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薪
1
關(guān)關(guān)四野,嚴(yán)家淤大地上的野草和雜草,大多數(shù)我不認(rèn)識,更不知它們的芳名。它們彼此覆蓋著,糾纏著,在春天爭先恐后地生長著,密密麻麻,層層疊疊,不鋪天,但絕對蓋地。
嚴(yán)家淤西邊的坡地上,野生的金剛藤長得郁郁蔥蔥。金剛藤,多霸氣的名字。金剛藤的葉子甚具美態(tài),多為畫家所鐘愛,清末“海上畫派”的任伯年、吳昌碩等喜歡畫此草木,葉態(tài)嫵媚多姿,勝過許多草木果藤葉類的名角兒。
金剛藤的果子未落的時候,紅得可愛,像櫻桃般大小,細莖向上,那紅色深而喜人,秋日照耀,遠遠的就能夠看見。人喜歡的東西真多,而厭惡甚至畏懼的東西也多,金剛藤是讓人印象深刻,又似乎從未離得開的草木之一。
金剛藤可入藥,據(jù)《本草綱目》記載:其味甘、酸、性平。功效:祛風(fēng)利濕,消腫止痛。主治筋骨酸痛,歷節(jié)風(fēng)痛,瘡瘍癰腫等病癥?!堆a缺肘后方》中有:金剛藤釀酒,治療腰脊攣痛,不能行;《普濟方》中有:金剛藤一兩,烏梅二個,治療消渴,飲水無度。
春天的時候,金剛藤的葉子軟嫩而鮮綠,脈絡(luò)清晰,夏天漸漸變深變硬,蔓莖間的生刺也漸漸變紅變硬,到了秋天,杮葉紅透的時候,金剛藤葉也紅了,紅得明亮可愛。那杮子葉與金剛藤葉于秋后競相紅耀,煞是好看。
不久,秋天就過去了。 秋天過后不久,一陣北風(fēng)吹過,金剛藤的果子落個精光。再不久,山上落霜的時候,便無影無蹤了。
菜地不遠處的空地長滿飛蓬草,野飛蓬。綠油油的飛蓬草一簇簇,一片片,密密麻麻,有席卷之勢,蔚為壯觀。這人世間,有些事真說不明白,或許也不需要說明白。人為的種子,比如蔬菜的種子,長起來比較柔軟,嬌慣,錦衣玉食,養(yǎng)尊處優(yōu)。而野生的草籽,比如野草、雜草,無人料理、澆灌,千辛萬苦,卻百煉成鋼,長得粗獷、彪悍、蓬勃、野性。
飛蓬草分布廣泛,是山野田頭常見的野草,故鄉(xiāng)人叫它“長毛頭”。早些年鄉(xiāng)人把飛蓬草的頭折了當(dāng)豬草,喂豬。飛蓬的頭折了,又會長出來,折了,長,長了,折,不折不撓,綿綿不絕。而飛蓬一詞,讀起來似有一番感慨之意。在漢字中,飛蓬一詞有“野外飄零、身不由己”之意,蘊含著無奈、哀愁與悲嘆。
飛蓬有藥用價值。據(jù)《植物藥志》記載,其根、莖和葉均含鞣質(zhì),葉和花中含揮發(fā)油,其花可治療發(fā)熱性疾病,種子治療血性腹瀉,煎劑治胃炎、腹瀉、皮疹、疥瘡等。
在衢江畔的嚴(yán)家淤種菜,每天穿梭在嚴(yán)家淤的飛蓬草之間,久而久之,似乎也像野飛蓬,隨風(fēng)搖曳,身不由己了。
2
嚴(yán)家淤菜地上的樹木我大多數(shù)認(rèn)識,榆樹、楓楊樹、樟樹、構(gòu)樹、桂花樹,都是大喬木。榆樹樹皮暗灰,褐色,粗糙,有縱溝裂;小枝柔軟,有毛,色灰黃。榆樹的果子叫榆錢,可以食用,營養(yǎng)豐富。楓楊樹在夏天會結(jié)一串一串像蒼蠅一樣的果子,也有說果子像金元寶,小小的金元寶掛滿枝條,故鄉(xiāng)人叫它蒼蠅樹。樟樹長得最高最大,枝繁葉茂,樹身黑色或黃褐色,樹皮緊實,呈麻花狀盤旋而上,像盔甲,堅硬,結(jié)實,樹皮密密匝匝的,又像時間凝固的象形符號。
菜地邊上還有一排桂花樹,中秋前后,桂花的芳香纏、綿、濃、醇、厚,從桂花樹上陣陣襲來,又從菜地的上空陣陣溢出,讓我覺得有點恍惚,這香味讓我覺得性感,露骨,銷魂,讓我覺得生活在這世上是多么美好!
秋天既然到了,用不了多久,也將會過去。大多數(shù)草木都會減緩或停止生長,最后,該留下的自然會留下來,該離去的總歸要離去。桂花也開始零落,一朵一朵,一片一片,下起了桂花雨,地面上一片金黃。
嚴(yán)家淤大地上構(gòu)樹最多,構(gòu)樹又叫構(gòu),大都長在堤壩邊。構(gòu)樹莖干較粗,黑褐色,表皮粗糙,呈圓柱形;葉子較大,呈橢圓形,邊緣有鋸齒,花朵較小,淡紫色,也可食用。我前天在衢江的堤壩上看見有人在摘構(gòu)樹花吃。據(jù)《本草綱目》記載,構(gòu)可以補腎清肝,主治肝腎不足、腰膝酸軟、頭暈?zāi)炕?、水腫脹滿等癥狀。
構(gòu)樹下就是衢江,衢江不寬闊,波平浪靜,江山港和常山港兩股江水在雙港口匯合處為上游(起始處)。衢江不太有名,但越往下游名聲越大,流經(jīng)沙灣時,江面寬闊浩瀚,著名的浮石潭、浮石古渡就在此處,宋朝的“鐵面御史”,有“一琴一鶴”之稱的趙抃就出生在沙灣。流經(jīng)盈川時,江面更寬更闊,渺渺一片,蒼茫一片。
唐如意元年置盈川縣,“初唐四杰”之一的楊炯曾在此做過縣令。盈川自然風(fēng)光優(yōu)美,有盈川亭、盈川潭,丹崖峻峭,綠水青山,月夜泛舟,如游赤壁,因之,有小赤壁之稱。衢江再往下游是蘭江、新安江、富春江、錢塘江,一段有一段的名字,一段比一段有名,直至沒入東海,云蒸霞蔚,不知所終。
3
嚴(yán)家淤大地上的飛鳥也有很多,衢江上有白鷺、大白鷺、中白鷺、牛背鷺、野鴨、翠鳥。衢江水天一色,波光蕩漾,鷺鳥群棲,遠眺白鷺棲息地,猶如梨花綻放,近觀之,驚鴻如一片飛云。嚴(yán)家淤的草木中有黑翅長腳鷸、黑水雞、金斑鸻、東方鸻、灰頭麥雞、雉雞、鵓鴣、鵪鶉。樹林中有紅嘴藍鵲、棕頭鴉雀、黑短腳鵯、畫眉、灰樹鵲、松鴉、灰喉山椒鳥、喜鵲、八哥、烏鴉等出沒。它們有的我認(rèn)識,有的我不認(rèn)識。有的常見,有的不常見。不管常見或不常見,認(rèn)識或不認(rèn)識,在白天,它們的鳴叫聲此起彼伏,一片喧嘩,它們的每一片羽毛都閃耀著自由的光輝。
在嚴(yán)家淤島上的衢江大橋靠西邊江邊的第二個橋墩上,棲息著一只烏鴉,個大,嘴長,通體遍布黑色的羽毛,只有飛起來時才能看到一點白色的羽毛。
就它一只,或許它喜歡獨行?是一只孤獨的烏鴉。我每次經(jīng)過時,幾乎都能看到它。它也不怕我,在橋墩上跳躍、鳴叫,每次看到我沖我叫,叫聲往往比喜鵲嘶啞,也難聽得多,不如喜鵲的鳴叫聲那般清脆悅耳。
有時它會從橋墩上飛下,從我身前飛過,慢慢地飛入樹叢中。它的翅膀扇動頻率比較慢,卻能夠平穩(wěn)飛行,而且似乎是在滑行,十分嫻熟。不像喜鵲只能經(jīng)常性拍打翅膀來確保不讓自己落地。
在中國,烏鴉往往被人們視為不祥之鳥。其實,在中國上古神話中,烏鴉曾被譽為“吉祥之鳥” ,《山海經(jīng)》有記載。
嚴(yán)家淤島上的衢江大橋靠西邊江邊的第二個橋墩上的那只烏鴉,棲息在那兒有一年多時間了。我每次路過時,幾乎都能看到它,也有偶爾的幾次,路過時,不見了它的蹤影,不知它去了哪兒。
嚴(yán)家淤的大地上,鵓鴣最多。時不時傳來一聲鵓鴣的叫聲,清脆,干凈。鵓鴣,即斑鳩,羽毛黑褐色,天要下雨或剛晴的時候,常在樹上咕咕地叫,也叫水鴣鴣。
鵓鴣,是嚴(yán)家淤最多也是最常見的鳥,鵓鴣的叫聲一年四季都能聽到,但在春天叫得最多,最密,聽到的也最多。在嚴(yán)家淤,無論是早晨、上午、下午,或者是黃昏,“啯啯——咕,啯啯——咕”的叫聲從未停息,此起彼伏。
我在衢江中游泳,還常??吹桨?。白鷺很美,很優(yōu)雅,白衣翩翩,像古代穿長衫的公子,它們在水邊駐足或起舞,起飛或落下是經(jīng)常見到的。
我曾寫過一首詩:《一只白鷺飛過衢江》,記下當(dāng)時的場景:
它的倒影在江面上
漂浮,很輕很輕
像輕輕拂過的風(fēng)
白鷺飛過的天空,也有過痕跡
我的目光曾被它撫摸
就像是在一個夢中
我曾用一根潔白的羽毛
輕拭著故鄉(xiāng)
我在嚴(yán)家淤種菜、游泳,每天和嚴(yán)家淤的飛鳥見面,嚴(yán)家淤的飛鳥也每天看見我,不知道我們雙方是否都有了審美疲勞。嚴(yán)家淤的飛鳥,雖沒有“百鳥朝鳳”,蔽天遮日,但一到春天,它們盡情地歡叫,嘰嘰喳喳地叫個不停。
我知道,我永遠不可能走進鳥兒的世界,它們的鳴叫聲也永遠不可能走進我的內(nèi)心,鳴叫聲從我耳邊經(jīng)過,像刮過一陣風(fēng)一樣,喧嘩是它們的喧嘩,寧靜是我的寧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