜，酒桌上就開始活躍起來，這時，馬上就有同學提議，郝主任來一段笑話活躍活躍氣氛。服務工作躲躲閃閃，但這種活郝兵是當仁不讓的，他馬上進入角色，娓娓道來。

郝兵的故事成為老鄉(xiāng)同學聚會的必備精神菜肴，增添了老鄉(xiāng)同學的生活情趣，也大大增加了食客們的食欲。

盛龍在酒桌上話不多。洗漱杯筷、倒酒已經(jīng)順理成章地成為盛龍干的活。大家把盛龍當親弟弟一樣看待，只要有應酬都把他帶去，每每提起盛龍無不交口稱贊。只有個別同學開玩笑地說：“小盛在酒桌上一見女同胞就格外活躍，是個地地道道的小情種！”提起郝兵，大家異口同聲地說：“他是個油嘴滑舌的精明鬼?！倍昙o稍長一點，時任縣委副書記的張志剛對盛龍?zhí)貏e看好，不止一次地對幾位同學說：“小盛是個人才！”

三

第二年夏天，盛龍回到張河鎮(zhèn)度暑假，剛落腳，熊軍便來到了他的宿舍。過去可能是因為在鎮(zhèn)里從事行政工作，熊軍的臉上往往寫著得意也帶幾分傲氣。但今天一進門，盛龍發(fā)現(xiàn)他的臉拉得老長，看上去還有幾分焦慮和沮喪。沒有等盛龍開口，熊軍說：“你回來得正好，有件事請你幫幫忙?！薄笆裁词轮还苤v?！笔垜馈Ｐ苘娬f：“你知道我和袁艷在談朋友吧？”“知道啊！”袁艷和他們是校友，低他們兩屆，是學校文藝班的活躍分子，是張河中學出名的美女，也是男生們心目中的女神。在盛龍的印象中，袁艷恰似高傲的公主，學校眾多的追求者誰都沒能打開她的心扉。后來她考入江州縣師范學校，畢業(yè)后分配回到張河鎮(zhèn)小學教書。熊軍與她談戀愛的事盛龍早有耳聞。不過盛龍認為，看上去斯文還帶著幾分懦弱的熊軍怎能配得上心氣極高的袁艷呢?！霸趺蠢?？”盛龍問道。

“在鬧矛盾，”熊軍說，“思來想去，只有你才是勸和的最佳人選了。我來是請你出面做袁艷的工作，勸勸她?！?/p>

其實，盛龍與袁艷幾乎沒有正面接觸過，熊軍交代的這個任務是否能完成，盛龍心中一點底都沒有，但既然老同學都求上門了，盛龍只得答應下來了。

盛龍準備第二天下午親自去袁艷的住所里找她聊聊。出發(fā)前，可能因為是要見女同學，他下意識地將自己打扮了一番。因為事先約好了，他直接就找到了袁艷的寢室。

袁艷住在一個磚瓦結(jié)構(gòu)的平房內(nèi)，是個面積十平方米左右的筒子間，外觀十分簡陋，室內(nèi)空間也十分有限。盛龍掃了房間一眼，房間內(nèi)的物件擺放得有些雜亂，房間主人應該不是十分講究的人。但待近距離看到袁艷，他的目光無法從那張漂亮的臉蛋上移開。袁艷的美不是那種溫婉和順的中國傳統(tǒng)美女的樣子，她臉上五官的輪廓十分分明，高挑的鼻梁，略微凹陷但大而明亮的雙眼，眉毛濃密，眼圈顏色略帶深色。嘴巴不算很大，略微豐腴的嘴唇性感誘人。一張精致的瓜子臉將她那妖艷的美展示得淋漓盡致。真是風情萬種，盛龍心里默默感嘆道。

袁艷看著盛龍莞爾一笑，問道：“鎮(zhèn)長大人找我有何指示？”這一問終于讓盛龍緩過神來，他馬上若無其事地回答：“沒什么，休假無所事事，來拜訪一下校友?！痹G用溫柔的眼神掃了他一眼，說道：“是來為熊軍做說客的吧？”盛龍不好意思地笑道：“既然你已經(jīng)知道，我就開門見山了，你們相好已有快兩年了吧，熊軍可是我們同學當中的佼佼者，又在鎮(zhèn)上工作，將來發(fā)展前途不可限量，他很珍惜你，也很愛你，我也認為你們很般配，所以非常樂意出面做這個說客?！痹G說：“今天我不想聊這個話題，既然學長來了我們聊聊別的?！痹G這么一說，盛龍也十分樂意。那天兩人聊得非常投機，除了聊在學校時一些七七八八的往事外，袁艷還十分詳細地詢問了盛龍的學習生活情況，臨走時，盛龍還是牢記使命，問袁艷：“我回去怎么對熊軍說？”袁艷狡黠一笑說：“既然盛大鎮(zhèn)長出面，你怎么說，我怎么做，聽你的！”“那就和好吧！”盛龍說。這第一次見面，兩個人竟聊了近兩個小時才分開。

本來是為當說客而來，回去后，盛龍心里又似空空的，袁艷在他心目中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位置，他竟十分期待再次與袁艷見面。剛回到鎮(zhèn)里，熊軍就出現(xiàn)在門口，急切地問他：“袁艷態(tài)度怎么樣？”盛龍心中根本揣摩不出袁艷對熊軍的態(tài)度，但覺得任務還算基本完成了，所以回答道：“態(tài)度良好，你盡管去找她?！?/p>

暑假一晃就過去了，到要去上學的前幾天，盛龍心里非常想見袁艷一面，他不好正面約，便對熊軍說：“我不能白做和事佬，你要不要和袁艷一道請我吃餐飯，為我送送行呢？”熊軍馬上應允下來，當天下午在鎮(zhèn)上孫老幺的餐館里訂了一個小包間，袁艷也如約而至，三個人在包間，熊軍顯得十分殷勤，又是點菜又是倒酒，袁艷喝了點酒，瓜子臉仿佛涂上了一抹淡淡的胭脂，顯得更加嬌艷迷人。席間，盛龍偷偷瞟了袁艷幾眼，迷離中，盛龍感覺袁艷每次都沒有躲閃，用那嫵媚卻帶幾分曖昧的眼神迎接著他。那天，盛龍和袁艷都有點暈乎乎的，也帶幾分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意味，從下午六點喝到傍晚八點才散席。

盛龍兩年的脫產(chǎn)學習轉(zhuǎn)眼快結(jié)束了。離畢業(yè)不到一個月，有一天剛上完課，他走在回寢室的路上，一抬眼，袁艷竟站在他面前，笑盈盈地看著他。盛龍一驚，先是愣愣地看了看袁艷，然后如夢初醒，道：“你怎么來啦？”“來看你呀，不歡迎？”袁艷答道。盛龍有些受寵若驚，馬上點頭道：“歡迎！歡迎！”

盛龍把袁艷帶到離學校不遠的一家餐館，訂了一個小包間，點了三個菜一個湯，一瓶紅酒。盛龍端起杯子問：“這次來楚源干嗎？”袁艷答道：“不是說來看你嗎？不歡迎？”盛龍道：“不一定吧，說實話?！痹G答道：“真要說實話，我是找你這個和事佬評理的，熊軍欺負我?！笔堈f：“他敢欺負你，我回去說他，這么好的女同胞都不懂得珍惜。”袁艷接過話茬說：“值得珍惜吧？”然后眼睛直勾勾地看著盛龍道，“他不珍惜你來珍惜嘛！”聽這話盛龍愣住了，穩(wěn)了一下情緒，笑著說：“先喝酒?！痹G把杯中酒一飲而盡，帶著淚說道：“我知道堂堂盛鎮(zhèn)長看不上我，算我自作多情，不打擾了，我還是先走一步。”聽袁艷如此一說，盛龍馬上拉住袁艷的手，袁艷順勢倒在盛龍的懷里，頃刻間兩個人緊緊地抱在了一起，盛龍鼓足了勇氣去吻袁艷，袁艷毫不回絕，抬起頭迎上來，接下來，兩人相依相偎，美美地喝完一瓶酒。

四

盛龍從學校畢業(yè)后沒有休息，正值汛期，鎮(zhèn)里安排他立即奔赴基層，現(xiàn)場指揮防汛工作。張河鎮(zhèn)是漢州縣地勢最低的一個鄉(xiāng)鎮(zhèn)，人盡皆知的水袋子，盛龍帶著一班人在田間地頭、溝汊湖邊察看，水田基本上白茫茫的一片，旱地的一半也淹了水，而主要河流水位比垸內(nèi)要高出2米，水面與堤面等高，多處是用蛇皮袋裝土堆砌的子堤擋水。泄洪道的水位比河水高出很多，垸內(nèi)漬水被頂托，泵站無法將水都提排出去，大量的漬水被并不十分牢固的堤壩擋著，由于浸泡的時間有點長，沿通暢河的長堤散浸、滲漏的現(xiàn)象比比皆是，險象環(huán)生。眼下盛龍的責任是嚴防死守，不允許通暢河堤有一絲半點的閃失。

張河鎮(zhèn)境內(nèi)，通暢河堤長達15公里，全鎮(zhèn)近兩萬名民工守在大堤上。八月中旬的一個晚上，狂風大作，鎮(zhèn)油雜村段面因受洪水浸泡又受到大浪沖擊，導致堤段出現(xiàn)一個近7米寬的潰口。盛龍火速趕到現(xiàn)場，根據(jù)以往的經(jīng)驗，他馬上指揮人將預備好的十艘裝滿泥土的木船迅速調(diào)度過來，把船用鋼繩緊緊地絞在一起，順水勢倒扣在那尚不很深的潰口上，然后又帶頭跳進水里、組成人墻，民工用裝滿泥土的蛇皮袋沿船邊向水中投放，并迅速砌成子堤。經(jīng)過三個小時的奮戰(zhàn)，潰口妥妥地被堵住了。此時，縣委書記及盛龍的同學張副書記剛好從縣城趕赴現(xiàn)場，看到渾身濕透、滿身是泥的盛龍，激動不已，他上前握住盛龍的手，不住地贊道：“好樣的，好樣的！”

那年汛情到八月中旬才結(jié)束，而盛龍堵潰口排險的事跡傳遍了全縣，還受到了省政府的嘉獎。

名聲大振的盛龍被提拔為張河鎮(zhèn)黨委書記，當時人們議論紛紛，都說他除了這次防汛有功外，更主要的是在干訓班學習交到貴人，有貴人相助，盛龍將前途無量！

躊躇滿志的盛龍剛到任的那天晚上，袁艷來到他的宿舍，一句祝賀的話都沒說就直接告訴他：“我懷孕了！”盛龍聽到后先是一驚，稍緩一下后冷靜地說：“既然已懷上了，我們就結(jié)婚吧！”這是袁艷期待的最佳答案，她上前緊緊地抱住了盛龍，熱淚盈眶地說：“盛龍，我好愛你！”

聽說盛龍要與袁艷結(jié)婚，有幾位與他關系要好的同學勸他冷靜一點，再認真考慮一下，并告訴他，有人在背后議論紛紛，說這兩年袁艷與熊軍早就像一對夫妻生活在一起，大家還說袁艷是個很有心機的女人，她不一定是看重你盛龍本人，多半是沖著你的權力才投入你懷抱的。

熊軍聽到他們要結(jié)婚的消息后也感到十分的憋屈與憤怒，甚至想過去質(zhì)問盛龍，但面對袁艷已移情別戀的事實，這質(zhì)問該從何開口？回想這兩年他與袁艷的感情經(jīng)歷，始終是在跌跌撞撞中走過來的，尤其是盛龍出現(xiàn)后，袁艷一直都在勉強地應付自己。裂痕與日俱增，熊軍早有預感，袁艷投入盛龍的懷抱是遲早的事。

這兩年，熊軍也讀懂了袁艷，在熊軍看來，這個女人雖有一副美麗的臉孔，但心機十分深重，并不是一個可以相伴一生的人選。所以，熊軍在認真思考后，反而感到袁艷的離去，對他來說是一種解脫。

再三思考之后，熊軍毅然做出了一個異乎尋常的決定，他辭掉了鎮(zhèn)里的工作，只身去了深圳。臨行前，他給盛龍寫了一封信，信不長，內(nèi)容如下：

“盛龍，祝你新婚快樂！我已決意去深圳發(fā)展，請你高抬貴手，暫時保留我的工作籍。相信為時不長我會與鎮(zhèn)里做個徹底的了斷。同時，作為你的老同學、老朋友，臨行前，我還是忍不住給你一個忠告：你與袁艷的結(jié)合是一個錯誤，她不適合做你的妻子。話我只想說到這里，況且你們剛結(jié)婚，我這話顯得非常多余，但我不吐不快，請原諒！祝老同學一帆風順！熊軍?！?/p>

年輕人在尋找自己人生的另一半時，最注重的是自己的眼緣，盡管有這么多人反對，盛龍沒有動搖，從第一次看到袁艷那一刻，盛龍就無法掩飾愛她的沖動，他已被愛情沖昏頭腦，誰也無法動搖他迎娶袁艷的決心，他果斷地把他們的婚期訂在國慶節(jié)。

新任的鎮(zhèn)黨委書記結(jié)婚，場面熱鬧非凡?；槎Y上的袁艷貌若天仙光彩照人，盛龍娶了心中的美人自然也愜意萬分，只是覺得有些對不起熊軍。

五

當年，盛龍成為漢州縣最年輕的鎮(zhèn)黨委書記，上任時，縣委書記語重心長地與他促膝談心，對他的未來寄予厚望。

年輕氣盛的他一履職便大刀闊斧，對鎮(zhèn)上的幾項工作動了大手筆。

他在騎自行車走村串戶進行調(diào)研的過程中，發(fā)現(xiàn)全鎮(zhèn)幾乎三分之二的村集體債臺高筑，村集體向民間借貸的現(xiàn)象比較普遍。為了償還從民間借來的賬，導致合同承包款層層加碼，老百姓怨聲載道。多數(shù)村干部為完成任務，把自己僅有的收入和親朋好友的款項也借來交合同款，村里又無力償還。他們又只好在鎮(zhèn)領導面前叫苦不迭。

為了解開這個惡性循環(huán)的死結(jié)，盛龍果斷決定取消村級財務的獨立性，全鎮(zhèn)實行村賬鎮(zhèn)管。他在鎮(zhèn)委擴大會上（村民小組長以上的人員參會），語重心長地說：“作為黨委書記，因工作需要，我隨時都可能離開張河鎮(zhèn)，但在座的各位90%以上將生活工作在這里，如果我不負責任，任由這種不良風氣滋長蔓延，長遠看，真正受傷害的是你們！如果我們實行了村賬鎮(zhèn)管，明文規(guī)定民間貸不得入賬，就可以杜絕該現(xiàn)象的發(fā)生，我們各級干部一定要深入農(nóng)戶，做細致的思想工作，引導農(nóng)戶按期繳納農(nóng)田承包合同款?！?/p>

盛龍的這一招十分靈驗。那一年下來，張河鎮(zhèn)有八個村擺脫了債務的困擾。由此盛龍相信，只要堅持實行村賬鎮(zhèn)管，不到兩年，張河鎮(zhèn)可消滅空殼負債村。

在強化農(nóng)村財務管理的同時，盛龍又著手開展旨在增加農(nóng)民收入的農(nóng)村產(chǎn)業(yè)結(jié)構(gòu)調(diào)整工作。作為水袋子的張河鎮(zhèn)只能在水上做文章。盛龍?zhí)岢?，在確保糧食種植基本面積的前提下，拿出一部分水田種植經(jīng)濟作物，以增加農(nóng)民收入。他帶領全鎮(zhèn)上下開發(fā)了適合張河鎮(zhèn)發(fā)展的魚蓮共生模式，即每戶集中十畝水田，中間種湘蓮，四周挖溝養(yǎng)魚，平時老百姓可采藕帶、蓮蓬上市交易，九月底可以收獲蓮子出售，年底將水抽盡，又可以賣一季魚。老百姓季季都有收入，且效益遠遠高于水稻。

盛龍將張河鎮(zhèn)近一半的水田改造成魚蓮共生模式，使全鎮(zhèn)魚蓮共生模式達萬畝，進入夏季，荷葉田田，蓮花灼灼，一望無際，令人心曠神怡！

兩個大手筆使全縣上下對張河鎮(zhèn)刮目相看。盛龍上任的第二年春，不僅縣里，還有省里及部分兄弟縣市鄉(xiāng)鎮(zhèn)都前來參觀學習，加上老百姓口口相傳，盛龍名聲大振。

盡管事業(yè)風生水起，但自任黨委書記后，盛龍的許多煩心事也隨之而來。

最大的煩惱莫過于他覺得他的親戚朋友突然多了起來，來請托的，求辦事的情況十分頻繁。請托事由無所不有，幾乎涵蓋到鎮(zhèn)每一個領域。而每一個不大不小的請托都有隨之而來的禮品，既是在誘惑他的貪欲，又是在考驗他的意志力。他總是一一勸退，物歸原主。那些送禮者態(tài)度十分堅決，這里送不出去，就往袁艷那里送。

一次，一位送禮者以袁艷上班騎自行車太累為由，送了一輛價值近萬元的電動摩托車給袁艷。盛龍回去后，袁艷欣喜地告訴他，說：“托老公的福，以后我上班就輕松多了?！笔埪犃T，嚴肅地責令袁艷退回去，過幾天回來，那車仍然停在一樓儲藏間，他十分惱火，問袁艷，袁艷委屈地說已經(jīng)退回去兩次了，又送過來了。盛龍說：“你明天再給他送回去！”為了不讓送車人再把車送來，盛龍上班后主動找到對方，告訴他：“如果你再將車送到家里，我就直接交到市紀委！”

盡管通過清退禮物讓自己落了個心態(tài)平靜，問心無愧，卻換來了袁艷的極不理解和社會上的許多說法，有親戚說他“苕”，有同學說他“假”，有朋友說他“夾生”，有老板說他“不識時務，不近人情”。

另一件讓他煩惱的事是自結(jié)婚以后，他的妻子袁艷全然沒有了曾經(jīng)的那種嫵媚與溫柔。五月初生下兒子后，按她的意愿，盛龍將她調(diào)入縣檔案館做職員去了。從此，有了更多閑暇的她為了防止盛龍在下面拈花惹草，隔三岔五地往張河去“查崗”，成為鎮(zhèn)機關人人知曉的“醋壇子”。

1987年7月的一天，早上還是晴空萬里，盛龍帶機關工業(yè)專班一行人前往鄰鎮(zhèn)參觀學習村辦企業(yè)去了。下午一陣狂風吹來，暴雨隨之而降，門衛(wèi)老張見雨下下來后立即將機關干部的衣物收起來，準備放到房間里，而巧的是他只有盛龍的宿舍鑰匙，無奈之下，他打開盛龍的房門，將所有衣物都掛在了盛龍房里。

而就在這天下午，袁艷來到了張河鎮(zhèn)，她像往常一樣打開房門，映入眼簾的是一排掛在晾衣鐵絲上的衣服，她一眼看到了一件桃紅色的連衣裙和一件女士內(nèi)衣，頃刻間，她大腦一片空白，氣不打一處來，懷著滿腔的憤懣與怒火，她在房間里靜候著盛龍的到來。

毫無準備的盛龍剛打開門走進房間，還沒來得及打招呼，那邊的袁艷拿著一個木制的衣架劈頭蓋臉地向盛龍打過來，盛龍本能地護著頭往外跑，袁艷緊追不舍，圍著鎮(zhèn)委大院的場子追著打，機關干部見狀，拼命拉拽才制止了這場打鬧。

盡管如此，盛龍還是可以理解袁艷的，他覺得袁艷是因為愛他才吃醋。而真正讓盛龍對袁艷感到氣惱的是每個周末回去家里的景象：兒子被爺爺奶奶帶著，袁艷人影兒都不知道去哪兒了。一問才知道她早已上了麻將桌。留給盛龍的是浴缸里泡著的幾天沒洗的衣服和廚房槽盆里幾天沒洗的碗，盛龍洗過衣服再洗碗，然后草草為自己下點面，時間已近九點。每到周末，盛龍總是想到溫柔鄉(xiāng)里放松一番，左等右等不見袁艷的蹤影，直到后半夜才聽到毫無顧忌的開門聲、洗漱聲。然后刺目的燈光打開了，袁艷穿上睡衣，根本不理會盛龍，倒頭便睡。

一兩年來，這種生活已成為常態(tài)，盛龍幾度燃起離婚的念頭，但一想到自己的前途又將這念頭打消了。

盡管婚姻不怎么完美，但場面上，盛龍還是盛龍，是敢作敢為又有所作為的盛龍，是漢州縣鎮(zhèn)的黨委書記，深受上下領導和群眾的肯定與好評。

盛龍任期屆滿，省委組織部要求漢州縣提拔一名35歲以下的干部進縣常委班子，這一條件仿佛是為盛龍量身打造。昔日的縣委副書記張志剛已擔任漢州縣委書記，張書記在常委會上理直氣壯地舉薦盛龍，說道：“盛龍具有出色的組織能力，有扎實的工作作風，有點子，敢想敢干，又能干成事，是個可塑之才?！?/p>

自此，他順利地步入漢州縣領導班子的行列。

六

盛龍在干訓班畢業(yè)后的這些年干得順風順水，而郝兵卻混得不盡如人意。他一直期待在外貿(mào)局弄個實職的副局長當當，那些年，縣外貿(mào)易局是一個十分熱門的部門，每到出現(xiàn)空缺，郝兵都自信滿滿，可結(jié)果都不如他意，連續(xù)兩次的落空，讓郝兵完全失去了信心，他毅然決定下海經(jīng)商。

離開單位后，他專程找到盛龍征求意見，盛龍勸他還守一守，郝兵說：“我去意已決，我找你是想讓你將來支持我一下?！币姾卤庵救绱藞远?，盛龍就郝兵的要求表了一個硬態(tài)：“有條件一定支持，無條件創(chuàng)造條件來支持！”有同學的這句話，郝兵毅然決定下海經(jīng)商。

郝兵先是傾其所有，承包了一家外貿(mào)服裝廠，憑借曾經(jīng)的人脈資源，還能接到一些外貿(mào)訂單，幾個單子下來，郝兵小賺了一筆。發(fā)財心切的他找盛龍借了20多萬元加上自己手頭的流動資金接了一個大單，想就此大賺一把，結(jié)果產(chǎn)品質(zhì)量把關不嚴，將本錢賠得干干凈凈。

失敗的他仿佛一頭受傷的困獸，在舔干傷口上的血跡之后，準備轉(zhuǎn)行做貿(mào)易，他認為做貿(mào)易比實體制造業(yè)風險更小，為了開闊視野，他還是找到老同學盛龍，將準備做貿(mào)易的想法告訴盛龍，請他出主意。盛龍建議他由外貿(mào)轉(zhuǎn)做內(nèi)貿(mào)，辦超市，并要他去省城考察一下。按照盛龍的提醒，郝兵赴省城考察了幾家超市，大開眼界，于是他決定做國內(nèi)剛剛興起的副食超市。那時商業(yè)、供銷都在改制，他想盤下縣城中心的一家店作為他的第一家超市。

當時，沒有人敢貿(mào)然收購或租賃門店，而已是窮途末路的郝兵抱著試一試的態(tài)度，找到了漢州縣供銷社的余主任。見有人想承包門店加上這個人知根知底，曾是外貿(mào)局副科級干部，余主任如獲至寶，很快談成一個方案。占地四千多平方米的門面，年租金20萬元，分三期交付，首期付6萬元，半年支付6萬元，一年后支付全款。然后租金每年以10%的漲幅支付。

除了場租，第一期鋪貨郝兵粗略地算了一下，最少需50萬元，這50萬元從哪里來，郝兵首先想到的還是盛龍。

面對同學，盛龍一臉茫然，剛借給他的20萬看來眼下歸還無望，他家管錢的是袁艷，自己不僅手頭空空如也，還為那20萬找他人借了十多萬，錢從何來？家里的所有積蓄不過一兩萬元，郝兵見他訴苦，對他說：“我不是找你個人借，我是要你給你管轄的信用社打招呼，我去找銀行貸?！笔埍M管有些為難，但為了郝兵，他愿意去幫忙。很快，他把本鎮(zhèn)信用社余主任叫到鎮(zhèn)里來，由郝兵向他提出了貸款的要求。余主任聽罷，連忙應道：“既然是盛書記打招呼，我們一定特事特辦，辦好辦快，只是我們銀行貸款需要抵押，郝總那邊有抵押物嗎？存折、房產(chǎn)都行。”聽說要擔保，郝兵與盛龍面面相覷，無以言對，還是盛龍說：余主任您先回去，我們找到抵押物再找您。

抵押物從何而來？盛龍為郝兵出了個主意，按照盛龍的指點，一天晚上，郝兵把原來從部隊舍不得喝的一箱茅臺提著，徑直來到余主任家，提出了用門店做抵押貸款的要求，余主任聽罷，馬上拒絕了，他說：“那哪成，那是國有資產(chǎn)，怎么能給私人貸款做抵押？”郝兵說：“您那張房產(chǎn)證不就是一張紙嗎？放在那里什么都不是，做抵押反而可以成就一番事業(yè)。我知道現(xiàn)在上面壓得緊，要求供銷社年內(nèi)至少完成一家企業(yè)的改制，現(xiàn)在除了我無人問津，您成全我也是在成全您自己！”看著那箱陳年的茅臺酒，聽郝兵的一席話，余主任動心了，他試探地問：“你有什么把握把店盤活，并還清貸款？”郝兵早有準備，用近一個小時的時間胸有成竹地向杜主任宣講了自己的經(jīng)營之道，尤其他講到銷售方式和成本管理的時候，把余主任說得口服心服。余主任感嘆道：“你還真是個經(jīng)營人才，這個風險我擔了。”郝兵應允。

幾經(jīng)周折，郝兵的店開張了，開張的那天，郝兵大宴賓客，把客人安排在宴賓樓，并特意將盛龍、余主任還有幾位同學請來了，酒桌上郝兵異常活躍，見他興致如此之高，盛龍說道：“郝兵再給我講個段子吧？”郝兵毫不推遲，立馬開講，郝兵的段子把大家逗得大笑不止。

七

郝兵將自己的第一家店取名為凱歌超市，超市一經(jīng)開張，便異?；鸨?。

凱歌超市在漢州縣的橫空出世，實在是讓人大開眼界。首先，它完全顛覆了過去人們購物的理念。這里不像過去由一長溜的柜臺把購物者與商品分離的布局。這里沒有柜臺，購物者可拖著購物車，穿行在琳瑯滿目的商品之間，隨心所欲地挑選需要的商品。其次，貨架上擺放的商品多半是牌子貨，精品比比皆是。經(jīng)過精心培訓的導購服務熱情而周到。

耳目一新的凱歌超市開業(yè)后，使過去門可羅雀的副食門市部變得車水馬龍，一年下來，超市全年實現(xiàn)銷售1800多萬元，純利潤近200萬元，遠遠超出了郝兵的預期。

郝兵喜出望外，他首先想到了盛龍，沒有他的指點與牽線搭橋，他哪里能找到貸款。他用公文袋裝了兩萬元現(xiàn)金去給盛龍拜年，那些天，盛龍正為打發(fā)那些來送禮的人本來就憋著一肚子氣，見郝兵又來此招，忍不住發(fā)怒，他打開門，把那裝錢的公文袋往外一扔，氣沖沖地說：“你也和我搞這一套，有意思嗎？我們是什么關系，難道就這么庸俗？你要這樣做請你出去，我不想見到你！”郝兵見盛龍如此認真，馬上笑起來，賠罪道：“是我錯了，我把東西拿回去好不好，我到這里坐會，我向您匯報一下工作嘛?！笔堖@才收起怒容，緩了緩說：“這還差不多。”

接著，郝兵去信用社還貸款，順便塞給信用社主任兩條好煙。余主任滿臉堆笑地說：“我去過你們超市，生意太好了！這錢你還上后，只要需要可以續(xù)貸。額度還可以增加，不用抵押我都可以想辦法。”郝兵連聲說謝謝，開年后需要時我再找您。余主任馬上應道：“沒問題，不必找別人，找我就好了”。

也正好是那年，供銷社余主任退休，郝兵過去給他拜年，向他提了一個要求，希望他能加盟凱歌超市成為合伙人。余主任婉言拒絕了郝兵的請求，說：“我剛退，按規(guī)定退休后不能從事與過去職務相關的工作，我想過幾天安逸的日子?！焙卤娪嘀魅稳绱送妻o也不好堅持，只好說：“那我請您為我當顧問，以您多年的經(jīng)驗。指點我一下?！庇嘀魅螒溃骸凹热荒闳绱丝吹闷鹞遥乙膊煌妻o，但說清楚，我這個顧問只出主意，酒我是要喝的，報酬我不?。　焙卤锨熬o緊捂余主任的手，感動得不知道說什么好。

無論余主任怎么推托，郝兵還是為余主任準備了辦公室，安排了豪華的辦公桌椅及高檔沙發(fā)，三天兩頭打電話向余主任請教。恭敬不如從命，余主任退休后也沒太多的事就到這里的辦公室坐坐。每到辦公室，郝兵就與余主任聊超市、聊管理、聊發(fā)展，每次都受益滿滿。

郝兵的野心遠遠不止在這一個凱歌超市上，他一直在尋找著新的突破，余主任也猜透了他的心思，幫他琢磨著企業(yè)的發(fā)展戰(zhàn)略。有一天，在余主任辦公室，郝兵問：“現(xiàn)在全縣商品零售的總額個體小賣部超過了國有集體的門店總額嗎？”杜主任說：“遠遠超過了，現(xiàn)在供銷商業(yè)部門的營業(yè)額逐年萎縮，已經(jīng)不是個體經(jīng)營的對手了，不然上面為什么要求我們改制呢？”郝兵說：“那您看這是不是意味著我們的機遇來了呢？”余主任說：“你是怎么看的？”郝兵說：“這種趨勢說明個體經(jīng)營機制比較靈活，但是現(xiàn)在遍布大街小巷的個體戶有靈活的機制卻沒有滿足消費者購物需求的實力，加上由于缺乏有效制約，不法經(jīng)商行為時有發(fā)生，他們的短板正是我們超市的強項，我們完全可以發(fā)展我們的長處，增強我們的競爭力?！薄斑@個想法好！”余主任拍案贊道：“這幾天我也是這樣想，能否把凱歌超市變成凱歌連鎖超市，在每個鄉(xiāng)鎮(zhèn)做一個一萬平方米左右的大市場，取代過去的鎮(zhèn)中心商場！”

兩人一拍即合，迅速著手凱歌連鎖超市的拓展。

由于方向正確，超市的管理模式成熟，凱歌超市連鎖拓展勢如破竹，發(fā)展迅猛。凱歌超市連鎖有一部分是自營店，他們還接收了一部分加盟店，隨著資金實力的壯大，郝兵的胃口越來越大，在漢州縣穩(wěn)穩(wěn)站住腳跟之后，他帶領團隊向鄰縣市拓展，不到四年，凱歌連鎖店的足跡已遍及漢州周邊十個縣市，連鎖店達到兩百多家，年銷售額近二十個億，吸納就業(yè)人員達五千多人。

郝兵從機關辭職下海經(jīng)商，不到十年工夫，實現(xiàn)了華麗轉(zhuǎn)身，如今已成為漢州縣響當當?shù)娜宋铩?/p>

八

從農(nóng)村摸爬滾打一路闖出來的盛龍進入縣領導班子后，領導認為他分管農(nóng)業(yè)應該是行家，很快可以進入角色。出于對盛龍的關心，張志剛在分工問題上特意征求了他的意見，沒想到盛龍?zhí)岢鲆止芄I(yè)經(jīng)濟工作。盛龍對張書記說：“我不想把自己定位在農(nóng)村干部上，我喜歡挑戰(zhàn)我不熟悉的領域，請您放心，我是不會讓您失望的！”張志剛想了想，認為從培養(yǎng)干部這個角度出發(fā)，應該讓他在多崗位上鍛煉，他同意了盛龍的請求，把他的分工定為分管工業(yè)經(jīng)濟。

盛龍是個有心人，在張河鎮(zhèn)任黨委書記時，他就留意接觸過一些成功商人，現(xiàn)分管工業(yè)，必須招商引資，壯大發(fā)展工業(yè)經(jīng)濟。他過去的這些人脈資源現(xiàn)在就可以派上大用場了。

上任第二天他就登門拜訪郝兵，來到郝兵辦公室，郝兵十分詫異地說：“是哪陣風把你縣長大人吹到我這里啦，有事應該我去你辦公室請示匯報?！笔堃粩[手，說：“老朋友了，不必講那些虛禮，我來是求你辦事的?！焙卤R上應道：“什么事只管吩咐，我全力以赴?！笔埖溃骸拔沂沁@樣想的，你這兩百多個超市可是一個大市場，特別是副食品這一塊年銷售近二十個億，與你打交道的副食品企業(yè)肯定很多吧，我是想利用你這個現(xiàn)存的市場，篩選一批實力強的食品企業(yè)，動員他們到漢州來投資，你降低他們產(chǎn)品準入門檻費用，我為他們提供優(yōu)惠政策，你看如何？”郝兵拍案叫道：“好主意！那勞你的駕，我的客戶在廣東東莞居多，我們一起去一趟東莞如何？”盛龍立即回答：“那我們明天就啟程！”

廣東的食品生產(chǎn)商一向把他們的客戶視作衣食父母，接待特別熱情。盛龍這次到廣東，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印象最深的是早茶，盛龍原以為是喝茶，哪知就是家鄉(xiāng)的吃早點，俗稱過早。但不同的是各種早點十分豐富，有葷有素，都是用小蒸籠蒸熟的，點心也是豐富多彩，肥腸、雞爪幾乎餐餐都有。最讓人驚訝的是往早茶桌上一坐，沒有兩個小時是不能離座的，所謂招商引資之類的正經(jīng)事都是在早茶時談妥的。那些廣東老板們十分講究地享受著早茶，慢條斯理地用廣東普通話與你交流，既沒有北方人那么豪氣沖天，也不像江浙人那般溫文爾雅，那是一班標準的生意人，只與你談生意，而且繞著圈子跟你談，給人感覺是道行很深，聽起來不經(jīng)意的幾句話，把他所關注的問題了解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盛龍與郝兵在那里待了一個星期，有十家食品生產(chǎn)廠商已是摩拳擦掌，要跟他們一起來漢州縣考察。

盛龍抓住此機遇，帶著這些老板立即返程，并將這一消息及時通知給張志剛書記。張書記得知此消息大喜，立即表態(tài)：“告訴老板們，我全程接待！”其實這也是這些老板們最關心的事宜，而且盛龍明確表態(tài)：“我們的張書記肯定會出場?！?/p>

盡管沒有廣式早茶，但漢州縣的小吃也讓這些老板饒有興致，更讓他們大喜過望的是這里有一馬平川且便宜得叫人目瞪口呆的土地。張志剛為這一行客商的到來召開了縣四大家領導專題會，確定了土地投資的優(yōu)惠價格。

縣里在城區(qū)西面一個城關鎮(zhèn)劃了500畝地，做出了打造漢州縣食品工業(yè)園的詳細規(guī)劃。

考察結(jié)束后，八家企業(yè)立馬與漢州縣簽下了投資辦廠的合同，盛龍的一條思路轉(zhuǎn)瞬之間變成了現(xiàn)實。

八家食品生產(chǎn)企業(yè)大興土木，有三家外地的食品包裝企業(yè)聞訊趕來，也在這里落了戶。

那年，食品工業(yè)園成為一片投資的熱土，在漢州縣食品工業(yè)園的大招牌下，幾百畝地的建筑工地上腳手架林立，紅旗招展，周邊縣市慕名而來參觀的隊伍幾乎隔三岔五光臨工地，給漢州縣帶來超強的人氣。

盛龍由此名聲大振！

事業(yè)的風生水起并沒有消除盛龍生活中的煩惱與憂患。進入市領導班子分管工業(yè)后，盛龍出差在外的時間多，接待應酬的活動多，包括周末都很少有時間休息，加上回去跟往常一樣，袁艷一般都泡在麻將桌上，往往深夜回來把他吵醒，興致全無的他只能倒頭再睡。久而久之，兩個人日漸疏遠，生性多疑的袁艷篤定認為盛龍心中已有他人。

有幾次兩個在家鬧得不歡而散之后，盛龍索性不回家，就在辦公室為他準備的一張午休床上過夜，袁艷就風風火火地鬧到機關，說是捉奸，硬性闖進盛龍的辦公室，引來許多圍觀者，讓盛龍十分難堪。

更為可怕的是袁艷背著盛龍開始接受現(xiàn)金和禮物。有幾次盛龍發(fā)現(xiàn)了要她退給行賄者，袁艷理直氣壯地說：“我又不認識他怎么退，要退你自己退去?！边€有幾次，她將別人送的各種煙酒弄到一些小賣部換取現(xiàn)金被盛龍發(fā)現(xiàn)，盛龍惱羞成怒，對袁艷說：“你這是把我往牢房里送！請你不要再接受別人的任何禮物。”袁艷反唇相譏道：“這個世界上恐怕只有你最廉潔，再說，也不是我找別人要的，他們把東西扔在這里留個姓名單位就走人，我就是要退，退到哪？從今往后，再有人送東西來，我替你登個記，要退你自己去退，我可沒有為你去退禮的義務！”

袁艷口頭上是這么說，實際上生性貪婪的她依舊來者不拒，照單全收，現(xiàn)金留下，禮物就到附近小賣部換錢。那些年，沒有哪家小賣部的業(yè)主不認識袁艷的，有時他們還主動聯(lián)系袁艷，希望能從她那里收購名煙名酒。

因工作出色，五年一個周期的換屆時，年齡剛過四十的盛龍轉(zhuǎn)任為縣委副書記，但同時，社會上也出現(xiàn)了一些閑言碎語。

九

當盛龍擔任縣委副書記之后，一手栽培他的張志剛也離開漢州縣，調(diào)任楚源市任市委副書記，臨行前，他將自己的愛將盛龍找到辦公室語重心長地對他說：“盛龍啊，你走到今天不容易，在官場嘛，你要始終保持謹慎，不能有一點閃失！郝兵經(jīng)商，投資失敗了可另辟蹊徑，東山再起。從政這一行一旦馬失前蹄，就會掉進萬丈深淵，摔得粉身碎骨！”盛龍答道：“知道，請您放心！我不會辜負領導希望的！”

張志剛說：“我相信你，你的發(fā)展空間還很大，臨走我要提醒一下你，你對妻子袁艷要要求嚴一點，要她不要無底線，太隨意，更不能太張揚，有些事我都有所耳聞了，不能讓后院起火喲！”停頓了一會，他接著說：“你搞工作我放心，不過我還是想以我多年的從政經(jīng)驗點撥你一下，這個世界越是難做的事情越容易做成，道理很簡單。當下人們都舍遠求近，選擇做簡單的事了，你去做別人都不選擇的事，一旦有一絲半點突破，別人就會刮目相看，而簡單的事就是做得再完美，多數(shù)人不以為然，因為他們認為自己可能做得更好！”張志剛說完這番話，與盛龍握手告別，讓盛龍如沐春風。

敢為天下先，這是張書記臨走時交給盛龍為官之要旨，他將在自己的工作中去體悟它、實踐它，并以此理念建功立業(yè)。至于袁艷，他每每幾近崩潰時便想到自己的前途和無辜的兒子。一想到這些，他便平靜了很多，自我嘆息道：“還是維系著吧?！睘榱艘?guī)避風險，他對每個找他辦事的人都反復交代，不要賄賂他的家屬，不然，只要發(fā)現(xiàn)不僅不給辦事，還會將行賄者舉報到紀委。

穩(wěn)住后方后，他又全身心地投入到工作中來，由于前期他在工業(yè)上的建樹卓越，市委分工仍要他管工業(yè)。

“漢州縣不能滿足于建一兩個工業(yè)園，要招頂天立地的企業(yè)！”盛龍躊躇滿志地說，“現(xiàn)在我們縣的企業(yè)就像是滿天星斗，眼下需要的是眾星捧月，捧出個圓圓的大月亮來?！笔埻ㄟ^對國內(nèi)外、縣內(nèi)外形勢進行認真分析判斷：“提出作為魚米之鄉(xiāng)的漢州優(yōu)勢是資源，本地盛產(chǎn)大米和小麥，是食品工業(yè)所需的材料，我們?nèi)詰谑称饭I(yè)上下功夫，引進全國乃至世界頂天立地的食品企業(yè)來！”

他開始搜集食品企業(yè)巨頭的信息。很快他發(fā)現(xiàn)新加坡一家名為欣興食品有限公司的企業(yè)已在國內(nèi)投資，該企業(yè)以生產(chǎn)米餅為主，其米餅產(chǎn)品占據(jù)國內(nèi)70%市場份額。已在北京、上海、廣東等地建廠。目前他們有意向中部拓展，已向湖北七個中等城市拋出了橄欖枝。

發(fā)現(xiàn)這一信息，盛龍興奮不已，他暗下決心：一定要把欣興食品公司引到漢州！他立即組織專班，進一步了解該企業(yè)投資細節(jié)。經(jīng)了解，該企業(yè)已委派一名劉姓的技術員帶著兩個人對準備投資的意向地進行環(huán)境評估和市場定位。同時打聽到他們有一個硬性要求，即他們投資所在地必須至少有一間長150米，寬50米，能安放一條生產(chǎn)線的車間租給他們使用。

這時，盛龍想起了張志剛書記臨行前囑咐給他的一席話：“這個世界上越難做的事越容易做成，因為沒有人愿意嘗試?！苯?jīng)過請示，盛龍大膽地在食品工業(yè)園劃了一塊地，僅用兩個月的時間，一間長150m，寬50m的鋼構(gòu)車間拔地而起。廠房一竣工，他馬上親自赴上海欣興食品公司總部，約見了劉姓技術員，邀請他們到漢州縣考察。

欣興食品有限公司的投資戰(zhàn)略定位是中等以上城市，縣城根本不在他們考慮的范圍，但見盛龍誠意滿滿，他們實在不好意思回絕，只好抱著應付的心理帶上兩個人隨盛龍一起來到了漢州縣。

劉技術員踏上漢州的土地，步入漢州縣食品工業(yè)園，對眼前的景象感到十分震撼。已落戶開始生產(chǎn)的十多家食品廠及配套企業(yè)有模有樣，完整的生產(chǎn)線，規(guī)范的現(xiàn)場管理，合理的布局，寬敞筆直的園中道路遠遠地超出了劉技術員對縣級城市工業(yè)基礎設施的想象。更讓他興奮不已的是這里有一間剛好承載本公司一條生產(chǎn)線的標準車間，這是其他七個城市都不具備的，原準備應付一下的劉技術員興致盎然地對盛龍說：“盛書記，這個地方不錯！我們還需請示老板再答復你。”

其實這位劉技術員就是欣興公司對外投資的負責人，他們一行告別盛龍說是回上海請示老板，實際上入住了漢州，并對漢州的營商環(huán)境、地理位置、交通區(qū)位進行了為期三天的進一步考察，論證后拍板決定：欣興落戶漢州！

欣興食品在新加坡號稱食品企業(yè)之王，是年銷售過百億的巨無霸，這樣的企業(yè)落戶漢州無疑成為招商引資一大奇跡！而更奇的是盛龍后期的運作。

建鋼構(gòu)廠房之初，市工業(yè)專班討論時有人提出，政府不可能用財政資金為企業(yè)搞建設，錢從哪里來？作為政府只能出臺優(yōu)惠政策，做好服務。盛龍說我已找到承建商墊資建設，三年后償還付款。有人說：“欣興食品是否投資還是個未知數(shù)，就算投資了，也是租用廠房，租金也抵不了建設資金?！笔埓鸬溃骸笆略谌藶?，只要欣興在這里投資，我就有把握讓他們在三年內(nèi)全額回購我們的廠房?！?/p>

盛龍在欣興公司入駐漢州后，漢州縣非常注重環(huán)境的優(yōu)化和服務的提升，縣里在他們工廠設置了警務室，為他們提供24小時治安服務；設立了勞務機構(gòu)，為他們提供招工服務，召開與企業(yè)相關部門的座談會，要求他們?nèi)硇姆掌髽I(yè)，一切圍繞企業(yè)需要去做工作。全方位的妥帖的服務完全征服了欣興食品，他們不僅在第二年就回購了廠房，而且還在食品工業(yè)園內(nèi)征地三百畝，一年建一個廠，共建成薯條、牛奶等八家不同產(chǎn)品的分廠，將中部的總廠妥妥地布局在了漢州。短短五年，該廠在漢州投資額超過2億美元，年銷售30多億元，年稅收近2億元。

欣興企業(yè)老板還為漢州縣做義務宣傳員，牽線搭橋，將新加坡近二十家企業(yè)引進來，一座新加坡工業(yè)園又呈現(xiàn)在漢州人的面前。

新加坡工業(yè)園已初見規(guī)模，也正是新的一屆換屆年。年初盛龍被派往省委黨校中青班學習。

十

省委黨校青干班是培養(yǎng)并提拔優(yōu)秀干部的前哨站，這個班來自全省各地各部門，共四十人，是一群充滿活力、充滿自信、前程似錦的年輕人。

從開學的第一天，盛龍就陷入了應酬的泥潭。四個月的學習時間，他幾乎每天都接到前來看望慰問的電話，多的時候一天接到十多個。市里班子同仁，各個科局的科局長，各鎮(zhèn)辦的書記鎮(zhèn)長，企業(yè)業(yè)主，親朋好友……都想借這個機會親近一下未來將提升的領導。

除了拉到附近高檔餐飲里吃喝一通，大多還留下一個裝有幾千元的信封，以表慰問。盛龍開始時接受吃喝，拒絕現(xiàn)金慰問，后來怎么也推脫不了，漸漸地，他也放棄了抵制。

郝兵有別于其他人，他每個月有兩三次來看望盛龍，總是到附近最高檔的的餐廳，要盛龍約幾個關系要好的同學出來大吃一頓，說是怕盛龍沒人照應打打牙祭。每次來，郝兵身邊都不乏一兩位漂亮的女孩。盛龍見他如此花心且張揚，也勸過他，要他收斂一點。郝兵反唇相譏道：“你如果換成了我這身份，說不定你比我玩得更厲害！”

有一天，漢州縣經(jīng)委一名叫趙青的副主任來到省委黨校，說是專程來看盛書記的，還特意將自己的妻子肖蕓帶來了，兩人到盛龍的宿舍已是晚上八點多鐘。那時正值春末夏初，肖蕓身著一件紫色的連衣裙。由于身材高挑、勻稱，皮膚白皙，那連衣裙穿在她身上十分得體。肖蕓是一個典型的東方大美女，圓潤的臉上有一雙大眼睛，脈脈深情，嘴角微微上挑，仿佛總在對人微笑，十分可親可愛。

那天晚上肖蕓顯然是有備而來的，她薄施粉黛，身上還噴了淡雅的香水，時尚的披肩發(fā)也梳理得紋絲不亂，一進宿舍門，像宿舍主人一般又是沏茶，又是削水果，動作精干、得體，舉止十分優(yōu)雅，吸引著盛龍的目光。

趙青見盛龍盯住肖蕓不放，馬上介紹道：“這是我妻子，在縣民政局工作。這次我們倆是一起來看您的。”說罷，肖蕓從她的手提包里拿出一個信封，放在盛龍住處的辦公書桌上，盛龍馬上走過去拿起塞得鼓囊囊的信封交還給肖蕓，兩個人推推掇掇。盛龍最后板起臉孔嚴肅地說：“你們這是違紀行為，如果你不拿回去，我就交到紀委去！”這才將錢塞進了肖蕓的包里。

分管工業(yè)這么多年，盛龍倒是與趙青見過幾面，不過印象并不深，而見到他妻子肖蕓，心里暗地里卻涌動起一種別樣的感情，有一種相見恨晚的感覺。他知道這小兩口來黨?？此囊鈭D，趙青一直盯著經(jīng)委主任的位置。人家畢竟兩口子來了，也算對他是一種尊重，他只好對肖蕓說：“趙主任年輕有為，工作能力也還強，努力工作一定不會虧待的。”有盛龍這句話，兩口子歡天喜地回去了。

正可謂心有靈犀一點通，在趙青夫婦離開后的第二天上午，肖蕓許是從趙青那里弄到了盛龍的電話號碼，用手機給盛龍發(fā)來了問候的信息。本來信息只有五個字：“盛書記早上好！”但在盛龍心里，他是期盼著這條信息的，在和袁艷貌合神離之后，他非常期待與渴望有真愛的慰藉?？吹叫な|，他真的有些心猿意馬了，他馬上給肖蕓回了問候的短信。從此以后，他與肖蕓之間，每天都有相互問候和關注的短信。其間有兩天沒收到肖蕓的短信，就有點手足無措，寢食難安，他深信不疑，他已經(jīng)鐘情于肖蕓了。于是他不得不拉下架子，主動給肖蕓發(fā)短信。自此以后，肖蕓的短信更頻繁，更主動，終于有一天，肖蕓發(fā)來這樣一條短信：“書記學習這么緊張，想過我嗎？”盛龍掩不住內(nèi)心的激動，他知道這是在玩火，理智在敲打著他，他不敢貿(mào)然邁出這一步，深思良久，他回了一則信息：“我們都是有家室的人，還是好自為之?！睗M以為這句話可熄滅彼此間的欲火，沒想到肖蕓回信道：“我見過您夫人到機關鬧事的樣子，也知道盛書記您那有名無實的婚姻，不要拒絕我，我愛您！我需要您給我精神的撫慰，只要您愿意和我在一起，我可以不要名分！”這流露真情的傾訴讓盛龍心中似有一股暖流滋潤，雖有些緊張害怕，但他不愿正面回絕，只是回了個含糊的短信：“我們都要相互保重，相互珍惜！”在肖蕓看來，盛龍沒有回絕那便是心中有她，她做出了一個大膽的舉措，只身來到省城，并向盛龍發(fā)了短信：“我一個人來了您這里，在九尊酒店訂了餐，請您屈就赴宴。”盛龍知道這次如果去赴宴將發(fā)生什么，但理智最終沒能戰(zhàn)勝他的情感，上完課，他簡單地整理了一下，叫了個的士，來到了九尊酒店新月包房。

那是一個十分精致的卡座式小包房，餐桌上有一支點燃的紅蠟燭，整個卡座主色調(diào)是粉紅色的，幾株鮮紅的玫瑰插在一個花瓶里，墻壁上方掛著一幅油畫。這環(huán)境與氛圍讓盛龍掉進情感的陷阱里。肖蕓見盛龍開門進來，喜出望外，馬上迎上去，一手輕輕地把卡座房門扣上，一手把盛龍攬進懷里，隨著卡座音響釋放出的舒緩而溫馨的音樂，兩個人沉浸在無盡的溫柔鄉(xiāng)里……

那天晚上，盛龍沒有回到黨校宿舍。

青干班很快就畢業(yè)了，畢業(yè)前幾天，黨校組織學員到長三角考察工業(yè)。一日一行人到達西湖，看了雷峰塔，又去了靈隱寺，一群人在導游引導下去了大雄寶殿，再往深處走，突然有個穿著袈裟的和尚向盛龍走過來道：“施主請留步！”盛龍不以為然地停下腳步問：“有什么事嗎？”那位和尚道：“施主呀，看上去，你是個通達之人，前程似錦，但切記你有紅顏之劫，要解須找本人?！笔埪犃T一愣，在一旁的一位同學說：“不要搭理他，騙錢的！我們走?！闭f罷，拉住盛龍，笑嘻嘻地走了。

盛龍以優(yōu)異的成績在省委黨校青干班結(jié)業(yè)，信心滿滿地回到了漢州縣。

十一

盛龍由學校安排與同學們一道參加告別宴后回到家，已是晚上九點多。讀高三的兒子正在家做作業(yè)，見爸爸回來十分高興，幫他將旅行箱拉到房間，問他吃過沒有。盛龍看了看已長得與自己身高相當?shù)膬鹤樱f：“爸爸吃了回來的，你抓緊學習，爭取考個985！媽媽呢？”“可能是打牌去了。”兒子答道，“那我做作業(yè)去了，爸爸早點休息?！?/p>

袁艷是知道他今天回來的，居然還是到牌場去了，浴缸里有一盆沒洗的衣服，廚房槽盆里依然泡著一堆待洗的碗筷，盛龍見狀，一股怒氣涌上心頭，他毫無心情去做這些家務，簡單地洗了一個澡，到客房里倒頭便睡下了。

第二天早上醒來，袁艷已起床，她今天表現(xiàn)得特別勤快，在收拾著房間。盛龍突然想到那些裝著禮金的信封，就去看旅行箱，袁艷會意地笑了笑說：“都已收拾妥帖了，不必操心?！毕词戤?，盛龍徑直去縣委報到上班去了。

那年正值換屆，市委異常繁忙，盛龍倒是淡定，他一回來就撲到新加坡工業(yè)園的建設上，開相關單位的協(xié)調(diào)會，為園區(qū)建設開綠燈，督促業(yè)主加快建設步伐。

有心栽花花不開，無意插柳柳成蔭。換屆結(jié)束，盛龍出人意料地破格提拔為漢州縣委書記，對這次盛龍被提拔重用，坊間傳出很多版本，多數(shù)人認為是現(xiàn)任的楚源市委書記張志剛竭力舉薦的結(jié)果，但盛龍毫不在意這些流言，他可以問心無愧地說他是努力工作得來的職位，沒有時間去找誰，也沒向組織提出過要求。

走馬上任的盛龍開始謀劃漢州縣的大局了，他是靠打發(fā)展牌一路高歌猛進，步步高升的，因此，他篤定要當好縣委書記，依然要打好發(fā)展牌，用發(fā)展來回報組織對他的培養(yǎng)，用發(fā)展來報答漢州縣百萬人民的期待。

一個多月時間里，他帶著一波人不停地在下面調(diào)研，聽取各個層次的人士對漢州發(fā)展的建言獻策，經(jīng)過上上下下幾個回合，對漢州縣未來的發(fā)展，盛龍已是胸有成竹，在方方面面形成高度共識。召開縣“四大家”聯(lián)席會確定大政方針之后，盛龍決定召開一個記者招待會，最大限度地向百萬漢州人民展示未來五年乃至十年他為漢州縣規(guī)劃的宏偉藍圖。

記者招待會請來省市縣三級新聞單位的近四十名記者，并特邀了一百多名縣人大代表參加記者招待會，同時，會場對外開放，允許普通群眾自發(fā)旁聽，可容納五百多人的縣委禮堂在會議開始前已座無虛席。

招待會上第一個提問的是省報的一名記者，他問道：“請問盛書記，您和縣委一班人為漢州縣發(fā)展勾畫的藍圖中最大的亮點是什么？”盛龍調(diào)整了一下面前的麥克風，胸有成竹地回答：“最大的亮點是我們規(guī)劃要為漢州縣城關拓展十平方公里的發(fā)展空間，也就是說未來五年乃至十年，漢州城區(qū)將由現(xiàn)在的二十平方公里增加到三十平方公里，常住人口由二十五萬發(fā)展到四十萬?！?/p>

有記者又問道：“請問盛書記，縣里這一拓城規(guī)劃讓全縣農(nóng)田減少1.5萬畝，這與國家大政策有無沖突？”盛龍十分肯定地回答：“首先我們劃定的這十平方公里的土地不是基本農(nóng)田，因此與國家政策無沖突。特別要提醒大家的是未來幾十年將是我國人口從業(yè)結(jié)構(gòu)急劇變化的時期，大量的農(nóng)民將進城成為第二第三產(chǎn)業(yè)的從業(yè)者。我們將城區(qū)擴充正是為了順應這一潮流，迎接大批進城的農(nóng)民?！?/p>

市報記者也直接提問盛書記：“城里如果沒有就業(yè)機會，那農(nóng)民進城就無法生存，縣里拿什么措施能讓農(nóng)民就業(yè)呢？”盛龍答道：“當前我們縣已有兩個形成規(guī)模的工業(yè)園，一個是食品工業(yè)園，一個是新加坡工業(yè)園，本身我們的企業(yè)就需要大量員工，同時我們在新區(qū)，又劃出了80%的土地，用于發(fā)展產(chǎn)業(yè)，我相信，十年后，新區(qū)將是一片繁榮的景象，我們的市民包括新進城農(nóng)民只要勤勞肯干，一定會找到合適的崗位?！?/p>

楚源報的一名記者問道：“聽說為了促進新區(qū)發(fā)展，縣里還做出了一些超常規(guī)的舉措？”盛龍答道：“的確有些大動作，首先，我們準備將縣委、縣政府整體搬遷到新區(qū)。與此同時，我們還將把縣第一中學和縣人民醫(yī)院、縣客運站等關于民生的一些機構(gòu)單位整體遷移到新區(qū)，以促進新區(qū)人氣迅速聚集！”

記者招待會進行了近兩個小時，在場的人大代表以及自發(fā)參會者聽到這些信息，無不為之震撼，大家對漢州縣未來的發(fā)展又添了幾分自信！

十二

一場史無前例的造城運動就此浩浩蕩蕩地展開了，迎接盛龍的依舊是他繞不開的老板們的糾纏。這些老板中有房地產(chǎn)開發(fā)商，他們找盛龍要新區(qū)的土地做房地產(chǎn)開發(fā)，有建筑商，他們找盛龍想拿到市委市政府、醫(yī)院、學校等建設項目的工程。盡管盛龍反復解釋說這個我不管，是招投標部門的事，但這些人還是通過多重渠道找上門來。

有一天晚上，盛龍九點才到家，家里還有一個客人。見盛龍回家，袁艷滿面笑容地迎上來，一邊給盛龍放好皮鞋脫下外套，一邊說：“這是我的表哥，今天來找你有點事?！笔堃舱J識他，那人馬上站起來，要與盛龍握手，盛龍沒有伸手過去，知道他是為新區(qū)規(guī)劃的人民醫(yī)院后面的一塊地而來的，便先入為主地說道：“周總，我申明一下，要地，要項目找相關部門，都是他們負責?！痹G馬上接過話茬：“你說的人表哥都找了，也沒人反對，都說只要你點個頭，具體他們?nèi)ゲ僮?。”盛龍板起臉說道：“我給誰點頭？誰說這個話要他來找我！”周總說：“沒有誰說，他們的意思是說只要您不反對就行?！笔埧丛G著急的樣子，這才把口氣緩了緩說：“你去給他們說，只要他們按原則辦就行，我沒有什么意見?！鳖I了盛龍的這句話，這位周老板笑盈盈地走了。

沒過多久，周老板果真拿到了這塊地，因為與袁艷是老表，他順理成章地成為盛龍家的?？停昴赀^節(jié)總送些禮物到盛龍家，有好幾次被盛龍遇上給硬生生地退了回去，他還嚴肅地對袁艷說：“我再重申一遍，你千萬不要隨便接受別人的禮物。”袁艷解釋道：“我知道，但老周跟我是老表，逢年過節(jié)到這里走動一下是我與他的事，與你不相關，也不要管得太寬?！币娫G說到這個份上，盛龍也就沒再說什么了。

就在盛龍任縣委書記的當年，他的兒子參加了高考，兒子平時成績就很一般，這次考了個二本，盛龍從內(nèi)心深處確實有點內(nèi)疚，由于一心撲在工作上，他很少過問兒子的學習，袁艷也有些責怪他，但事已至此，他只得接受現(xiàn)實。

盛書記的兒子考上大學的消息馬上傳開了，前來送賀禮的人一波接一波，叫盛龍應接不暇。一些人見盛龍堅決地回絕，轉(zhuǎn)而把賀禮送到袁艷手上。在袁艷看來，自己也經(jīng)常給別人送升學賀禮，人家再送回來屬禮尚往來，因此也就理直氣壯地收下來了。

面對現(xiàn)實，盛龍越來越有一種高處不勝寒的感覺，自擔任書記以后，他的內(nèi)心深處倍感孤獨，過去一些非常要好的同事和朋友因為地位的變化也產(chǎn)生了明顯的變化，由過去的推心置腹到當前的唯唯諾諾，再就是敬畏與阿諛。除了在場面上，私下里他很難找到相互傾訴的對象，除了孤獨，時而還會產(chǎn)生一種莫名的恐懼。他好幾次夢見自己在一個碩大無比的黑洞里坐著過山車，當過山車從最頂端垂直向下墜落時，狠狠地將他拋向萬丈深淵里。每每從這噩夢中醒來，他都會驚出一身冷汗。

身居高位的盛龍內(nèi)心時常在兩極徘徊，每當他的決策與部署的工作取得重大突破，他便信心滿滿，豪情萬丈，每當靜下來想到自己時常有被糖衣炮彈擊中的時候，他又心懷恐懼，萬念俱灰。孤獨、亢奮、無奈、焦慮交織著的盛龍非常需要有一種東西能讓他得到慰藉與解脫。眼下袁艷與他的關系已是如此，由此他越來越依戀肖蕓了，每當他極度疲勞或心情煩惱的時候，他總是想到肖蕓。

自從趙青如愿以償，擔任縣經(jīng)委主任以后，肖蕓對盛龍更加溫柔了，她不僅在盛龍面前展示了一個女人的嫵媚，更讓盛龍感受到她的善解人意，讓盛龍從困倦與焦慮中得到釋放與解脫。

盛龍的苦惱多半不是由工作帶來的，而是他周邊的那些人，他們中有同事、有老板，也不乏女性，這些人靠近盛龍的目的十分明顯而且能把你弄到無法回絕的境地。

老家張河鎮(zhèn)的一位建筑老板為了拿到一個土地整理項目，得知盛龍的父親不慎腿摔骨折后，在他父親養(yǎng)護期間，幾乎天天去探望，又是送熬好的骨頭湯，又是送從東南亞弄來的虎骨酒，感動得老人剛恢復好一點就拄著拐杖到縣里找到盛龍，為這人說情，讓盛龍哭笑不得。

再就是逢年過節(jié)，只要盛龍在辦公室，外面總是排隊站著一撥人，都知道是來干什么的，每個進去的人每隔三五分鐘就出來了。往往是一個信封，裝著兩千元不等的禮金，前來給領導的節(jié)日問候。第一年，盛龍要么將禮金回絕，要么全額交到紀委了。以后幾年，盛龍也見怪不怪了，他本人也每年去看看老領導，開始自己掏錢買兩瓶茅臺拎過去，后來嫌麻煩也用信封裝三千元現(xiàn)金送過去，老領導也沒有回絕。此后，他不再那么認真，往往是把大額一點的交到紀委，二千元以下的留下來，連同信封一起，交由袁艷處置。

十三

盛龍任職的第三年，漢州新的縣委縣政府全面竣工，盛龍一聲令下，縣“四大家”領導班子及相關人員遷入新的辦公大樓，部分科局和便民中心也竣工動遷。兩縱四橫的主要干道已全面刷黑，配套電網(wǎng)管網(wǎng)已全覆蓋，整個新區(qū)通過招商引資，已入駐各類企業(yè)二十三家，新城區(qū)已初具規(guī)模，盛龍為漢州縣規(guī)劃的發(fā)展藍圖正在快速有序地推進。

搬進新區(qū)辦公不久，楚源市委書記張志剛來了一趟漢州，他看了漢州縣新區(qū)，十分激動，當著漢州縣委一班人說：“你們?yōu)闈h州縣人民做了一件功德無量的事，也為楚源市帶了個好頭！我要在全市推廣你們的經(jīng)驗?！迸R走時，他把盛龍單獨叫在一起，語重心長地說：“人，越是在倒霉的時候越要高調(diào)，越是在得意的時候越要低調(diào)。眼下你一定要保持低調(diào)！這樣你眼前的路會更寬，另外，現(xiàn)在反腐力度越來越大，千萬不要在小節(jié)上翻船。好好干！”說罷，張書記緊緊握著盛龍的手，久久不放。盛龍知道，張書記握住的是一份沉甸甸的信任與期望。

天有不測風云，盡管在與肖蕓交往的過程中，盛龍十分謹慎，但終于有一天還是被早就嗅出氣味來的袁艷堵在了一家賓館的房間內(nèi)。門外的人急促地敲打著房門，盛龍知道大事不好，往貓眼里一看，只有袁艷一個人，盛龍簡單地穿上衣服，示意要肖蕓在衛(wèi)生間回避一下。他打開房門房門，袁艷沖上來就狠狠扇了盛龍兩耳光。盛龍沒有還手，表現(xiàn)得特別冷靜，關上了房間的門，對袁艷說：“事情就這樣了，你看怎么辦？”袁艷歇斯底里地踢著衛(wèi)生間的門，哭叫道：“我要看那女人是誰？”盛龍從后面抱住她，把她拉過來，按到床上說：“是誰已經(jīng)不重要，如果你繼續(xù)鬧，可以，我們離婚，反正事實上我們的婚姻只是靠一張紙在維系著。如果你不鬧，為兒子著想，忍一忍，我們的婚姻依然可以維系下去。”這是盛龍第一次鄭重其事地對袁艷提出離婚的訴求，她愣住了，就在他們撕扯和對話的瞬間，肖蕓迅速奪門而出，袁艷馬上起身去追，又被盛龍緊緊抱住。袁艷死命地掙扎卻無法擺脫盛龍緊箍著的雙臂，她索性癱在地下哇哇大哭起來。

兩人僵持在賓館的房間里沉默相對。兩個小時過去了，盛龍的手機不斷地在響，他始終沒接，直到他看到袁艷已完全平靜下來，他才說：“如果你不想過了，離婚什么時候我都奉陪，如果你還想維持現(xiàn)狀，就當今天的事沒發(fā)生一樣。如果你要鬧，充其量我的帽子不要了，但離婚是唯一選擇，我還有事，你在這里待一會，想一想，什么時候想清楚了答復我。”說完，盛龍?zhí)嶂陌吡恕?/p>

此刻的袁艷，有如萬箭穿心，痛不欲生，片刻的思索之后，她反而冷靜下來，她本就是個有心機的人，她不斷地叮囑自己，絕不能意氣用事，她知道，只要這個有其名無其實的家存在，她才有她所期待的一切，最最重要的是她的兒子要有幸福的人生，盛龍一倒，兒子前途何在？所以必須保住這個家。她選擇了保持沉默。

十四

又是一個換屆年，換屆前，盛龍再次被派到省委黨校學習。這次是被安排在中青班，為期三個月。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派出去學習，一般意味著會被提拔重用，因而漢州縣上上下下將盛龍將離任的消息傳得沸沸揚揚。

盛龍在漢州縣的政績是人口皆碑的，但他個人生活的緋聞也在干部圈內(nèi)略有傳聞。袁艷的沉默，在某種程度上更加放縱了盛龍與肖蕓的交往。

為了他倆幽會的方便，盛龍用這些年暗中攢下來的錢找一個開發(fā)商購買了一套房，近一百平方米大小的精裝房，開發(fā)商起初死活不肯要錢，在盛龍態(tài)度強硬的堅持下，收了個成本價。兩人不再去賓館，要見面就到這里來了。

有一天，他倆又相約在這間房子里，肖蕓突然對盛龍說：“我已經(jīng)懷了你的孩子?！币宦牭竭@話，盛龍馬上松開手，本能地從床上坐起來，十分疑惑地問：“你是怎么知道的，是在醫(yī)院檢查過了？”肖蕓說：“我已經(jīng)有兩個月沒來例假了，而我與趙青已分居近一年了。”盛龍說：“那你打算怎么辦？”肖蕓毫不遲疑地說：“我想要這個孩子，我們結(jié)婚吧！”盛龍看著肖蕓懇求的目光，馬上回避了，他遲疑了一會說：“這個事你我都要慎重考慮，我們都有家，都是在社會上有影響的人，不可能像一般人一樣那么簡單地離婚。”肖蕓依然對他說：“我已經(jīng)離不開你，我不想再這樣躲躲閃閃，我要光明正大地和你在一起！”

盛龍十分耐心地說：“我知道你愛我，但我不可能和你名正言順地結(jié)婚，如果邁出這一步，你應該知道，對我意味著什么？”肖蕓回答道：“不就是影響你的政治前途嗎？當不當官我都不在乎，只要能和你名正言順地在一起！”盛龍道：“那我對袁艷怎么交代？”肖蕓道：“你與袁艷的婚姻早就名存實亡了，有什么不好交代的？”盛龍道：“沒你說的那么簡單，一段婚姻，特別是像我這樣身份的人，其中的復雜性你很難理解。再說，你怎么對趙青交代？”

肖蕓道：“本不想告訴你，你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情形嗎？那時我與趙青一起到省委黨校青干班去看你，他為什么帶我去？他當時就挑明了告訴我，要我千方百計親近你，說直白一點是勾引你，他非常直截了當?shù)貙ξ艺f，只要能當上經(jīng)委主任，他不在乎我做了什么！就這么個男人，我對他還會有一絲半點的情義嗎？當然我走近你并不是為了他升官發(fā)財，我是被你的人格魅力所折服，所以，我在趙青被提拔為經(jīng)委主任之后，就提出與他分手，他見我與你的關系日漸親密，仍然堅持抓著我不放，甚至我與他分居他都能容忍，你換位思考，我能接受這個人，能這樣毫無尊嚴地生活下去嗎？”

肖蕓的這一席話讓盛龍驚呆了，他沒想到在小說中才能看到的美人計居然用在了他的身上，他反而更加憐愛肖蕓了，他緊緊地抱住肖蕓，兩個人的臉緊緊地貼在一起，肖蕓的淚如一汪暖流，在盛龍的臉龐上蠕動。盛龍的心激烈地跳動，他的意志漸漸地被肖蕓的淚水融化了。

十五

盛龍堅定地踏上了離婚之旅。他事先沒有向袁艷攤牌，首先找到郝兵想讓他出主意，他打電話郝兵沒接，到凱歌總部也沒有找到人，就徑直跑到郝兵家里，郝兵老婆在家，她告訴盛龍，郝兵到北京去了。郝兵妻子知道他倆關系十分親密，所以說話毫不遮掩，臨走時幾乎是含著淚對盛龍說：“你們是親弟兄，到時你勸勸他收收心，你看我睡的大床另一邊都要長青苔了！”盛龍知道這些年郝兵花得不得了，他也提醒過，只是郝兵總是一笑而過，誰拿他也沒有辦法。盛龍應付道：“好的，我一定幫你勸勸他的?！币娬也坏胶卤堉缓抿?qū)車來到楚源市，找到自己的老領導張志剛，希望他的想法能得到張書記的支持。

張書記在辦公室接待了盛龍，他用有點奇怪的語氣對盛龍說：“是為你個人的事來的吧！我早說過，安心工作，別人到我這里來跑官要官我倒可以理解，你何須跑過來，搞得我覺得特別別扭！”盛龍用怯生生的眼睛看了張書記一眼，馬上躲開他那咄咄逼人的眼神，吞吞吐吐地說：“張書記，我不是來跑官的，我想離婚，特意跟您匯報一下。”“離婚，你是不是瘋了？”張書記大聲呵斥道，“在這節(jié)骨眼上，你怎么突然想到了這一出？”盛龍低下頭，說：“我對不起首長的栽培，我也知道我已無可救藥了，只是來向您請個罪就走，我對不起您！”看著自己的愛將一副消沉的樣子，張書記涌起幾分憐憫，不解地問：“你越說越玄了，是什么事這么復雜，你說給我聽。”見張書記要追根溯源，盛龍又燃起了幾分希望，他想也許張書記了解情況后會為他指出一條明路。于是，他索性敞開胸懷，將他與袁艷的死亡婚姻和與肖蕓糾纏不清的婚外戀和盤托出，并告訴張書記，現(xiàn)在肖蕓已有孕在身，她明確如果不與她結(jié)婚，她將魚死網(wǎng)破，鬧出大動靜來。聽罷盛龍的敘述，張書記緊皺眉頭，口中念念有詞：“死結(jié)，死結(jié)呀，都是解不開的死結(jié)！盛龍啊，你是怎么走到這一步的？你這個不爭氣的家伙！”

雙方沉默片刻，張書記發(fā)話了：“盛龍，清官難斷家務事，我聽起來，袁艷和肖蕓都不是善茬，你要我說我只能叮囑你，為了各方的利益，千方百計冷處理，盡量做到風平浪靜?！北M管說得這么輕松，張書記在送走盛龍后，對著盛龍的背影默默地說：“看來，小盛大禍臨頭了！”

選擇了一個雙休日，盛龍回到家特意將袁艷叫到一起向她表明了態(tài)度：“我們離婚吧！”袁艷聽罷，雙眼露出仇恨的目光，她冷冷地應道：“我知道遲早有一天你會提出這個要求的，休想！我絕不離婚！”盛龍道：“你覺得我們這種婚姻維持下去還有意義嗎？”袁艷道：“我恨你！你休想和那個妖精成雙成對，我就是要做一根骨刺，卡在你們倆的喉嚨里！”盛龍知道，袁艷絕不會善罷甘休，但還是耐心地對她說：“我希望你念我們夫妻一場，給我自由，只要你答應，房子、存款、家里的一切都是你的，我凈身出戶，兒子的事也交給我，如果你不同意，我將通過法院來判離！”“那我們法庭上見！”袁艷無動于衷，甩出這句話，走了。

顯然，第一次較量盛龍以失敗告終，他沒有馬上去法庭，按照張書記的囑托，他希望以冷處理的方式準備再度做工作。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盛龍要離婚的消息不脛而走，正當盛龍為離婚受阻而一籌莫展的時候，有些在盛龍手上沒辦成事的人居然找到袁艷，勸她盡快離婚，里面有一個是袁艷的叔伯堂弟。

他們說：“哀莫大于心死，既然盛龍向你提出離婚，意味著對你已經(jīng)死了心，你再怎么堅持都毫無意義。既然他盛龍對你已無情，你何必對他有義呢？他這樣輕視你，折磨你，你可以讓他生不如死！”

袁艷反復考慮后采納了這些人的意見，她主動找到盛龍，按盛龍凈身出戶的條件爽快地在離婚協(xié)議上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肖蕓也與趙青離婚了?？紤]到肖蕓有身孕在身，兩人在離婚不久就悄悄地住在了一起，準備換屆結(jié)束后再迅速辦理結(jié)婚。

十六

換屆結(jié)束，盛龍本來應進楚源市委常委，張志剛考慮到現(xiàn)在任用他風險很大，便將盛龍任了個市長助理、市政府秘書長的職位。經(jīng)過一番折騰后的盛龍對眼下這個安排毫無怨言，他深知張書記的良苦用心。事已至此，他也沒有了當年那種開拓進取的雄心壯志，當前，他只想迅速把工作生活安頓下來，再與肖蕓辦妥婚事，平平安安地過日子。

但他想得過于樂觀，那些預謀已久的人正緊鑼密鼓地搜集著證據(jù)，完善著告狀的材料。

沒用多長的時間，舉報信分別寄送到了中央、省、楚源市紀委。一場滅頂之災正在等待著盛龍。告狀的一班人寫好了一個證據(jù)確鑿，內(nèi)容翔實，條清理晰的材料。主要舉報盛龍在任期間有嚴重的受賄犯罪和生活作風問題。

其中，首當其沖的第一筆，是舉報盛龍接受新加坡欣興食品公司100萬禮金。對這筆受賄，袁艷表示不知情。袁艷的堂弟卻說：“你光告他零零星星收禮力度不大，必須先弄一筆大數(shù)字擺在上面才能引起紀委重視?！痹G聽到他這么一說，立馬就寫上了。

附帶還羅列了四筆，第一筆，盛龍兩度赴省委黨校學習，共收受看望禮金48萬元，舉報信還注明了送禮金的100多個單位和個人的明細；

第二筆，舉報盛龍兒子升學收受禮金68萬元，舉報信注明了近300人送禮金的明細；

第三筆，擔任領導職務以來，逢年過節(jié)收受的禮金150萬元，舉報信附上了詳細的單筆金額，100多個單位和個人的明細；

第四筆，舉報盛龍利用職務之便，向XX房地產(chǎn)商索要100平方米的住房一套。

舉報信還詳細地描述了盛龍與肖蕓的生活作風問題。信上將盛龍出軌的時間、地點予以公布，并有兩人進入房間的錄像。

因為是實名舉報，加上內(nèi)容翔實、證據(jù)確鑿，省紀委迅速立案并立即組成專班，又從楚源市紀委抽調(diào)了兩名工作人員，對此案進行了立案調(diào)查，他們首先找到舉報人袁艷，袁艷積極配合，將黨校學習期間裝過禮金的信封和盤托出，將兒子升學收受禮金的禮單交給調(diào)查人員，將逢年過節(jié)收禮的記錄本也交給了調(diào)查人員。

接著調(diào)查人員找到房地產(chǎn)開發(fā)商，開發(fā)商矢口否認，告訴調(diào)查人員，房子是盛書記出錢購買的?！凹热皇琴徺I的，你們公司一定有發(fā)票底單。”辦案人員提出要求，要公司提供發(fā)票存根，公司老板領著調(diào)查人員一道去財務室查找，總算找出了底單，但與其他購買者相比，盛龍的房子便宜了十幾萬元。

生活作風問題有錄像在手。

紀委專班胸有成竹，立即將盛龍進行了“雙規(guī)”。

對盛龍來說，那是一段痛不欲生的時光，作為一個人，他沒有了自由，作為一名曾經(jīng)叱咤風云的領導干部，他沒有了尊嚴，他一個人被關著，只有一支筆、一張紙。問什么問題，對方都惜言如金：“你自己知道?！本筒辉倮頃Ｅ紶柼釋徱幌?，再就是把盛龍撂在那里，漫長的白天，漫長的夜，無人搭理，無人過問，無法傾訴。

紀委見他始終不交代問題，便對他說，你先把你自己認為違紀犯罪的行為交代出來。盛龍搜腸刮肚，陸續(xù)交代了他逢年過節(jié)、兒子上大學、黨校學習期間收受禮金的情況。說到購房的事，盛龍承認只支付了成本價。盛龍交代了這些問題后紀委再怎么提醒，他要么緘口不言，要么堅定地表示他要交代的問題已經(jīng)交代完了。

無奈之下紀委一行人來到上海，找到當年去漢州縣投資的劉經(jīng)理，問他欣興公司對盛龍是否有過送錢送物的行為。劉經(jīng)理義正詞嚴地告訴辦案的同志：“我們欣興食品是盛書記通過招商引資招過去的，我以公司和我個人的名譽擔保，不排除逢年過節(jié)我們代表公司送過盛書記一些本廠生產(chǎn)的產(chǎn)品，但絕沒有送過一分錢的現(xiàn)金?！?/p>

經(jīng)過近半年的審查，盛龍的事總算是塵埃落定。

對盛龍的行為，省紀委的通報是這樣表述的：

盛龍在擔任黨政的領導干部期間，放松了對自己的要求，大搞錢權交易，借黨校學習及子女升學及節(jié)假日斂財，向房地產(chǎn)商索賄，受賄金額合計達280萬元。盛龍在任期間道德腐敗，生活作風糜爛，與他人亂搞男女關系。經(jīng)市委研究報省委同意，開除黨籍，免去盛龍楚源市市長助理、市政府秘書長職務。因已構(gòu)成犯罪，擬移交檢察機關依法處置。

盛龍移交檢察院后，他由紀委的辦案基地轉(zhuǎn)到了楚源市第二看守所。

到看守所后，陸陸續(xù)續(xù)有人前來探監(jiān)，第一個前往看守所的是郝兵，兩人相對，默默無語，還是郝兵打破僵局，他故作輕松地說：“塞翁失馬，焉知非福，老同學年紀還輕，能力擺在那里，出來啥都不用想，我凱歌集團的老總留著給你！”

前來探監(jiān)的有他的同學，有他的下屬，有曾經(jīng)的搭檔?？吹窖矍暗氖?，他們都驚呆了，這哪里是昔日那個高大魁梧、氣宇軒昂，眼神灼灼的盛龍。滿頭的黑發(fā)眼下已經(jīng)花白，過去筆直的腰已經(jīng)變得佝僂，見人點頭哈腰，顯得十分萎靡，呆滯的眼神逃避著所有人，唯一讓人感嘆的是他還算是堅強，看望他的人沒有見他流過淚。

但他最期待的肖蕓沒有來看他，他知道，自從他走進紀委辦案樓就將失去她。這個女人只能同甘，不能共患難，這是盛龍對肖蕓的基本判斷。其實，他已有準備，如果她來了，他也會毅然決然地勸她離開他。

他萬萬沒想到的是張志剛書記竟然派秘書前來看望他，并給他拿來一盒茶葉，幾本書，說是讓他好好反省，靜心讀讀書，這下倒是差點把他的淚引出來了。

十七

盛龍被審查的后期，市紀委和檢察院聯(lián)合辦案，從批捕到起訴進展還算快，僅一個月多一點，起訴書就送達楚源市人民法院。法院在認真審閱起訴書及相關材料之后對盛龍受賄一案進行了庭審。

庭審上，盛龍對所指控的犯罪事實供認不諱，他的辯護律師在庭上還特意提到該案的受賄行為有很大一部分是通過盛龍的前妻袁艷所為，請法院考慮追究袁艷的連帶責任。盛龍馬上堅定地說：“檢察院指控我受賄的事實均屬實，即便是有些受賄是我前妻接受的，那也是通過我授意的，與她無關。”

庭審完畢后，合議庭認為盛龍的受賄行為受眾面廣，來源復雜，擬提交審判委員會審議。

根據(jù)楚源市法院審判委員會的意見，楚源市法院、檢察院組成專班，對盛龍的受賄金額進行了再次審定，認定盛龍受賄總金額為一百八十二萬元。法院依法判處盛龍有期徒刑六年，押解至沙洋勞改農(nóng)場服刑。

盛龍服刑后，張志剛專程回漢州一趟，他把當年幾位干訓班的同學找到一起，前往沙洋勞改農(nóng)場去看了盛龍。此時的盛龍才五十出頭卻已顯老態(tài)，過去精氣神極佳的樣子已消失殆盡，滿臉寫著沮喪、悲苦與憔悴。看到這些老領導、老同學，他佝僂的腰彎得更低了，雙手抱拳不斷鞠躬，以示感謝，同學們問起盛龍的身體狀況，他說：“過去有高血壓，在吃藥，現(xiàn)在就是失眠，整夜睡不著覺，莫名其妙地想些事。估計血壓更高了，整天昏頭昏腦的。”張志剛安慰他道：“人要學會面對現(xiàn)實，你還有很長的路要走，不要計較已經(jīng)過去的榮與辱、得與失，越是在逆境中越要朝前看，向好處想?！?/p>

干訓班的同學們離開后不久，盛龍精神焦慮的情況愈發(fā)嚴重，在一次體檢時血壓高達190/120毫米汞柱。郝兵得知這個消息后，為他爭取到了保外就醫(yī)的許可。

十八

郝兵十分低調(diào)地用一輛本田車將盛龍接到了漢州縣。

賺了錢后，郝兵在漢州縣買了一幢12層的寫字樓，將凱歌集團總部設在此，還在這幢樓內(nèi)裝潢了一間富麗堂皇的餐廳。今天，他不僅接回了盛龍，也把包括張志剛在內(nèi)當年干訓班的同學接到此處，特意小范圍設宴且十分保密地為盛龍壓驚。由于盛龍依然身陷囹圄，大家心情還是十分沉重，為打破這沉悶的僵局，郝兵道：“人畢竟出來了嘛，可喜可賀，不必個個如此沮喪，來來來，我再貢獻一個段子讓大家樂樂?！?/p>

保外就醫(yī)，對當時的盛龍來說是一段幸福的時光。重獲自由后，盛龍逐步恢復了些元氣，身體也漸漸好起來，除了正常服藥，他每天還走走路，打一下太極拳，偶爾與一些老同事喝點小酒，打打麻將，但這“幸福時光”并沒有維持多長的時間。

得知盛龍保外就醫(yī)，袁艷氣不打一處來，一同參與告狀的那些人也找到袁艷，不依不饒地合計著要把盛龍重新送進監(jiān)獄里。但他們遇到了一個巨大的阻力，兩人的兒子盛剛堅決反對她再度對盛龍下手。

盛龍與袁艷離婚時，盛剛正好已進到漢州縣財政局工作，在袁艷的堅持下，盛剛跟著她在一起生活。盛龍被取保候?qū)徍?，盛剛隔三岔五來到盛龍這里，看望自己的父親，有時也帶些營養(yǎng)品給父親，父子之間的情誼還是很深的。

必須徹底斬斷盛剛與盛龍的親緣鏈條！袁艷反復權衡與考量，也在痛苦中煎熬，最后她還是失去了理智，在她反復要求盛剛不要親近盛龍，得不到盛剛的理解與服從后，有一天她斬釘截鐵地對盛剛說：“兒啊，我告訴你一個秘密，你不是盛龍的兒子！”盛剛睜著圓眼，驚愕萬分地問：“媽媽，您說什么？”袁艷肯定地重復道：“你不是盛龍的兒子！”

這消息對盛龍和盛剛來說無疑是晴天霹靂！尤其是盛龍，他既不愿意接受也不肯承認這個事實，在他反復的要求下，盛龍與盛剛做了親子鑒定，鑒定的結(jié)果準確無誤地證實了袁艷的話，盛龍幾乎崩潰了！

踢開絆腳石后，袁艷和她的“合作伙伴”將盛龍在家打麻將、在外喝酒的視頻舉報到省監(jiān)獄管理局，經(jīng)調(diào)查屬實，盛龍被再度收監(jiān)。

從此以后，感到無力回天的郝兵隔三岔五地來看他，每次給他支點生活費，為他改善一下生活。有一天，他竟然和熊軍一起來到監(jiān)獄，熊軍這次是利用暑期特意從深圳趕回來看望盛龍的，這是盛龍萬萬沒有想到的。見盛龍一臉詫異的神情，熊軍笑著說：“老同學受苦了！”盛龍回應道：“你不應該來看我的，我對不起你?！毙苘娬f：“此事已經(jīng)過去，還提他做什么？”兩人終于拉開了話匣，熊軍告訴他，這些年，他已經(jīng)在深圳一所小學任校長，妻子也是老師，育有一女，已在讀大二了。兩口子在深圳有房有車，過著悠閑且與世無爭的生活。熊軍還告訴他，每當靜下來想起在張河的那些事，特別是聽說他的事后，尤其想回來看看他。熊軍說：“我有時甚至想，是你為我扛了一場劫難，如果我當年與袁艷結(jié)婚，也許結(jié)局不一定比你好！”盛龍說：“你千萬別這么想，我誰也不怪，是我自己沒有把握好，我一點都不怪袁艷。”還是熊軍提起盛剛這個敏感話題，熊軍十分懇切地說：“盛剛就是你的兒子！他找過我，我是這樣對他說的：我不會認你這個兒子，即便是我給了你生命，也沒有對你承擔任何責任和義務，盛爸爸是對你有養(yǎng)育之恩的人，無論從道德還是良心的角度都不能背叛他！”

果真第二天，盛剛來到監(jiān)獄，看望了盛龍，盛龍以淚眼相對，盛剛久久地看著他，良久說了聲：“爸爸，保重！”

盛龍從此反而表現(xiàn)出了一種莫名的平靜與淡定，他在監(jiān)獄吃得香、睡得著，并且，他也開始認真地梳理和反思自己的過往。

初始被定罪判刑時，他感到自己是有些冤情的，他認為大多數(shù)收受的賄賂不是他所為，況且這種年節(jié)收禮、學習收禮、孩子升學收禮幾乎是一種常態(tài)，他卻要為此買單，為此付出慘痛的代價，他無法理解，思維總在這個死胡同里繞，怎么也繞不出來。這次再度入監(jiān)他反而認罪了，黨的紀律規(guī)定得那么清楚，刑法也明明白白擺在那里，他捫心自問，在自己和袁艷收受禮金的過程中，不也是沒有了任何心理防線，帶著一種僥幸的心理嗎？

不要有恨，你憑什么恨別人呢？是的，袁艷告了你，她為什么那么不依不饒地告你呢？俗話說，逼急了，兔子都會咬人，你把別人逼到無路可走的地步了，她怎么不與你拿命相搏呢？

任何人不能無視紀律與法律，尤其是身居高位的人，太容易誤入歧途了！因為你身居高位，每時每刻都有人在覬覦著你手中的權力，再從你手里獲取他所追尋的利益，他們不擇手段地滿足你的欲望，讓你去滿足他們的貪婪，你扛不住能怨誰呢？

把所有的前因后果想清楚以后，盛龍的思緒反而變得特別的活躍而開朗，有時，他還會笑著對他的獄友自嘲地說：“我現(xiàn)在是‘六無之人：無妻無子無權無錢無憂無慮，我成了這個世界上最輕松、最自在的人！”

他又想起了張書記說的那句話：“越是在逆境中越要朝前看，朝好處想！”

他想試著向郝兵學習，用幽默化解愁苦，以樂觀面對人生。盛龍竟然成為獄友中講段子的高手。每當閑下來，那些獄友們就吵著叫盛書記，再給我們來一段吧。

每每此時，盛龍都不怎么推辭，他清了清嗓子，拉開架勢，將聽者的胃口吊得足足的，然后才開始了他的故事……

盛龍的故事讓獄友們聽得津津有味，有幾位笑得人仰馬翻。

但不知為何，兩行淚水竟然從盛龍那張已有皺紋的粗糙的臉上流下來。

劉景崗 湖北仙桃市人，做過教師，從事過市委機關文字工作，有過鄉(xiāng)鎮(zhèn)基層工作、市直機關工作、市人大機關工作經(jīng)歷。近年來在省級以上報刊發(fā)表作品多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