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基于2017年“中國綜合社會調查”相關數(shù)據(jù),分析躺平對青年幸福感的影響。研究發(fā)現(xiàn),青年躺平程度越高,越不幸福。機制分析發(fā)現(xiàn),躺平會增加青年焦慮感,降低自我和社會的未來預期以及生活滿意度,進而導致青年幸福感的降低;群體異質性分析發(fā)現(xiàn),受教育程度越高,躺平后越不幸福;隨著收入的提升,躺平對青年幸福感的負向影響先減弱后增強,呈現(xiàn)倒U型變化;相對于社會經(jīng)濟地位較低的青年,躺平對社會經(jīng)濟地位較高青年的幸福感的負向影響變弱,而在更高社會經(jīng)濟地位的青年中,躺平對幸福感沒有影響。研究證實了躺平不僅不利于青年幸福感提升,也證實了即便實現(xiàn)人生成功,躺平仍然對幸福感有消極影響。研究發(fā)現(xiàn)可為重塑青年奮斗觀提供價值參考。
關鍵詞:躺平;幸福感;青年
一、引言
“躺平”是一個世界性青年問題,英國的“尼特族”,美國的“歸巢族”“回旋鏢一代”,日本的“悟世代”“社畜”“平成廢物”,印度的“沮喪勞動力”等都是躺平文化的典型表征。“躺平”是指當個體所承受的壓力突破心理閾值時,他們選擇放棄努力、逃避壓力的一種狀態(tài)[收稿日期:2024-5-20
基金項目:本文系國家社會科學基金一般項目“組織回應對青年線上、線下公共參與的影響研究”(項目編號:20BSH135)、“智能教育河南省協(xié)同創(chuàng)新中心重大專項科研項目”的階段性研究成果。
作者簡介:孟利艷,河南師范大學青少年問題研究中心常務副主任,河南師范大學社會事業(yè)學院副院長、教授、博士生導師,博士,主要研究方向:青年研究;周思一,河南師范大學青少年問題研究中心助理研究員,主要研究方向:青年研究。
熊鈺:《網(wǎng)絡“躺平”現(xiàn)象與青年奮斗精神培育》,《中國青年研究》,2022年第2期。]?!疤善健币辉~作為表情符號和流行語錄迅速通過網(wǎng)絡媒體發(fā)酵和傳播,在青少年中形成了特有的“躺平共識”,引發(fā)個人“躺平”到群情式“躺平”,受到部分中國青年的熱情追捧,成為青年網(wǎng)絡狂歡的“人生哲學”和青年亞文化最亮眼的標簽之一:對生活沒有
希望,沒有目標,沒有欲望,沒有進步,沒有行動,安于現(xiàn)狀,不愿奮斗,不想努力,不想往上走,消極懶惰,充滿迷茫和被遺棄感[ Lu H, Hou J, Huang A, et al.,“Development and Validation of the‘Lying Flat’Tendency Scale for the Youth”, Behavioral Sciences, 2023, 13(11): 915.]。青年躺平現(xiàn)象引發(fā)了國家和社會的高度重視,習近平總書記指出:“一切視探索嘗試為畏途、一切把負重前行當吃虧、一切‘躲進小樓成一統(tǒng)’逃避責任的思想和行為,都是要不得的,都是成不了事的,也是難以真正獲得人生快樂的?!盵 習近平:《在紀念五四運動100周年大會上的講話》,《人民日報》,2019年5月1日。]共青團中央書記處第一書記阿東表示“要堅決摒棄不思進取、得過且過的‘躺平’心態(tài)”[ 阿東:《在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指引下動員引領廣大青年為全面建設社會主義現(xiàn)代化國家而團結奮斗——在中國共產主義青年團第十九次全國代表大會上的報告》,《中國共青團》,2023年第12期。]。
青年選擇“躺平”是為了主動抵制過度的競爭與社會壓力,追求精神的愉悅和內心的平和[ 吳瑛、孫蔚航:《青年“低欲望躺平”:全球圖景、影響因素與引導策略》,《當代青年研究》,2024年第1期。]。不少青年認為,“躺平”比“內卷”更能帶來肉體和精神世界的幸福和滿足,所以在面對巨大的壓力選擇“一躺了之”,以期望獲得減輕壓力與提升幸福感之間的邏輯自洽。還有一批青年人在獲得階段性成功后選擇“躺平”,以作為對自身高度壓力與緊張后的心理補償,比如“985廢物”“躺平式干部”等典型現(xiàn)象。那么,青年選擇躺平可以獲得幸福感嗎?青年在獲得成功后選擇躺平能幸福嗎?
不少學者探究了“躺平”與幸福感之間的關系,但相關研究僅限于思辨分析與一般的邏輯推理,尚缺乏實證數(shù)據(jù)的因果論證。本文擬基于2017年中國綜合社會調查數(shù)據(jù)庫(CGSS),探討三個問題:一是躺平和青年幸福感的關系;二是躺平可能通過哪些機制影響青年的幸福感?三是隨著收入、社會地位、教育程度等的提升,人生獲得所謂成功之后,躺平和青年幸福感的關系是否有變化?本文以期為因生存焦慮而選擇躺平的青年提供相關建議,幫助他們獲取更高水平的幸福感,樹立正確的人生奮斗觀,實現(xiàn)自我發(fā)展和社會發(fā)展的融合共生。
二、文獻回顧與研究假設
(一)青年躺平與主觀幸福感
幸福感作為“隱藏的國民財富”,越來越被認為是世界范圍內的一項實質性政策目標[ Tiefenbach T, Kohlbacher F., “Happiness and life satisfaction in Japan by gender and age”, German Institute for Japanese Studies, Working Paper, 2013, 13(2): 1-28.],成為各個研究領域越來越多地參與討論的最復雜和普遍爭論的話題之一。中國對主觀幸福感問題的關注度越來越高[ 參見:Dang Y, Chen L, Zhang W, et al., “How does growing city size affect residents’ happiness in urban China? A case study of the Bohai rim area”, Habitat International, 2020, 97: 102120;Zhao D, Jiang J, Yin Z.,“Can entrepreneurship bring happiness? Evidence from China”, Economic Modelling, 2020, 91: 679-686.]。然而近年來,國民經(jīng)濟的增長并沒有提高中國居民的幸福感[ Easterlin R A, Morgan R, Switek M, et al.,“China’s life satisfaction, 1990–2010”, Proceedings of the National Academy of Sciences, 2012, 109(25): 9775-9780.],中國大學生的幸福指數(shù)也存在下降現(xiàn)象[ 參見:Crowley C, Kapitula L R, Munk D., “Mindfulness, happiness, and anxiety in a sample of college students before and after taking a meditation course”, Journal of American College Health, 2022, 70(2): 493-500;D. Yunhao, H. Boqiang.,“Analysis and countermeasures of the impact of social media on college students in the era of mobile internet”, Chinese Multimed. Online Teach., 2 (2023), pp. 114-117.]。
關于幸福感的影響因素,主要有兩種觀點:第一,個人主義觀點認為,人們幸福感的差異取決于個體人口特征的差異,例如性別、婚姻狀況、子女數(shù)量、教育水平和健康狀況等;第二,結構主義觀點則強調結構性因素(如社會制度、經(jīng)濟增長、收入分配政策和財政政策、就業(yè)和創(chuàng)業(yè)、收入和消費等)對人們幸福感的影響[ Tella R D, MacCulloch R J, Oswald A J., “The macroeconomics of happiness”, Review of Economics and Statistics, 2003, 85(4): 809-827.]。由于自我評估的幸福感被認為是一種主觀心理感知狀態(tài),因此不少關于幸福感的影響研究文獻通常集中在個體人口特征方面。盡管結構主義視角彌補了個人主義視角對宏觀社會因素的忽視,但仍然忽視了幸福感獲得和變化的過程性。躺平是青年人生發(fā)展中的過程性因素,研究躺平對幸福感的影響有助于深化我們對幸福感演化機理和形成機制的過程性理解。
關于躺平與幸福感的關系,目前研究主要集中在思辨分析,缺乏實證數(shù)據(jù)支撐。主要有兩種不同觀點:一是積極影響說。該觀點認為躺平會促進幸福感的產生。青年學生借助“躺平”進行自我調整、自我發(fā)泄、自我戲謔和自我保護,可以起到情緒宣泄、舒緩壓力需求的積極效應[ 何為:《“佛系”與“躺平”:網(wǎng)絡亞文化敘事邏輯及揚棄路徑》,《湖北民族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24年第2期。];二是消極影響說。該觀點認為躺平不利于幸福感的形成。躺平思潮表達著自我嘲諷和無力的頹廢心態(tài),其選擇逃避的心理會極大地消解青年追求幸福的驅動力,難以獲得幸福[ 令小雄、李春麗:《“躺平主義”的文化構境、敘事癥候及應對策略》,《新疆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22年第2期。]?!疤善健眱A向較高的個體不斷選擇逃避和妥協(xié),不利于自我價值的實現(xiàn),最終只會讓一個人
的生活質量越來越差,幸福感越來越低[ 參見:Zhou C., “‘Lying Flat’ and Rejecting the Rat Race: The Survival Anxiety of Chinese Youth”, Science Insights, 2022, 41(7): 741-747;Song D, Bie Y., “The Nature, Harms, and Transcendence of ‘Low-desire Lying Flat-ism’: Based on the Analytical Perspective of Contemporary Youth’s Multiple Needs”, China Youth Study, 2022, 2: 22-29.]。
通常,一個人越努力地追求一個目標,就越有可能實現(xiàn)它。然而,這種邏輯并不總是適用于追求幸福。越來越多的證據(jù)表明,高度重視幸福感可以預測短期(例如,較少的積極情緒)和長期(例如,更差的幸福感)的負面后果,極度重視幸福的人也不太可能獲得長期幸福,過度重視幸福的行為會導致較低的心理健康和生活滿意度[ 參見:Mauss I B, Tamir M, Anderson C L, et al., “Can seeking happiness make people unhappy? Paradoxical effects of valuing happiness”, Emotion, 2011, 11(4): 807;Mauss I B, Savino N S, Anderson C L, et al., “The pursuit of happiness can be lonely”, Emotion, 2012, 12(5): 908;Luhmann M, Necka E A, Sch?nbrodt F D, et al., “Is valuing happiness associated with lower well-being? A factor-level analysis using the Valuing Happiness Scale”, Journal of research in personality, 2016, 60: 46-50.]。這種模式暗示了一個不幸的悖論,即人們越是想要幸福,他們實現(xiàn)幸福的可能性就越小。因此,以追求幸福感為目標的躺平行為,可能也會導致不幸福感的產生?!疤善健鼻嗄耆狈Ω偁幰庾R,對事物缺乏興趣和奮斗精神,一時的“躺平”或許會換來短暫的快樂和舒適[ 張自慧、依力亞、黃利金:《青年“躺平”背后的意義缺失與精神危機》,《哲學分析》,2022年第1期。],但是從長期來看,躺平不利于幸福感的提升。
由此提出研究假設1:躺平對青年的幸福感有負向影響。
(二)躺平對青年幸福感影響的機制
青年躺平主要是為了對抗因為壓力過大導致的焦慮感。幾乎沒有青年一開始就“躺平”,但隨著社會“內卷化”程度加深和生活壓力的不斷加大,不少青年希望通過“躺平”降低預期以獲得喘息的機會[ 葉得:《當代青年精神生活優(yōu)化的價值依據(jù)、現(xiàn)實需要及實現(xiàn)機制》,《北京青年研究》,2022年第2期。]。然而,以迷茫和頹廢為核心的“躺平”心態(tài)更可能使得青年情緒出現(xiàn)焦慮化的潛在風險[ 參見林龍飛、高延雷:《“躺平青年”:一個結構性困境的解釋》,《中國青年研究》,2021年第10期;魏杰、黃皓明、桑志芹:《“985廢物”的集體失意及其超越——疫情危機下困境精英大學生的“廢”心理審視》,《中國青年研究》,2021年第4期。],甚至導致青年的個性焦慮成為群體性焦慮[ 徐振華:《躺平之維:躺平文化的話語表征與省思辯證》,《新疆社會科學》,2021年第5期。],引發(fā)青年的社會性恐慌等焦慮情緒,而焦慮感則會負向影響青年幸福感[ 王曉虹:《透過社會心態(tài)看當代青年政治認同》,《人民論壇》,2014年第2期。]。
由此提出假設2a:躺平會增加青年焦慮感,進而降低他們的幸福感。
躺平會降低青年的個人未來預期和社會未來預期。個體的未來預期和對社會的未來預期降低是躺平的重要表現(xiàn)形式,青年躺平就是選擇了一種主動降低自己未來預期或主動退出社會競爭的“佛系”“躺平”姿態(tài)[ 田麗霞、謝仁生、田小萍:《青年亞文化現(xiàn)象與新時代好青年培育》,《中學政治教學參考》,2024年第4期。]。對個人或社會未來預期的降低可能會導致幸福感的降低,有學者發(fā)現(xiàn),個人社會經(jīng)濟地位的預期下降會顯著降低他們的幸福感[ 陳剛、李樹:《政府如何能夠讓人幸福?——政府質量影響居民幸福感的實證研究》,《管理世界》,2012年第8期。],社會發(fā)展獲得感則會對幸福度產生顯著的正向影響[ 鄭建君:《中國公民美好生活感知的測量與現(xiàn)狀——兼論獲得感、安全感與幸福感的關系》,《政治學研究》,2020年第6期。]。
由此提出研究假設2b:躺平會降低青年對自我的未來預期,進而降低他們的幸福感。
由此提出研究假設2c:躺平會降低青年對社會的未來預期,進而降低他們的幸福感。
面對日益凸顯的生存與就業(yè)壓力,不少青年選擇用“躺平”的生活態(tài)度來尋求心理的安慰,但這種突出“低欲望”以滿足最低需求的生活方式也許難以讓他們獲得更美好的生活體驗。美好生活是個體對生活不斷完善、提升體驗下的認知判斷與滿意感受,反映了對當下生活的滿足與幸福?[? 鄭建君:《中國公民美好生活感知的測量與現(xiàn)狀——兼論獲得感、安全感與幸福感的關系》,《政治學研究》,2020年第6期。],低欲望的生活方式并不符合美好生活的標準,社會屬性也使得青年會不斷進行群際比較,不追求美好生活并不意味著對生活的滿意,而是壓力之下的無奈之舉,因此,躺平本身可能意味著對生活滿意度的不高。另外,有研究發(fā)現(xiàn),個體的生活滿意度越高,就越能得到更多的積極情感反饋,幸福感就會越強[ Diener E., “Subjective well-being”, Psychological bulletin, 1984, 95(3): 542.]。
由此提出研究假設2d:躺平會降低青年的生活滿意度,進而降低他們的幸福感。
(三)躺平對青年幸福感影響的群體異質性
目前大多數(shù)研究都集中在總體樣本的幸福感,鮮有對青年群體內部幸福感異質性的關注。然而,因為青年具有不同的群體特征、偏好和生活狀況,所以分組分析(例如,收入、年齡、性別)可能會產生不同的結果。因此,從收入、社會經(jīng)濟地位、教育程度等不同群組特征分析躺平對青年幸福感的影響,具有重要意義。
現(xiàn)有研究發(fā)現(xiàn),收入和幸福感的關系不一定呈現(xiàn)線性相關[ Clark A E., “Four decades of the economics of happiness: Where next?”, Review of Income and Wealth, 2018, 64(2): 245-269.]。相對于收入較低的青年,收入較高的青年更可能對抗由于躺平后帶來的對個體發(fā)展停滯、未來預期降低的風險,因此,躺平對他們幸福感的影響程度也會較小。另外,有研究發(fā)現(xiàn),人的欲望會隨著收入的提高而增強,當個體收入達不到自身欲望時會導致幸福感下降[ Easterlin R A, Angelescu L., “Happiness and growth the world over: Time series evidence on the happiness-income paradox”, 2009.]。因此,當收入特別高的時候,由于自身欲望的加強,會導致青年更不愿意躺平,一旦躺平,幸福感則會下降得更多。
由此提出研究假設3a:隨著收入的增加,躺平對青年幸福感的影響可能呈現(xiàn)倒U型變化。
對于社會經(jīng)濟階層較低的青年來說,躺平可能更多的是一種被動逃避和無奈選擇,是出于對努力和奮斗的無意義感,是一種“抵抗型”躺平[ 陳友華、曹云鶴:《“躺平”:興起?形成機制與社會后果》,《福建論壇(人文社會科學版)》,2021年第9期。]。這類青年可能受制于社會資源分配的不公平、教育機會的不均等,缺乏應對社會壓力和競爭的能力,因此更容易選擇躺平來逃避現(xiàn)實。中國人的生存壓力和焦慮感會隨著社會階層的降低而增加[ 陳光金:《不僅有“相對剝奪”,還有“生存焦慮”——中國主觀認同階層分布十年變遷的實證分析(2001—2011)》,《黑龍江社會科學》,2013年第5期。],中上層群體多為“回歸式躺平”,他們舍棄高欲望,回歸生活常態(tài),不需要為物質生活而擔憂,即使“躺平”也可以實現(xiàn)“躺贏”[ 陳友華、曹云鶴:《“躺平”:興起?形成機制與社會后果》,《福建論壇(人文社會科學版)》,2021年第9期。]。因此,相對于社會經(jīng)濟地位較低的青年來說,躺平對社會經(jīng)濟地位較高的青年的幸福感的影響更小。
由此提出假設3b:隨著社會經(jīng)濟地位的提高,躺平對青年幸福感的負向影響變弱。
教育獲得往往和個體的努力程度呈現(xiàn)正相關。學歷較高的人具有較高的心理預期,無法完成心理預期會對主觀幸福感產生消極影響[ Clark A E, “Oswald A J. Satisfaction and comparison income”, Journal of public economics, 1996, 61(3): 359-381.]。高學歷青年承受更大的壓力,更多的社會期許以及自我要求,更可能由于內心期望與現(xiàn)實有較大的落差而不幸福。如有研究發(fā)現(xiàn),受教育程度越高,失業(yè)帶來的痛苦程度越高,這是因為受過高等教育的人失業(yè)的機會成本可能更高[ 種聰、岳希明:《經(jīng)濟增長為什么沒有帶來幸福感提高?——對主觀幸福感影響因素的綜述》,《南開經(jīng)濟研究》,2020年第4期。]。對于高學歷青年來說,他們更不愿意躺平,當他們發(fā)現(xiàn)躺平導致無法達到自己想要的目標,就會受到消極情緒的裹挾,這可能對他們的幸福感產生更強烈的沖擊。
由此提出假設3c:隨著受教育程度的提升,躺平對青年幸福感的負向影響增強。
三、研究數(shù)據(jù)與研究設計
(一)數(shù)據(jù)來源
本研究數(shù)據(jù)來自2017年中國綜合社會調查(CGSS)。該調查采取四級分層抽樣方案,調查對象為我國18周歲及以上成年人。該數(shù)據(jù)對本文有兩個獨特優(yōu)勢,一是對因變量“幸福感”有細致的測量,二是對研究對象有全方位的涵蓋政治經(jīng)濟文化特征的說明。根據(jù)我國《中長期青年發(fā)展規(guī)劃(2016—2025年)》,青年年齡范圍的界定為14—35周歲??紤]到14—18歲的青年群體主要是中學生,他們生活被安排的程度更高,選擇是否躺平的自由度更低,所以本研究的分析對象是18—35歲的青年群體。結合研究目的,本研究對2017年CGSS數(shù)據(jù)進行了如下處理:首先,根據(jù)樣本年齡進行數(shù)據(jù)篩選,僅保留年齡范圍為18—35周歲的樣本;其次,本文探究的是躺平對幸福感的影響,所以排除躺平和幸福感所涉及的核心變量有缺失的樣本。共獲得782份有效樣本。
(二)變量設置
1.因變量
因變量為幸福感?!靶腋8小笔莻€包含層次比較多的變量,包括人們的內心情感,生活滿意度以及對生活各方面的綜合評價。本研究用“總的來說,您覺得您的生活是否幸?!眮頊y量幸福感,采用5點李克特量表計分(1=非常不幸福,5=非常幸福)。
2.自變量
自變量為躺平傾向。根據(jù)以往研究[ 參見:Lu H, Hou J, Huang A, et al., “Development and Validation of the ‘Lying Flat’ Tendency Scale for the Youth”, Behavioral Sciences, 2023, 13(11): 915;馬中紅:《“躺平”:抵御深度異化的另類姿勢》,《探索與爭鳴》,2021年第12期;林龍飛、高延雷:《“躺平青年”:一個結構性困境的解釋》,《中國青年研究》,2021年第10期。],本研究把躺平傾向界定為消極態(tài)度、低欲望和缺乏奮斗目標兩個維度,其中,消極態(tài)度維度包含的題項有:“在事情不確定時,我通常會期望事情朝最好的方向發(fā)展”“我對我的未來持樂觀態(tài)度”“總的來說,我預計發(fā)生在我身上的好事比壞事多”;低欲望和缺乏奮斗目標包含的題項有:“我很少指望好事會發(fā)生在我身上”“目前我正竭盡全力追求我的目標”“我能想到很多方法來實現(xiàn)自己近期的目標”“現(xiàn)在,我正在實現(xiàn)我給自己設定的目標”。本文首先對問題賦值方向進行調整,消極態(tài)度維度以及低欲望和缺乏奮斗目標維度題項2-4按照由非常同意到非常不同意進行賦分1~5分,低欲望和缺乏奮斗目標維度題項1按照非常不同意到非常同意進行賦分1~5分,分數(shù)越高表示躺平傾向越高。計算所有題目總和均值,生成“青年躺平傾向”變量,克隆巴赫系數(shù)為0.728,可以進行后續(xù)分析。
3.中介變量
中介變量為焦慮感、自我未來預期、社會未來預期和生活滿意度。
本文用“在過去的四周中,您感到心情抑郁或沮喪的頻繁程度”(1=從不,5=總是)指標來測量焦慮感。選取“您認為您10年后將會在哪個等級上”來測量自我未來預期,賦值1~10分,數(shù)值越高,自我未來預期越高。選取“社會給人們提供的出路會越來越多”以及“我對社會的發(fā)展感到很有信心”來測量社會未來預期,從非常不同意到非常同意分別賦值1~6分,以兩題分數(shù)總和作為描述社會未來預期的變量。選取“總的來說,您對您的生活狀況感到滿意嗎”(1=非常不滿意,5=非常滿意)指標來測量生活滿意度。
4.控制變量
根據(jù)已有研究,性別、年齡、婚姻等人口學特征顯著影響著幸福感[ 參見:Lee G, Lee J, Kwon S., “Use of social-networking sites and subjective well-being: a study in South Korea”, Cyberpsychology, Behavior, and Social Networking, 2011, 14(3): 151-155;趙瑋、劉旭陽:《中國高學歷女性的“幸福單身”——對單身狀態(tài)與主觀幸福感的經(jīng)驗研究》,《財經(jīng)研究》,2019年第4期;邱紅、張凌云:《中國青年人教育程度異質性及其對主觀幸福感的影響》,《人口學刊》,2021年第6期。]。本文選取性別、年齡、收入、戶籍、教育、婚姻狀況、健康狀況與社會經(jīng)濟地位等變量作為控制變量納入回歸模型。
(三)分析方法
本文采用SPSS26.0軟件進行處理與分析,采用刪除關鍵變量缺失的方法對于數(shù)據(jù)的清洗和預處理。為驗證研究假設,選用多元線性回歸模型進行探究。數(shù)據(jù)分析主要包括三個步驟:一是分析躺平對青年幸福的影響。將在幸福感上有顯著差異的人口學特征作為控制變量,納入幸福感回歸模型以此來研究假設1。二是采用中介效應模型,探討焦慮感、自我未來期望、社會未來期望和生活滿意度在躺平傾向和青年幸福感關系中的中介效應。為了驗證研究假設2a、假設2b、假設2c和假設2d,本研究使用PROCESS中的模型4進行探究。三是通過分組多元回歸探討在不同收入,社會經(jīng)濟地位和教育程度下,躺平對青年幸福感的影響是否有變化。以此來驗證假設3a、假設3b和假設3c。多重共線性檢驗發(fā)現(xiàn),模型中的VIF值全部小于5,表示不存在共線性問題。
四、主要研究發(fā)現(xiàn)
(一)青年躺平傾向對幸福感的影響
以幸福感為因變量,躺平為自變量進行回歸分析,結果見表1。回歸方程中納入年齡、性別、教育
程度、收入狀況、社會經(jīng)濟水平、健康狀況、婚姻狀況、戶籍等人口學變量,剔除其對研究結果的影響。模型1是基準模型,只納入人口學變量,模型2納入躺平傾向變量,每層變量采用全部進入的方式?;貧w方程模型1和模型2顯著性檢驗的F統(tǒng)計量的觀測值分別為13.752和15.876,對應概率值Plt;0.001,代表整個回歸模型1和模型2具有統(tǒng)計學意義。
由表1的模型1可知,性別、年齡、社會經(jīng)濟地位、健康狀況和婚姻對青年幸福感有顯著影響。其中,相對于女性來說,男性的幸福感更低(B=-0.146,SE=0.056,P≦0.01);相對于社會經(jīng)濟地位處于下層的人來說,中下層(B=0.395,SE=0.070,P≦0.001)和中上層(B=0.485,SE=0.147,P=lt;0.01)的幸福感更高,說明良好的經(jīng)濟社會地位是幸福感的保障;另外,身體越健康,青年的幸福感越高(B=0.226,SE=0.028,P≦0.001)。
由表1模型2分析可知,在控制人口學變量后,躺平傾向(B=-0.312,SE=0.053,Plt;0.001)能夠負向預測幸福感。研究假設1得證。
(二)躺平對青年幸福感影響的機制分析
根據(jù)研究假設,為進一步探討躺平傾向如何通過焦慮感、自我未來預期、社會未來預期和生活滿意度對青年幸福感產生影響,以躺平傾向為自變量,焦慮感、自我未來預期、社會未來預期和生活滿意度為中介變量,青年幸福感為因變量,使用PEOCESS的模型4進行中介效應分析,并利用Bootstrap法進行中介效應檢驗,形成表2的模型1、模型2、模型3和模型4。
從模型1可以看出,躺平傾向能夠顯著正向預測焦慮感(B=0.220,SE=0.069,Plt;0.01)。焦慮感對青年幸福感的影響系數(shù)為負且顯著(B=-0.166,SE=0.028,Plt;0.001),躺平傾向影響青年幸福感的間接效應系數(shù)為負且顯著(B=-0.037,SE=0.014,95%CI[-0.066,-0.012])。這表明,焦慮感在躺平傾向對幸福感的影響中起到部分中介作用。躺平可以通過增加焦慮感,進而降低青年主觀幸福感。研究假設2a得證。
從模型2可以看出,躺平傾向能夠顯著負向預測自我未來期望(B=-0.723,SE=0.126,Plt;0.001)。當躺平傾向和自我未來期望共同進入回歸方程時,躺平傾向(B=-0.282,SE=0.055,Plt;0.001)負向預測幸福感,而自我未來期望(B=0.041,SE=0.016,Plt;0.01)正向預測幸福感。間接效應系數(shù)為負且顯著(B=-0.029,SE=0.013,95%CI[-0.058,-0.006]),說明自我未來期望在躺平傾向對幸福感的影響中起到部分中介作用,躺平可以通過降低自我未來預期,進而降低主觀幸福感。研究假設2b得證。
從模型3可以看出,躺平傾向能夠顯著負向預測社會未來期望(B=-1.101,SE=0.118,Plt;0.001)。當躺平傾向和社會未來期望共同納入回歸方程時,躺平傾向(B=-0.229,SE=0.056,Plt;0.001)負向預測幸福感,而社會未來期望(B=0.073,SE=0.016,Plt;0.001)正向預測幸福感。間接效應為負且顯著(B=-0.081,SE=0.023,95%CI[-0.129,-0.039]),說明社會未來期望在躺平傾向對幸福感的影響中起到部分中介作用,躺平可以通過降低社會未來預期,進而降低主觀幸福感。研究假設2c得證。
從模型4可以看出,躺平傾向能夠顯著負向預測生活滿意度(B=-0.322,SE=0.054,Plt;0.001),即躺平傾向越高,生活滿意度越低。當躺平傾向和生活滿意度共同進入回歸方程時,躺平傾向對青年幸福感的影響系數(shù)為負且顯著(B=-0.144,SE=0.047,Plt;0.01),間接效應系數(shù)為負且顯著(B=-0.168,SE=0.036,95%CI[-0.241,-0.100])。這表明,生活滿意度在躺平傾向對幸福感的影響中起到部分中介作用。躺平可以通過降低生活滿意度,進而降低青年主觀幸福感。研究假設2d得證。
(三)躺平對青年幸福感影響的群體異質性
為了探究青年獲得成功后“躺平”對青年幸福的影響關系變化,將樣本按照收入、社會經(jīng)濟地位以及教育水平分組進行多元線性回歸。結果見表3。
由模型1可知,在低收入青年群體中,躺平對幸福感的影響系數(shù)為B=-0.417(SE=0.104,Plt;0.001);在中等收入青年群體中,躺平對幸福感的影響系數(shù)為B=-0.207(SE=0.075,Plt;0.01);在高收入青年群體中,躺平對幸福感的影響系數(shù)為B=-0.298(SE=0.114,Plt;0.05)??梢钥闯?,隨著收入的提高,躺平對幸福感的影響系數(shù)的絕對值是先降低,后升高,呈現(xiàn)倒U型變化趨勢。方差分析發(fā)現(xiàn),低、中、高收入青年的幸福感存在顯著統(tǒng)計差異(F=4.732,Plt;0.01)。研究假設3a得證。
由模型2可知,在中上層青年群體中,躺平傾向和幸福感的線性關系不顯著;在中下層與下層的青年群體中,躺平傾向對幸福感有顯著的負向影響,影響系數(shù)分別為B=-0.212(SE=0.061,Plt;0.01),B=-0.507(SE=0.122,Plt;0.001)。方差分析顯示,躺平對中上層青年幸福感的負向影響要顯著低于躺平對下層青年的負向影響(F=29.232,Plt;0.001)。研究假設3b基本得證。在這一點上,也證實了陳友華和曹云鶴(2021)關于“躺平”對富裕階級的消極作用遠遠小于普通人的觀點[ 陳友華、曹云鶴:《“躺平”:興起?形成機制與社會后果》,《福建論壇(人文社會科學版)》,2021年第9期。]。
由模型3可知,在“初中及以下學歷”的青年群體中,躺平對幸福感的影響系數(shù)為B=-0.262(SE=0.085,Plt;0.01);在“高中/職高/技校/??啤睂W歷的青年群體中,躺平對幸福感的影響系數(shù)為B=-0.302(SE=0.092,Plt;0.01);在“大學及以上”學歷的青年群體中,躺平對幸福感的影響系數(shù)為B=-0.424(SE=0.108,Plt;0.001)。可以看出,隨著學歷的提升,躺平對于青年幸福感的負向影響越來越大。研究假設3c得證。
五、結論和討論
本研究探究了躺平與青年幸福感之間的關系,躺平影響青年幸福感的機制以及不同收入、社會經(jīng)濟地位和受教育程度下躺平對青年幸福感影響的變化。本文的主要研究發(fā)現(xiàn)有:
第一,躺平并不能帶來幸福感的提升,相反,躺平會讓青年的幸福感降低。即使在控制了性別、教育程度、婚姻狀況、健康狀況等變量之后,躺平對幸福感的負向影響始終顯著。
第二,取得世俗意義的成功后,躺平仍然對幸福感有負向影響,除了在高社會經(jīng)濟地位的青年當中,躺平對幸福感沒有顯著的影響,在其他不同收入、學歷和社會經(jīng)濟地位的青年當中,躺平均對幸福感有顯著的負向影響。特別是隨著學歷的提升,躺平對幸福感的負向影響更強;隨著收入的增加,躺平對幸福感的負向影響先降低后升高,呈現(xiàn)倒U字型。
第三,躺平會通過提升焦慮感、降低自我未來預期、社會未來預期和生活滿意度,進而降低青年幸福感。相關研究發(fā)現(xiàn),追求一種最大化幸福的心態(tài)可能會適得其反,因為它可能會增加人們對幸福的重視程度,使他們更容易受到悖論效應的影響。相反,不要把注意力集中在個人幸福上,這可能反而有利于提升幸福感(遵循約翰·斯圖爾特·密爾的建議)[ Mauss I B, Tamir M, Anderson C L, et al., “Can seeking happiness make people unhappy? Paradoxical effects of valuing happiness”, Emotion, 2011, 11(4): 807.]。將“躺平”視為“幸福”的觀點是一種幸福悖論邏輯,幸福必然是努力奮斗的結果,而非“躺平”的結果。
本研究具有重要的理論意義,解決了當前關于躺平是否能帶來幸福感的爭論,證實了躺平的負面結果。本研究也有較大的實踐價值,給培育正確奮斗觀提供了重要論據(jù),對涵養(yǎng)新時代青年奮斗精神具有十分重要的現(xiàn)實意義。青年要充分認識到躺平對自身的負面影響,樹立正確的奮斗觀,要堅定自身理想信念,以抵制“躺平”、抵制“偽奮斗”、抵制“擺爛”、抵制陷入貪圖舒適享樂的“幸福怪圈”,并對真正幸福的本質進行辨析。真正的幸福源于不懈地奮斗,所以需要將奮斗精神內化于心、外化于行,明確唯有通過奮斗方能獲得幸福。正如習近平總書記在2018年春節(jié)團拜會上的講話:“奮斗者是精神最為富足的人,也是最懂得幸福、最享受幸福的人?!盵 習近平:《在2018年春節(jié)團拜會上的講話》,《人民日報》,2018年2月15日。]
本研究也具有局限性。首先,本研究的變量的測量均依賴于自我報告,這可能會引入回憶偏差,并可能影響結果的準確性。其次,關于躺平如何影響青年幸福感的機制,應該還有其他方面的要素,本研究只分析了焦慮感、自我未來預期、社會未來預期和生活滿意度。未來的研究需要對躺平影響青年幸福感的機制、異質性情境繼續(xù)深入分析。
Does Lying Flat Make You Happy?
—The Effect of Lying Flat on Youth Happiness
Meng Liyan" Zhou Siyi
Abstract:Based on the relevant data of the Chinese General Social Survey(2017), we analyze the impact of lying flat on the happiness of young people. The study found that the higher the degree of youth lying flat, the less happy they are. Mechanism analysis found that lying flat will increase youth anxiety, reduce self and social future expectations and life satisfaction, which in turn leads to a decrease in youth well-being. Group heterogeneity analysis found that the higher the education level, the unhappier the lying flat is. With the increase of income, the negative impact of lying flat on youth happiness is weakened and then strengthened, showing an inverted U-shape change. Compared with young people with lower socioeconomic status, the negative effect of lying flat on the well-being of young people with higher socioeconomic status is weaker, while in young people with higher socioeconomic status, lying flat has no effect on well-being. The study confirms that lying flat is not only detrimental to youth well-being, but also confirms that even after achieving success in life, lying flat still has a negative impact on well-being. The research findings can provide a valuable reference for reshaping the youth 's view of struggle.
Key words:lying flat; happiness; youth
責任編輯" 紀秋發(f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