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檳
我好像并不知道自己要駛向何方
但只要還駛著就很痛快,云的僧團
像望云的人那樣摩挲萬物的金頂
山脈炫耀著它成群游向來世的背鰭
百代星辰得到了一次無故的抬升
只為照亮過路天使那根本就沒有的
腳底,我也會把自己太空般唱著
盡量不垂到地上,就算垂下也會是
愛撫沉寂的新歌。你那塊后院大小
封好的心因為忍不住疼惜什么想必
依然有所瘋長,要么去經(jīng)受一切
沒有道理的修剪,要么自己先死掉
我在引力旁邊撫摸著鴿子,緊守
去來之門,燦爛的佛確實掛在天上
昨夜我嚇壞了兩次,一次是被我
不想活了的程度,另外一次是被我
還想要活下去的決心?,F(xiàn)在信已
寫到一半,終于不知道要寫給誰了
我們也能靠激情的苦水維持住
一個漩渦的小夜嗎?祈求著并且
也已經(jīng)在里面得到響亮的照料
可真身還遠未到來,下一次
我將會以更小的波紋來看望你
你至少有一半已搬進詞語中央
至少有一半的命赤裸著伸入火里
生死都很方便。我還在焦慮地
撥弄著自己,倘若真火只愿升起
一次,我會是余燼等待的那個人嗎
我當然知道這樣做有多危險:
任何把寫和活完全混為一談的
最后很可能也分不清愛與死
信不信,我決不是我消失之后
消失的那個人,我只想成為
那種只有成為水才能啜飲的水
當我的巨浪終于向你撲來時
我是真的只在吞沒我自己
雨夜輕甜,南部季風帶著它全部的
歷史在世上移動,它要求自己不吹開
任何一扇窗,因為根本不知道怎么關上
已經(jīng)旅行過的水,仍保有接受新鹽的
智慧,清水慕名來到善的流域
得到的卻是正常污染;云中眾僧侶的
小錘落在魂靈無定處,得到事實的金響
市區(qū)冰涼的地面,只跟車胎、流浪漢
和從更低之處醒來的事物交往,草木香
從飄窗外小片涌入,絲毫沒有布道的
意思,我的恐懼就是這樣把我領到自己
面前。宇宙最初的那串鞭炮至今還在
星辰間響著,天地形成離不開回聲正如
平庸的廚師幾乎離不開調(diào)料。無論我
想成為誰,成為之后他必定是獨自一人
正在走向海邊,無月之夜更愛看月亮
他保持無名與孤寂好比蛙皮保持細密的
雨珠和毒,互聯(lián)網(wǎng)上已有交談的露水誕生
聽說南方人在水和火中都是解脫的
正如大雨在黑暗中下得比黑暗還要快
我在世上最輕之處有只鳥,但必須
用上百個良夜來飛,你最后一次步入
星辰的最高法院,借過月亮常用的梯子
從此蜇入迷樓再不出。再也沒有什么
能夠使你輕盈起來了是嗎?你不求晦暗
因為不求時會更暗,你被看見,只是
緣于一次不幸的閃耀,你被擊碎的時候
是我在一會過度一會匱乏地變得清晰
真正的我并不活著,真正的我飛逝
以那顆越猶豫就越屬于自己的心
激流在貪戀處也只回旋那么一小會
油罐車尾鏈上有著名的秘電泄露
碎石不停從無欲的山體上滾下,月亮
再美每夜也只允許自食一塊,我們
燒完的炭最好在走時鋪上濕土,還有
熨斗在衣物上的神圣運行,這一切
都是為了同一件事:阻礙自我的形成
我有一部分在一切廚房之上飛著
它還沒意識到自身是一支箭,不能
帶著其他東西飛,它會往應該的地方
飛去,不愿在所愛的心中占有份額
遁世者必得其虹,一把不事演奏的琴
只是空擺在墻上也會是我們的良醫(yī)
你在群星中已無一辯手,在神全幅的
幽暗里,誰都曾不計得失做過月亮
就怕你只把毀滅當成真事,竟忘了在
最圓滿的夜里,月亮仍與侵蝕同在
那些峭壁上沒有脫落的碎石、還在
雨中飛竄的燕子、火中快燒盡的木頭
是知道自己是碎石、燕子、木頭的
碎石、燕子和木頭?;钪罹o要的是
活著,然后才是不死,遍地風流也
證明不了宇宙有多通暢,除非我已經(jīng)
完全接通我自己。當大雨、車輛和
苦痛全停住,街道上貧窮地充滿了它
本來的聲音,我并不在我成為我的地方
沉寂之王吹響并吹遠了我們生存中的
全部小號,請讓我借你的摩滅與你相認
1874 年的馬賽商港吸引了一批
年輕的航海學徒,個個都富有到
至少還能再犯一次大錯。他們
帶齊了行李、幻想和應有的欲望
而十七歲的康拉德帶著純凈的
冷水就來了。他的心無告、無用
無根據(jù)、無度、無暇、無休止
出了近海,海風、青年包括夜
都是正宗,因為每一夜都可能是
最后一夜。率先從海上來的當然是
風,然后才是各自的胸膛,無論
迎向什么,只要他還有所抵抗
就只能和自己相遇,被這個事實
完全浸透,沒準需要一生??道?/p>
一下子孤寂得只是康拉德,未來
隔一海里就模糊一次,他還不知道
要怎樣把住那只舵才算活在此刻
所以他活在此刻。一夜的風暴
過去,所有海員都累趴在甲板上
大海完成了和新船的初次溝通
此后二十年,康拉德在大洋中
四處航行,他清晰的船頭撞擊過
每個岸,只有一小塊水域從未
駛進去,那就是自己的心。無槳
無波紋、無羽翼、無電、無神
竟也能被詞語運載到這么遠
他常去剛果河岸的酒館小作斟酌
在這里愛過一個女人,那是康拉德
出海十余年來第一次領悟什么是寧靜
但她如何也不肯相信。像他這樣的
亡命水手,勢必已見過無窮本身
除了海洋他的心絕不會再屬于別處
他一瞬間也被說服了似的,連夜回到
水的既暗又咸且冷。他的心無遮蔽
無主、無邊際、無裂隙、無剩余
說實話,他們這批水手既畏懼大海
又害怕陸地深處,終生只在甲板
和岸邊換來換去,拿掉了這種恐懼
康拉德和自己也沒什么相同之處
那一夜她就是嗅著它鉆入他的深處
越是鉆進去,里面就越是什么都沒有
當我在英國商船圣托里尼號上開始
海員生涯,他已躍升為大副,掌握著
使水不停成為海水的秘密。我真正
結識他的時候正如在居住很久的屋內(nèi)
陷入完全的黑暗,仍能夠活動自如
他厭倦一切保全之事,海水沒有進來
就還遠遠不是全,如果有什么可以
讓你死掉,那么你已經(jīng)死掉了。為何
我夜夜望海,驚嘆的卻是自己的心
海水沒有語言,但海水一直在上漲
夜和漁網(wǎng)順著同一繩索一截一截
被拉上來,不出意外,最后的休息
總是最好的水產(chǎn)品。我花費了很久才
適應了自己正如適應船的日夜顛簸
夜風引發(fā)的盡是一些幽暗的快樂
我的心無痛、無音訊、無愧、無名
無去處、無淤積、無節(jié)制、無心
孤寂最后還是滋養(yǎng)了他正如水電
供奉著工業(yè)革命時全城愚鈍的電器
康拉德消磨了半個世紀去聽海浪
仍無法洞徹波動本身為何物,海浪
聽多了,海浪之外的一切倒是全
理解透了。你的波動就是我的波動
有一次他半夜把我叫到高而緊急的
桅桿上,據(jù)說這里更加接近真實
原來是要給我看他玄奧的心,很快
我就不見了正如兩個波紋的抵消
在黑風和灰雨的雙重戒律中,它和
巨浪培育了一夜的那個東西是那么像
只在不涌不燒不痛的時候是水是火
是虛無,康拉德就康拉德在這里
現(xiàn)在,我們自由了。他肯定地說
這樣就是自由了嗎?為何我只感到
空無的暈眩、掉下去的危險和冷
突然某個從無處蓋來的浪吞沒了他
又迅速消去,一個人的退潮里必有他
因變遠而發(fā)藍的全部??道碌男?/p>
就這樣變成了我的心,馴服、牢固得
就是個地址。整個過程多像虛倚在
墻上的竹竿,船一搖晃就倒下了
沒有什么比這個更勢不可擋更絕對
我們的船還在不斷進水,以一條
真正的船應有的模樣,水手們一邊
高歌一邊往外舀水,壓根不知道
明天會在哪一勺水中到來。我?guī)е?/p>
康拉德幽暗的心,好像活著必須
身藏利刃,而且還要藏到只見利刃
利刃刺進來的地方是空的,這里
沒有心,但只要再擰上一下就有了
事后斯考比回憶起這一天的事,他覺得當時他是到達了幸福的頂點:黑暗中,只身一人,周圍只有嘈雜的雨聲,沒有愛,也沒有憐憫。
——格雷厄姆·格林《命運的內(nèi)核》
在漫長苦澀的生命中,偶爾喝醉
一次我想應該沒有關系,我在樓下
買了把激越水仙,買得沒有一點聲音
放進水里都沒醒,以為自己仍活在
原處,它在不可聞處開得更香更強烈
這不是真的終結,只是開端的終結
那么先從哪里開始分起好呢?書籍
書籍還有書籍,你想要哪本全都可以
拿走,我們似乎也沒有別的東西了
貓、痛苦和《愛欲和哀矜》各有兩份
要是別的也是這樣該有多好。東西
再次分成你的、我的,或許我們應該
先問問它們愿不愿意,送你的禮物
很擔心你不拿走。貓真是笨死了
這時候還有心情打架,根本不知道
發(fā)生了什么。它們好像永遠不會受傷
不可理解,也許就是最后一個造物
由于神的疲勞只能進行大幅簡化
它們把東西弄得到處都是,一轉(zhuǎn)身
就挨著人躺下,以為這就可以獲得愛
你肯定也發(fā)現(xiàn)了,我扔進去的一切
只是對火焰的暫時拖延,我心中
有一部分你看不見,因為只有充滿
責備的眼睛才能穿透它。在無需
語言處,你讓我脫鞋再進來,以免
我踩得到處都是傷心句子,以后
我就只能依靠你的自我交談來和你
交談了,雖然說最神秘的天無論
何時都只能這樣聊,雖然說是這樣
南方夏天比生命本身還要長還要
炎熱還要不可信,解脫,還沒好好
洗過,聞起來暫時還是好大一股
自由的腥味,過去的炭受不了吹弄
火醒得非常早、非常小、非常地今夜
把物品一件不剩地收進紙箱,世界
從此更愿意自己活在暗示里。你在我
身上找到的,已全部以更好的方式
放回來,我至少有一半的隕石坑活在
對月光的克制中,夜就是這樣在你
深處降臨的,當我是你時我才是我呀
分到一半我們不得不停下來,書籍
貓和身體還能勉強一分,那不可見的
該怎么分呢?自從搬進來后,我們
就認定底下始終壓著一朵無名的雛菊
因為它的存在,我們沒有全壓上去
我們盡可能小心地愛,盡管無論如何
它都會被壓壞,正如無論如何底下
都壓著這朵小雛菊,躺在底下的事物
最有感知,因為我們都躺在它身上
此刻我心中無物存在,即使有什么
也全部叫作小雛菊。后來我在衣柜后
找到了之前怎么也找不到的打火機
就像找到淹沒在愛里的那點自我
整盒香薰燭還沒動過,在我點火時
窗外忽起一陣風,整個黑暗動了一下
四面都豎滿了是,四面都是親與愛
我們在真的分離到來前解了一把
死亡的小渴,在漫長苦澀的生命中
偶爾死一次我想應該也沒有關系
我們共同使用過的物質(zhì)和火焰
一起消耗的神秘、夜晚和可能性
倘若它們真的知道愛為何物,也許
就不會死死阻攔我們分開,也許
一直以來根本就不是我們在創(chuàng)造和
照顧花與詞語,而是完全反過來
差不多了,還有什么沒分完的?
我想應該沒有了,冰箱里沒喝完的
半瓶酒也拿出來喝掉吧。即使在
新的愛和喧鬧當中,耳機仍然
可以分我一半,如果你愿意的話
離別之夜可能的事一件也沒有發(fā)生
長談、激烈的性愛或是任何一種
痛苦,什么也沒發(fā)生包括離別本身
因為一切都發(fā)生過了,這是一件
更大的事,這件事將一直發(fā)生下去
在過去的某些時刻,只要我們回頭
就會發(fā)現(xiàn)掌舵的不是別的,正是
焦慮與恐懼,一瞬間我們就草率地
成為了兩個并不太掙扎的落水者
還好兩個都會游泳,不會在孤寂中
溺亡,游向東邊的話,有不少夜航船
并且月色普濟每個船艙,游向西邊
則什么也沒有,我是誰將取決于
我是如何在每刻的分離中接近你的
總之謝謝你走進來這么深,希望你
能有一個輕松的回程,在這一切過后
你知道我會去山頂吹上七天的大風
直到山下的蘆葦全都成為折斷的大師
我愛吹大風,我愛每種變暗的藝術
就算我僅僅是一點保護都沒有的火苗
也是這樣,當我再一次彈起烏德琴
別說你,連烏德琴自己都不知道
不要問我為何唱得如此響亮,要問
就問風為何這么強烈,唱小聲了
我都不知道我在唱歌,也不要問我
唱了什么。我要把自己唱到口渴
又把自己唱到水邊,并趴下去喝水
我以為只用嘴巴就夠了,沒想到
得用全部的自我才能喝到水呀
我已經(jīng)不太需要大海了,我坐在
這里就可以,無論這里是哪里
倘若上帝此時就賜予我寧靜,我
大概是配不上的,也不太需要
在萬事虛無的世上,親愛的,愛
會使人愚蠢,也就是說,愛會使人
存在,愛不愛從來不是最重要的
就算我愛你,下一秒我還是得重新
去愛,不是嗎?沒什么的話我就
先搬走啦,十天后再回來幫你打包
寄行李。
每日凌晨四點維拉都會準時
來到花市,只有這個點才可以
拿到最新鮮的花,拿完挑回家中
精心修剪并放到醒花的水桶里
跟永恒一樣,得分成一小扎
一小扎才能賣出去。她賣了快
二十年,如今已完全聞不出花香
有人堅持賣花,必然有人堅持
買花,佩索阿就是其中一個
他雖然沒有愛人,終生都獨居
但每天下班都會過來拿一朵
她也總是把最好的那朵留給他
有一天佩索阿因為加班晚來
維拉的花筐里只剩下最后兩朵
正常時間她早就收攤了。佩索阿
留下花錢就離開了,她追上去
把花給他,仍是當天最好的那朵
他表示非常喜歡,然后指了指
筐里剩下的那朵,掉了不少花瓣
沒人要的那朵:這是給它買的
如果算上火藥中身世的積攢
那么煙花的壽命也算不上很短
當它暗下去時,它并沒有全
暗下去,相信我,總會有一次
要這樣因為滾燙而不能自持
以墻皮的意志,它很貧窮地
吸在自己的存在之上,像海報
完全失去黏性的一個角,脫離了
又嘗試著貼回去,不過一小會
還是不可救藥地卷起來,這顆心
如今屬于我。夜風小烈,夜雨
飄零不可學,這顆心如今屬于我
越是沒有什么地方可去的時候
它越是匆忙,昏暗中我緊扶神意
短暫的丟失一度小勝各種指引
總而言之,明天必須開始暴風
驟雨似的生活,但是我太怯懦了
我做不到,我只能激越一小夜
然后我就得降下來,這樣還不夠
我還必須四體趴平,甚至直接
鉆到泥淖里,再也不出來,如此
深地在愛里如此深地在債務里
會有那么一個瞭望點嗎?首先
從大霧里露出來的是刺、桅桿和
一些能預見的痛苦,然后就是承受
承受、承受和部分的船身,后來
才是被稱之為迷失的整個生活
我在不可燃處偷偷燒起來一次
就是那一次知道自己不是火
實話說生命本身真是熱得可以
反倒是您,我不可見的俊友
被灼傷后您的情況有些不大妙
看起來您似乎已經(jīng)有了靈魂
如果我可以把自己更加幽暗地
給您,我應該早就在您之中
是這種樹枝,萬一我折斷了
那么樹會整棵存在于這一截上
絕非其他部分,其實上方的寧靜
我只要活進去一個樹冠就夠了
很快我就會心甘情愿掉下來
我與夜夜燒著我的火焰有種
在最后才得到澄清的毫無關系
如果這一切只能夠算作友誼
那也必須是最強烈的友誼才行
無論如何今晚我要做一次
鏡子前剛換上新舞裙的安娜
或者是誰都可以,并且只想用
緊身衣里溢出的那部分贅肉
來跳華爾茲,以最小份的波紋
把良夜推向宇宙四壁,或者
在心的大囂中迎接著風的圣賢
無論該做什么我都沒有在做
還因買煙錯過了夜班車,這下
好了,這下我有一整包煙可用來
等待下一趟車。黑暗中必有人
被掐滅了、被吹散了或者被整個
沒收了,只不過此時此地剛好
是我
Ⅰ
水面上升一公分,我心轟響
將有大夜從小夜中來,下弦月
靜靜消耗自己的刀性,風鈴
在注入思想后不再晃動,夜雨
發(fā)揮籠罩精神,從任意一根弦上
都能生成琴心。我們則以不痛
不傷之身,以同在時親愛的不在
進入風中,進入飄揚者的宗教
可怕,我在一個大短路中學愛
信件再如何強烈,也不過是
無觸摸處幽靈的孤寂手工
還是擋不住我溜去賣信紙?zhí)?/p>
買心。更可怕的是,我竟妄想
把整條命都塞進去,把自己
最緊急的卵產(chǎn)在別的生命內(nèi)部
除此之外我不知道該怎么寫
我當然可以靜到死,但也從不
吝惜句子,在橋洞另一端等浮物
漂過來的是我,硬要證明宇宙
處處暢通似的,為了一點小神奇
至于虔誠成那樣。但扔下去后
漂過來的就一定會是自己嗎
Ⅱ
水面上升兩公分,我心四運
靜夜不可停,恐怕無工錢
星辰也要做盡這沒藥的旋轉(zhuǎn)
憐愛處有銹水流出,我不用于
割舍的刀,終于來到磨石的領域
枯草作為發(fā)育成熟的當?shù)刂橇?/p>
已無抵御占領了高地,既然
火焰和虛無間誰都要選擇其一
夜里不必有燈,但一定要有
另一個夜,是強烈的同在使在
雙雙不死,活著總體而言是
致密而又虛幻的,但在那一刻
卻遠遠不是。正是這些小的弱的
無去處的余波不可見地聚斂起
生命并使它保有達岸的警覺
在大海施加的變化中游心太玄
在第一浪形成之前我已形成
有風夜游神,無時間即是仙
至高無上的演奏者何止沒有琴
火焰中仍有我們再怎么易燃
都近不了的妖身,還是木頭最
慈祥,以一夜的全熱消耗著
百世的功,消亡者也可以把手
放在上面烤。一處灼傷一片
灼傷我摸找著,只有已燃之我
沒有欲燃之我,一次千百次
帶秘電的奧伏赫變我剝尋核心
不是從我身上來的那就決不是你
也不能只把壓倒我的視為命運
只有你不被看到的時候,我
才如此需要被看到摸到各種到
Ⅲ
水面上升三公分,我心灰冷
是南方僅剩的那塊冰,我再也
無法把它叫到熱一點的存在里來
即使在真正的愛里,人依然是
獨生獨死,獨來獨往,無有代者
兩心相擊,擊中并擊倒都是不夠的
還必須擊得粉碎。無論喪失什么
我必須先喪失自己一次,順著
它決意要消融的水,我最后一次
游入宇宙唯一的因里并不引來結果
我們愛拿一時的灰心換波浪
是海陰沉的兒女,好像所有信
都是從海上傳來的,每個人
都必須先獨自去海上消亡一次
然后才涌來。就這樣涌來嗎
再也不涌來那樣?就這樣涌來
就現(xiàn)在,涌來。一小塊我們
余生會有的藍都在那里了
請把我放在你最根本的鹽里
Ⅳ
水面上升七公分,我心不再是
我心,誰都可以驅(qū)馳,誰會在乎
它又深又猩熱的展示。一個人
只要正?;钪⑶艺娴脑趷?/p>
她就是不可見的,兩心相照處
也無需月亮,我躲在一切的外面
和細雨同運,是宇宙中僅有的
寫信生命兩條,很薄,有風吹送
就應作小飄搖,從萬千雨滴中
傳得天心。人身上萬千不可譯處
只能一遍遍撫摸,你只是無法
被找到時被找到的那一個。或許
我和你只能活在彼此那里,沒機會
真的相碰,只有我里面的你和你
里面的我會部分交匯。我多想握住
此時能握住的一切,那本應該是
你的手。握住,讓你知道是我
握緊,讓你知道我是真的握住了
并且是你而不是別的被握住了
先于我觸摸你的絕非真火焰
獨奏,絕非他事,只是在這樣深
這樣暗的良夜里,一件約好了
要把自己連帶著靜默一起全彈給
對方聽的樂器,因為對方?jīng)]來
(已不顧一切往這里趕來)最終
什么也沒彈,不知何故,音樂
自己開始無端發(fā)作,所謂的樂手
只是剛好在那,順耳聽見而已
聽說第一個發(fā)現(xiàn)永恒的人當時
正在撫摸母馬的密鬃毛,我懷疑
寂靜一開始也是母的,我懷疑
那匹馬受傷了。誰先從生命兩端
習得寂靜與忍受,誰就先得到舌頭
和那樣柔順的鬃毛。從愛撫中央
她一再地發(fā)出邀請,即使運氣再好
也只有未受真?zhèn)牟糠帜軌虻綀?/p>
我們畢生艱難地護佑著這一小部分
為了最終使她有個地方可以下手
當他們倉促來到愛火之上時
已經(jīng)是半熟的秋刀魚,實際上
剛結束孤寂,準備仔細煎另一面
沒有其他辦法了,我必須
變暗乃至變空,正如雨不是
正在落下,而是必須落下
所有人都站在雨里,只有我
站在必須里,無處可躲藏
雨廣大而又激越,必須更甚
云因承接雨水與塵埃有所降低
有所污染,并未使群山失去敬畏
夜能吸收的僅次于仁慈,我在
各種意義的星辰上數(shù)天使的步伐
時有明滅者得生命,大輝耀者
得永恒,一直灰暗者得我心
雨夜永遠有一種交稿的輕盈
下到后來雨已不事洗濯與灌溉
僅僅是為了治療那些從不下雨的
事物。如果直接去你的孤寂中
找我,應該可以少走兩公里
發(fā)生在血液里的事物,遲早都有
被海水改變的一天,世上的鹽
一定會在我身上找到自己的下落
你準備好再一次去愛了嗎?你
打開所有隱蔽的窗,但也只打開
一點縫隙,只有今晚的月色和
風能通過,孤寂是何時進來的?
我常常需要劃掉很多新火柴
才能在周圍再找到一根新火柴
我就是以這種方式在黑暗里
大把大把地寫和耗盡的,為了
找到那可以讓我看見世界的
我常常忘了去看這個世界
決意在真理中暴曬自我者,三周
不入蔭涼,總是這樣,只要有一點
機會,人就會選擇孤獨、選擇死
沒有一個詞能落在應該的位置
總會發(fā)生偏移,正如冰面上
難以克制的打滑,但每個詞都
可以在不遠處打住,給另一個的
移動提供支撐,詞的不精確性
并不會影響你和我最終走向彼此
在應該開口時,在一連串注定
失敗的努力里,你會知道我不是
那個站在原地的人,在單薄的
冰面上,應該沒有比我想走向你
更大的事了,包括冰的碎裂和
消融乃至我是否真的能抵達
珍惜不顧一切都要打碎你的
那只手吧,在這短暫的浮世上
只有它依然深信著你的存在
純凈的晚霞從剛結束的性里升起
我們回到身體里,比原來還要鮮艷
還要屬于對方,欲望沉到山后面
最多以月亮的方式起作用,我懷疑
四面八方聚攏過來的不只是夜晚
聽說晚霞之后誰都徹底不再有自我
不瞞你說,我想方設法地牽引
每個瞬息都找到另一個并且晝夜
不歇,只是想以此來折磨永恒
盡可能仁慈地他搖晃著其中的水
在腕力最充沛之時他給了今夜
一個酒杯的昂貴知覺,同時給了
那點水最后一口陳釀才會有的待遇
以近乎自轉(zhuǎn)的速度,他搖晃著它
猶如捕捉新衛(wèi)星,充滿褫奪與耐心
他不搖時,水依舊如酒一般旋轉(zhuǎn)
我們不止一次在這樣的誤會里愛過
那些炫耀速度的雨燕飛得極低
那些被另一條命梳過的羽毛
細密、流暢、暗中分泌著油脂
和厭倦,充滿了避雨的天才
背對一切走出的那幾步,總是
驚人地接近自己,我一路往回找
甚至在源頭處都沒有的東西,只有
那種永遠到不了阿布扎比的感覺
才能讓我立刻并永遠來到阿布扎比
隨著游泳課的深入,水一點點地
在泳池和世上的其他地方同時
失去了危險。除了自身的孤寂中
我無法在其他地方找到其他人
我對塑料袋、羽毛以及其他
輕浮之物的飛舞不感興趣
它們怎么都會飛起來的就算
沒有風。我對鳥類的飛舞也不
感興趣,畢竟有翅膀,它們
滑翔不振翼時,反而有點意思
最主要是它們不知從未飛過
是何感覺。但我對從未飛過的
事物也不感興趣,它們甚至
都沒去試試。說實話我對飛行
本身并無興趣,我好奇的是
明明不會卻想辦法飛起來過的
并且很可能只飛了那么一次
活著本身就已是一種慶祝
應該永遠像瓶新開的酒那樣
讓世界以泡沫的方式噴著到來
就這么快活,這么無須準備
再一次,以遠多于全部的方式她
給出自己,只為了看見另一個
第一,多出的部分雙方都能享用
第二,她生命里的每一刻都是為了
此刻準備的;第三,當她昂貴地
越過這一刻,經(jīng)受純金測試的
就不再是她而是其他人了,以上
三點她都不知,她只知道這還不夠
沒事我就擦拭槍管,沒事
我就朝浩大的虛無開上兩槍
當然決不是為了擊落什么
在強后坐力的假玫瑰中開上
兩朵,我滿足地來到刺的位置
總有那么巧妙的幾天,海風
和灰心臻于全勝并且互相抵消
生活基本只從南方吹來,觀音燕
從此蟄入迷樓永不出。我每天
都會抽出半小時什么也不做
活在混亂中的事物無須有倉庫
也無須向誰解釋那么一大片
從我們理智與經(jīng)驗中升起的藍
每到深夜,詞語就會返回詞典中
洗去污漬、包扎損傷、不確定性是
詞、粒子和我們可以不斷重獲的
童貞。逝者也會爬起來摸索墓上的
碑文,再三確認死神沒刻錯名字
順便看看最近還有沒有人過來獻花
有時生者活得太低加上人世昏暗
逝者也會摸錯名字,但手很快
因冒犯而縮回,而生者毫無察覺
對于暴雨來說,在低處制造一個
真理只需要三十分鐘。水要是渴了
也要喝水的,而且比什么都能喝
漩渦就是這樣在我這里形成的
當她去愛時,她幾乎是世上最好的
愛者,不斷變換著她的火和仁慈
想被看見者給足照明,想被溫暖者
給夠熱能,什么都要者直接請他
到烈焰中來,必要時也能忍住什么
都不做,總之,是徹底完滿的愛
決無保留,但有時無法持久。當他
去愛時,他是世上最差的但仍是
愛者,大部分時候跟不存在無區(qū)別
他是剛有一點就給一點,經(jīng)常是
什么也給不了,沒有任何信心說愛
因為遠遠談不上,但肯定也不是
不愛。他可以這樣一直愛下去
雖然一直愛不了但愿望死活不滅
無法去愛時她會成為他,當他
能去愛時他也會成為她,并且是
加倍地成為,這樣的機會畢竟不多
我經(jīng)常是在回憶中才第一次
過上今天的,天邊那朵云
已永遠地來自廣東。無名的
孤寂,正如早上剛到的信
明明地址寫錯,還是送到了
我這里,已經(jīng)不是第一次
為了那個沒有牙齒的人,小鍋
長久熬煮著其實早已熟透的土豆
似乎多軟都不足夠,在強烈的
爐火上已有比宗教更深奧的圣事
誕生,我也有一整瓶煤氣罐的
耐心可給這個冥頑不化的世界用
來吧,毀滅或者新生,現(xiàn)在
就來,隨我潛入夜露的天才
如果非深入全集不可,那就
充滿嫩葉充滿不死地如死所是
那些無須去愛就在愛了的夜晚
本身就是極好的夜宵,那些
渴望不朽的事物,上帝給了它
時間,但是也只給了它時間
那些為了愛甘愿從自身中沉落
下去的人,其實非常地晚霞
那些似火非火的往往最懂燒灼
就這樣把一切拱手讓給偶然性
我們只是在深淵上空凝望著
不到以命相躍的驚險時刻,誰
也不會真的來到自己的生活當中
愛就是這么一個地方,我們只
通過跳下去而非跳過去的那部分
來交談,無論跳下去的是什么
除此之外我們沒有另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