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條詩人】
董洪良
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作品散見于《詩刊》《星星》《十月》《人民文學》《中國作家》《天涯》《延河》《西部》等刊。發(fā)表有中短篇小說《錯亂》《非常村事》《野韭菜》《入村志》《夜戰(zhàn)》等。著有詩集《嵌骨的愛痕》。
意外地站直
他這一生命運多舛——
小時候餓肚子、缺營養(yǎng)
得了佝僂病。幸好,還未長成侏儒
成家以后,生活的重擔
更是過早地把他身軀壓彎
老了,身體佝僂著
像彎弓一樣,只有頭和地
成為一條虛無的直線
暮年的疾病,時常令他蜷曲成一團——
“他心是善良的,直心直腸
沒有任何心思,說話也從不拐彎
抹角,繞來繞去……”
除了這種不含褒貶色彩的直接
評價外,就連進火爐
冒出來的青煙也呈彎曲狀
而裝進四方形的盒子里
又顯得過正,無一點圓滑
不知是不是遺傳,就連后人
去山上看他,腿腳也跟著彎曲:
這次,他卻意外地挺得很直
——墓碑上一行名字
糖與藥
小孩在不經(jīng)意間感冒后:
不停打噴嚏、鼻塞、流涕
還伴有輕微的咳嗽
每次喝完藥劑后,兒子都伸伸
舌頭,做出很苦的樣子
母親會在這時,從老舊的紙包中
取出一塊小小的薄荷糖
遞給她孫兒——
良藥苦口利于?。〕园?,
吃了這塊糖就不覺得苦了!
好像那就是日子
好像那就是母親沒有說出來的
自己的前半生
舊信記
他異常珍惜這最后的手書,如珍寶
來信字跡剛勁有力
稱呼親昵,卻顯得傳統(tǒng)而另類:
“吾兒信安!”中間是慣常的
關切,勉勵和一段家常
安慰他安心工作,搞好剛上馬的
科研項目,不必掛念家里
敘及病情,末尾僅寥寥數(shù)字
“病無大礙,勿念!”其后是落款
——不久后,卻傳來噩耗:
父親走了!在他鼓起全身之力寫完
那封信寄出后的某天下午
“明明筆力剛勁,看不出來
任何異狀呀——欺瞞!謊言!”
從此,他只信任白紙
不相信任何的黑字,他怕它們
像刀子一樣立起來捅人
而白白的紙,卻可以畫上
想象中的美好——比如騎馬馬、滾鐵環(huán)
牽手、追逐,與父親一起下河
捉蝦,甚至走過熟悉的老廠區(qū)……
此刻再讀舊信,他覺得有無數(shù)
的鐵鉤,抓心一樣鉤住他
“舍不得燒,也舍不得回寄給
父親,那里沒有確切的收件地址”
最終,他只有把一聲嘆息
送回到信里,送還給那些字
驚喜記
“有緣千里來相會——”
所謂:人世的驚喜與緣分
其實就是在驀然張望中
在虛擬的靈魂之鄉(xiāng)
甚至在原野的一棵樹下
與某個想見的人不期而遇
然后,用自己顫抖的雙手緊緊握住
另一個人同樣顫抖的雙手
或者一下抱緊對方身體
而這種驚喜,只有在真情的注視下
才會被發(fā)現(xiàn)。而這些隱藏得
越來越深的簡單和樸素的至理
不會被人遺忘
更不會因人的生死而被掩蓋
紙上白國
紙上白國,又一次淹沒了山川
河流和田野——
四下再無一個黑發(fā)之人
充當信差,為我傳遞家書
土地顯得太老了
它需要倚靠著歇息一陣
——比如旁邊那條穩(wěn)重的長河
就值得深交和托付
而白雪從來不是人們想象中的
紛紛揚揚,和漫天飛舞
它只是借寒冷之手
把自己變成了一把薄刀
“命運多舛呀,不是怕與黑反襯
而是怕化掉,連影子也沒有!”
你看那人世,有多少人能夠活下來
又有多少人借此沉默
只有一壺老酒在火爐上,把人間的暖氣
努力地往天空托了托
遠山
多遠的山才算遠山?
多遠的地方才是遠方?
在一位書畫家的丹青畫卷里
它比斗室還小
比勾勒的簡單線條還細
但它的后面開了一扇柴門
竹林,甚至池塘及鳥語花香
很顯然,這山與多大多小
沒有必然關聯(lián)和關系
遠方亦與實際距離無關
我想:山,該是一座浮華過濾后的山
而遠方的起始也肯定不是地平線
不需確切的遠行也不需攀爬
它只是人們心中的溝壑
埋在自己的想象之中
以及還沒有來得及說出口的
自己心中隨性的枯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