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慧慧
一到夏天,毛豆就直挺挺地立在我家鄉(xiāng)的田埂上,顏色碧綠,豆莢飽滿。母親忙不過來的時候,會讓我去拔毛豆、剝毛豆。而我從未想到,從小和毛豆打交道的我,大學畢業(yè)后的第一份工作竟然是剝毛豆。
正值盛夏,我應聘去了一家大型連鎖超市,公司規(guī)定所有人必須先到門店實習半年,而我的實習崗位在生鮮部。
每天忙完早高峰,主管就安排實習生去擇菜,我最常干的就是剝毛豆。經(jīng)歷采摘、運輸之后,新鮮的毛豆來到超市,不少豆莢破了,甚至爛了,外表有些難看,要么被折價賣掉,要么等爛了再被扔掉。我要做的就是在它們爛之前,剝開豆莢,把好的豆子裝進盤子里,封上保鮮膜,放在貨架上等待顧客購買。
我經(jīng)常一邊剝,一邊抱怨:“我這輩子就和剝毛豆耗上了嗎?那我這些年上的學有什么用?這工作一點價值都沒有!”漸漸地,我有了辭職的念頭。
沒多久,父親從老家來看我。當時,我正在一大堆毛豆中挑選那些賣相不好的,小心剝開,放進盤子。等我抬頭看到父親站在面前的時候,眼淚差點兒掉了下來——父母含辛茹苦把我送進大學,而我畢業(yè)后并沒有找到體面的工作,我覺得既羞愧又委屈。
我向主管請了一會兒假,把父親帶到樓上的員工宿舍。我背過身悄悄抹了一把眼淚,就聽見父親說:“你實在不想干,就和我回老家吧!”
我把頭扭到一邊,說:“不,我不回去!”我從小倔強,在這之前,我可是和家里人夸了???,說要自己找工作養(yǎng)活自己的。
剝毛豆的痛苦和退縮,在這一刻又被要強和理想取代了。父親見勸不動我,只好又把我送回工作崗位。他站在貨架前沉思了一會,指著一盤盤剝好的毛豆說:“你這活兒干得挺好,不然這毛豆爛了扔掉怪可惜哩!”
這句話讓我豁然開朗,我仿佛找到了工作的意義:本來要折價賣的毛豆,經(jīng)過我的加工,又能光鮮亮麗地回到貨架上,實現(xiàn)它的價值;那些下班后匆忙來買菜的人,因為沒有時間擇菜,也會選擇購買剝好的毛豆,既方便又輕松;而我,仿佛不再是一個單純的剝毛豆工人,而是美好生活的創(chuàng)造者。
后來,我考上當?shù)匾凰袑W校的教師崗,便欣然奔赴新的崗位。我將滿腔熱情傾注于教學與學生,卻經(jīng)常遭遇打擊:有些學生不喜歡學習,經(jīng)常遲到、早退、不交作業(yè),甚至還打架,其中最讓人頭疼的就是周寧,他幾乎犯過以上所有毛病。對其屢教不改之后,我的職業(yè)理想與熱情開始消退,再次有了辭職的心思。而這個念頭一起,我就想起畢業(yè)后那一段剝毛豆的時光。
我突然發(fā)現(xiàn),現(xiàn)在面對的學生不正像當年的那些毛豆嗎?他們原本生機盎然,朝氣蓬勃,但有的“毛豆”經(jīng)歷了父母外出打工、中考失利,甚至校園霸凌……種種原因造就了他們外面那一層不太美好的豆莢,他們暴躁、叛逆、乖張,但沒有人知道看似丑陋的豆莢里面,是否還是完好的豆子,也許需要有人幫他們“加工”,讓他們認識到自己的價值。于是,我像當年剝毛豆一樣,靜下心來,嘗試走進他們的內(nèi)心,去探尋他們的故事,找出他們身上的優(yōu)點,也想讓他們看到豆莢里面發(fā)光的自己。
改變策略之后,周寧放下對我的戒備,我也發(fā)現(xiàn)了他的秘密:初二的時候,他跟著父母從老家轉(zhuǎn)學到這個城市,由于沒有什么技能,父母只能打零工,生活并不如意,而父親忙于養(yǎng)家糊口,很少過問周寧,他像是一個沒有家的孩子……而我,發(fā)現(xiàn)周寧在實訓課的時候喜歡動手操作,并且非常耐心,他的操作成績很好!我開始在班級公開表揚他,并讓他擔任班委,從他逐漸明亮的眼神中,我好像又看到了毛豆莢里仍然完好鮮嫩的豆子。
實習的那一年,周寧積極響應國家號召,光榮應征入伍。臨走之前,他給我發(fā)了一條消息:“老師,謝謝您,讓我認識到破爛不堪的外衣下更好的自己!”那一刻,我的眼淚奪眶而出。
從教十年,接手了一批又一批的“毛豆”,我發(fā)現(xiàn),用心去感受他們,用善意與真誠去對待他們,教會他們方法,他們一定能夠還給這個世界一個更加美好的自己。而這,也是我的“剝毛豆”工作最美好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