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版印刷技術發(fā)明于唐代,但得到大規(guī)模的普及和應用,則是在宋代?,F(xiàn)存唐五代的書籍,幾乎都是寫本。到了宋代,前代流傳下來的書籍,經(jīng)過宋人的重新編輯,紛紛刊刻印行。讀書破萬卷,對于宋人而言已經(jīng)不是難事。宋刻本之所以寶貴,主要還是因為經(jīng)過宋人的認真編輯整理,文字準確,內(nèi)容完整,清初學者陸貽典在《跋宋刻本管子》中說:“古今書籍,宋板不必盡是,時刻不必盡非。然較是非以為常,宋刻之非者居二三,時刻之是者無六七,則寧從其舊也?!盵1]流傳至今日的古書,其底本不少是宋刻本。我們在欣賞宋刻本的同時,不應該忘記古書的編輯整理者,如果沒有他們的工作,古書的面貌或許已殘缺不全,有的書也許早已消失在歷史的長河中。
《歐陽文忠公集》,宋慶元二年(1196)周必大刻本
雕版印刷技術的出現(xiàn),對于編輯工作產(chǎn)生了巨大的影響。技術變革使得宋人對流傳下來的古書進行了全方位的編輯整理。時代已經(jīng)離不開雕版印刷,而此前的古書幾乎都是寫本,已經(jīng)不適應新時代的閱讀傳播需求?!胺綉c歷、皇祐間,書籍多未刊,皆手傳。”[2]將之雕版印行勢在必行,為此,從朝廷到民間,不斷興起編輯整理前代典籍之舉??梢韵胂螅绻艜鴽]有經(jīng)過宋人重新編刊,三百年之后,其命運會是如何。書籍有了刻本之后,編輯工作的底本也就由寫本變成刻本??瘫镜馁|(zhì)量雖然參差不齊,但內(nèi)容相對穩(wěn)定,為后人追溯版本源流、進行編輯??惫ぷ?,提供了很大的方便。
編輯工作的成果由寫本變成了刻本。在宋以前,編輯完一部書籍之后,只能是謄抄幾份定稿加以保存。數(shù)量既有限,也就限制了定本的流傳。想要獲得定本,只能靠傳抄,而輾轉抄寫之下,不免又衍生新的錯誤,無法使編輯的成果得到完整準確的傳播。雕版印刷技術使得同一本書籍可以復制千百,內(nèi)容準確不變形,讀者能夠閱讀到相同的文本。這既擴大了編輯成果的傳播范圍,也提高了編輯的影響力。認真負責的編輯,就是書籍的質(zhì)量保證。讀者認可編輯的名聲,可以放心購買所編校的書籍。
宋代涌現(xiàn)出一大批著名的編輯家。宋初李昉主編《太平御覽》《太平廣記》《文苑英華》三部大書。歐陽修參與編輯三館秘閣藏書目錄《崇文總目》,編寫了《新唐書》《新五代史》兩部正史,主持編纂《太常因革禮》,整理校定韓愈文集,對宋代韓文的盛行有引導之功。歐陽修的弟子曾鞏平生無所玩好,喜歡藏書,至二萬卷,仕宦四方,常攜帶身旁,手自讎對,至老不倦。曾鞏自負要成為劉向這樣的學者,而非韓愈這樣的文人。劉向編撰的《新序》《說苑》《列女傳》都曾經(jīng)過曾鞏的編輯整理?!缎滦颉分帘彼我呀?jīng)不全,曾鞏也無法復原,但考證了其文字;《說苑》也有殘缺,曾鞏為之正其脫謬,疑者闕之;《列女傳》當時流傳有八篇本及十五篇本,曾鞏將兩種版本均校讎寫定。劉向所編定的《戰(zhàn)國策》三十三篇,《崇文總目》稱闕十一篇,曾鞏訪之士大夫家,始盡得其書,正其誤謬而疑其不可考者,然后《戰(zhàn)國策》三十三篇復成完書。在館閣校理的九年中,曾鞏還編輯整理過《陳書》《南齊書》《梁書》《唐令》《禮閣新儀》等史部書,整理過徐干《中論》等子部書,編輯過《李白詩集》《鮑溶詩集》等集部書。
司馬光畫像
朱熹畫像
司馬光主持編撰的《資治通鑒》,其編輯過程可稱典范。選擇劉攽、劉恕、范祖禹等人組成編輯團隊,發(fā)揮各自專業(yè)特長。作為主編的司馬光又親力親為,親自刪修定稿,確保全書的質(zhì)量如一。先勒為長編,在長編基礎上刪繁就簡。疑異之處,司馬光又作《通鑒考異》,說明理由。這些嚴密的工作程序,有效保證了編輯質(zhì)量?!顿Y治通鑒》的出現(xiàn),深刻影響了后世史學的發(fā)展,引發(fā)后人編撰了大量通鑒類史籍,蔚為大觀。南宋李燾編撰了北宋編年史《續(xù)資治通鑒長編》,袁樞改編《資治通鑒》而成《通鑒紀事本末》,開創(chuàng)了紀事本末體。朱熹不滿于《資治通鑒》,新編《資治通鑒綱目》。作為南宋大儒,朱熹在文獻編輯上也是貢獻卓著,曾校定《謝上蔡先生語錄》,編輯《程氏遺書》《程氏外書》,與呂祖謙共同編輯《近思錄》,編注《論語集注》《孟子集注》《楚辭集注》,編纂《小學》《儀禮經(jīng)傳通解》。還有《韓文考異》一書,考諸本之同異而兼存之,以待覽者之自擇,為??睂W專著。
周必大(1126—1204),字子充,初字弘道,少自號“省齋居士”,中年曰“青原野夫”,既貴而閑,曰“平園老叟”。吉州廬陵(今江西省吉安市)人。紹興二十一年(1151)進士及第,授徽州司戶參軍。紹興二十七年(1157)中博學宏詞科,授建康府府學教授。除太學錄,召試館職,宋高宗讀其策,曰:“掌制手也?!笔孛貢≌帧K涡⒆诩次?,除起居郎,遷權中書舍人。權給事中,繳駁不避權幸。淳熙五年(1178),除禮部尚書兼翰林學士。周必大在翰苑近六年,制命溫雅,周盡事情,為一時詞臣之冠。淳熙七年(1180),除參知政事。淳熙九年(1182),除知樞密院事。
淳熙十三年(1186),周必大以《蘇魏公集》付太平州鏤版,亦先為勘校。周必大在《蘇魏公文集后序》中云:“平生著述凡若干卷,翰林汪公彥章為之序。某嘗得善本于丞相曾孫玭。適顯謨閣直學士張侯幾仲出守當涂,欣慕前哲,欲刻之學宮,布之四方,使來者有所矜式。其用心可謂廣矣,故以遺之而紀于后。淳熙十三年十月一日。”[3]蘇頌的文集在其去世四十年后,才由其子蘇攜編輯而成,汪藻作《蘇魏公文集序》。周必大在蘇頌曾孫蘇玭處得到文集善本,??敝?,由張近所刊。蘇頌所作《東山長老語錄序》云:“側定政宗,無用所以為用;因蹄得兔,忘言而后可言?!敝鼙卮笠陨弦痪洳幻靼?,又與下文不對,寫信詢問洪邁。洪邁回憶起《莊子》中云:“地非不廣且大也,人之所用容足爾。然而廁足而墊之致黃泉,知無用而后可以言用矣。”這才明白“側定政宗”當是“廁足致泉”,正與下文相應,四字皆誤[4]??梢娭鼙卮髮Υ?惫ぷ髦畤乐?,編輯工作之不易。
淳熙十四年(1187),拜右丞相。淳熙十六年(1189),進左丞相,封益國公。紹熙二年(1191),除觀文殿學士,判潭州。紹熙四年(1193),周必大用沈括《夢溪筆談》記載的活字印刷術,排印了自己的著作《玉堂雜記》,此書皆記翰林故事,后編入周必大的文集中。周必大《與程元成給事札子》云:“近用沈存中法,以膠泥銅版移換摹印,今日偶成《玉堂雜記》二十八事,首慁臺覽;尚有十數(shù)事,俟追記補綴續(xù)納?!盵5]這是對畢昇膠泥活字印刷術的成功應用。
慶元元年(1195),周必大年七十,以少傅致仕。嘉泰四年(1204)卒,年七十九歲。贈太師,賜謚文忠。宋寧宗題篆其墓碑曰“忠文耆德之碑”。著有《周益國文忠公集》二百卷,李壁《周文忠公行狀》云:“公雖貴,遇朋友如貧賤時,澹于聲色,獨嗜書如饑渴。已老,手?!段脑酚⑷A》一千卷,又與同志取歐陽公集反復是正之,遂為善本。公有《省齋文稿》四十卷,《平園續(xù)稿》四十卷,《省齋別稿》十卷,《詞科舊稿》三卷,《掖垣叢稿》七卷,《玉堂類稿》二十卷,《政府應制稿》一卷,《歷官表奏》十二卷,《奏議》十二卷,《奉詔錄》七卷,《承明集》十卷,《辛巳親征錄》一卷,《壬午龍飛錄》一卷,《癸未日記》一卷,《閑居錄》一卷,《丁亥游山錄》三卷,《庚寅奏事錄》一卷,《壬辰南歸錄》一卷,《思陵錄》二卷,《玉堂雜記》三卷,《二老堂詩話》二卷,《二老堂雜志》五卷,《玉蕊辨證》一卷,《樂府》一卷,《書稿》十五卷?!盵6]嘗建三忠堂于鄉(xiāng),謂歐陽文忠修、楊忠襄邦乂、胡忠簡銓皆廬陵人,為周必大平生所敬慕,為文記之,蓋絕筆也。
樓鑰《少傅觀文殿大學士致仕益國公贈太師謚文忠周公神道碑》曰:“以《文苑英華》及《六一居士集》訛舛太甚,率同志者朱黃手校,如老書生,鋟板家塾,以惠學者?!睔W陽修文集南宋時流傳者,有廬陵本、京師舊本、綿州本、吉州本、蘇州本、閩本、衢本等版本。自從慶元二年(1196)周必大與曾三異、孫謙益、丁朝佐等重編校定后,盛行一時。此后元、明、清遞有翻雕,皆從此本出,而其他刻本遂湮沒無聞。宋人記載歐陽修作文,揭之壁間,朝夕改定。周必大曾經(jīng)見過歐陽修手寫的《秋聲賦》有數(shù)本,給劉原父的手帖亦修改再三,用字往往不同,故而別本尤多。后世傳錄既廣,或者以意輕改,導致訛謬不可讀,廬陵所刊印的本子錯誤又更加嚴重。卷帙叢脞,略無統(tǒng)紀。周必大久欲訂正,因擔心自己所見不廣,一直未能從事于此。正好同郡之人孫謙益老于儒學,刻意斯文;承直郎丁朝佐博覽群書,尤長考證??梢詭椭鼙卮筮M行編輯整理歐陽修文集的工作,于是遍搜舊本,旁采先賢文集,與鄉(xiāng)貢進士曾三異等互加編校。起于紹熙辛亥春,迄慶元丙辰夏,編成一百五十三卷,另有附錄五卷,年譜一卷。
周必大編定歐陽修文集一百五十三卷?!毒邮考肺迨?,是歐陽修親手所定,故寘于首。歐陽修的文集,唯有《居士集》經(jīng)過歐陽修的選擇,篇目素定,然而參校眾本,發(fā)現(xiàn)其中有些文章,有的增損其辭至百字,有的移易后章為前章,這些版本的文字差異,周必大都已經(jīng)附注在相關篇章之下。如《正統(tǒng)論》《吉州學記》《瀧岡阡表》,又有迥然不同的兩篇文章存在,則將其中一篇收置《外集》。其余的篇章,去取因革,粗有據(jù)依,有的不必存而存之,都說明理由,列于卷末,以免除后人的疑惑。不過文集首尾浩博,隨得隨刻,歲月差互,標注抵牾,所不能免。但是比起舊本,則已經(jīng)較為完善了。
《外集》二十五卷次之,《易童子問》三卷,《詩本義》有單行本別行于世,因此文集未收?!锻庵萍啡?、《內(nèi)制集》八卷、《表奏書啟四六集》七卷、《奏議》十八卷、《雜著述》十九卷、《集古錄跋尾》十卷又次之,《書簡》十卷終焉。
周必大早年曾見《六一奏議》,即想將之刻版印行,使士大夫皆見之。隆興元年(1163)《與汪圣錫尚書應辰札子》云:“近于郡人處見《六一奏議》,云侍郎宅本也,不知十四卷皆備否?明白忠款而無迂闊之論,謂宜刻板,使士大夫皆見之,不審臺意以為然否?或令筆吏錄草,當為懇宣子舍人亦可??と怂浿箶?shù)卷耳。”[7]當時的想法似乎未付諸實踐,直到三十多年后編輯《歐陽文忠公集》,收錄有《奏議》十八卷。
《集古碑》千卷,每卷碑在前,跋在后,銜幅用歐陽修的名印,其外標以緗紙,束以縹帶,題其簽曰,某碑卷第幾。皆是歐陽修親筆手跡,至南宋時猶有存者。歐陽修曾經(jīng)自稱四百余篇有跋,周必大當時的傳本即是如此。其間如《唐鄭權碑》為熙寧辛亥歲跋。至次年正月,歐陽修方跋《鄧艾碑》、李德?!渡骄印吩?。四月,題《前漢雁足鐙銘》,后數(shù)月而歐陽修去世,這幾篇應該是《集古錄》的絕筆。方崧卿裒聚《集古錄跋尾》的真跡,刻版于廬陵,一共得二百四十余篇,以之校對文集本,頗有異同。周必大懷疑真跡是一時所書,文集本后來或許有所改定。編輯時于逐篇各注何本,若異同不多,則以真跡為主,而以集本所改注其下。如果不同版本的繁簡差別很大,則兩存之。如《后漢樊常侍碑》,真跡作“永壽四年四月”,而集本改作“二月訪得古碑”,“二月”正確。至于以始元為漢宣帝年號,又稱“后周大統(tǒng)十六年”“唐大定二年”之類,乃歐陽修一時筆誤,周必大不敢有所更改。《集古跋》既刻成,周必大方得歐陽修之子歐陽叔弼所作的《集古錄目錄》二十篇,《目錄》不過列碑石所在及其名氏歲月。所列石碑的刊刻歲月,雖朝代僅差一二,而紀年先后頗有倒置,周必大已一一注明其下。
周必大編《歐陽修文忠公集》別有《附錄》五卷,記錄歐陽修的德業(yè)?!赌曜V》一卷,此譜專敘出處,詞簡而事粗備。歐陽修的年譜種類不一,唯有桐川薛齊誼、廬陵孫謙益、曾三異三家較為詳細。雖用舊例,每歲列舉著述,考證文章寫作時間,按先后順序排列,然而篇章繁多,不容盡載,次序也不免有疑混之處。如歐陽修的曾孫歐陽建世為告敕宣札作編年,尚多錯亂,何況他人?周必大參稽眾譜,旁采史籍,而取正于歐陽修之文,編成《年譜》一卷。因此譜專敘出處,于是《居士集》《外集》各于目錄題所撰歲月,而闕其不可知者。奏議表章之類,則隨篇注之。諸家考證,容或未詳。當時的《年譜》,皆說歐陽修是景德四年六月二十六日丙辰生。周必大搜訪得《于役志》一卷,乃是歐陽修自館閣貶夷陵時的舟行日記,止到公安。其間于六月二十一日說:“予生日為壽?!敝鼙卮髮と 墩孀趯嶄洝芳啊堕L篇》,再三契勘,果然是丙辰,乃六月二十一日。為此,周必大感慨云:“校書如拂塵,一重過了又一重,非虛語也?!?/p>
根據(jù)歐陽修的行狀,周必大最初編輯文集時,還缺少《歸榮集》一卷,往往散在《外集》。根據(jù)其他集子,間有致仕后雜著數(shù)篇,遂以其類分別編排在《外集》中。周必大一直在尋找這個集子,據(jù)嘉泰四年(1204)中秋續(xù)題,后來終于找到歐陽修當時自編的《歸榮集》,其數(shù)正同,乃知原先所分不可易。遂將元本篇目列于總目之后,這次可謂毫發(fā)無遺恨了。
歐陽文忠公像
周必大書法題跋歐陽修詩文稿
周必大重新編輯歐陽修文集,既是為了補鄉(xiāng)邦之闕,也可以使學者據(jù)舊鑒新,思考歐陽修之所以增損移易修改文章的思路,對于揣摩寫作不無益處。如此,則雖與歐公生不同時,也就如升堂避席,親承指授,或許可以因此稍微體悟作文之法。周必大在《題汪逵季路所藏墨跡三軸》中指出:“學者因前輩著述而觀其所改定,思過半矣?!睔W陽修的文章看似用語平易,文體清駛,好像是信手而成。間觀遺稿,則可見修改甚多。在《與太和陳善秀才書》中,周必大陳述了可以通過學習前人著述而效法古人的觀點,以此代替無師友可以講學的遺憾。他認為,每見近世學者常患無師友可以講學,即便是圣如孔子,賢如孟子、揚雄,或師弟子問答,或著書立言,傳道解惑,無余蘊矣。假使我們生于其時,可以親炙的人有數(shù),自家的根器亦有限,未必就能夠如今日讀其全書,所得更加深切著明,主要還是在于是否潛心學習而已。周必大舉宋代之例說,黃庭堅曾經(jīng)問作文章之法于蘇軾,蘇軾告以熟讀《禮記·檀弓》。黃庭堅取此篇讀數(shù)百遍,然后得之。如今蘇軾已經(jīng)遠去,就算是能夠趕上見蘇軾,親聞此言,又能夠停止其他事情,埋伏幾案,終日如童子瑯瑯誦習,從而驗證其言嗎?誦書是一件小事,猶不易行,何況其他大事!周必大認為自己的學問之所以日益荒廢,正是因為不能尊所聞、行所知。雖是自謙,然正是普遍所有的病癥。
歐陽修與周必大同是江西吉安人,周必大對于歐陽修十分敬仰:“自謂所慕者惟陸宣公、歐陽文忠公?!痹凇稄]陵縣學三忠堂記》中論歐陽修云:“以六經(jīng)粹然之文,崇雅黜浮,儒術復明,遂以忠言直道輔佐三朝。士大夫翕然尊之,天子從而謚之曰‘文忠’,莫不以為然。”作六一先生像贊云:“我不識公,而裒斯文。稷言皋謨,宋艷班薰。四海所宗,一鄉(xiāng)何有?瞻之在前,瞠乎在后?!敝鼙卮笠詾?,尺牘能夠傳世的標準有三條,就是道德、爵位、藝術,而想要兼?zhèn)淙呤呛芾щy的。像歐陽修,可以說是毫發(fā)無遺恨者,自當行于百世。周必大一直致力于收集歐陽修的墨跡,其文集中尚存三十多篇跋六一先生帖的文字,并曾將搜集的歐陽修遺墨刻于石碑。其《總跋自刻六一帖》中表達的,也是對于翰墨不傳于故鄉(xiāng)的遺憾,因此要盡己之力,補上這一闕典。周必大認為,歐陽修的道德文章是百世之師表,然而翰墨卻不傳于故鄉(xiāng),是一大闕典。當時的周必大好歐公之書卻無聚之之力,聽聞有藏歐陽修尺牘斷稿的,輒借來摹之刊石。其間也有友人相贈,如《題六一先生丁憂居潁帖》,這是歐陽修丁母憂居住在潁州時的兩帖,故人宋蕪湖似乎知道周必大正在刊刻歐陽修的遺墨,特以相寄。多寡既未可計,則先后莫得而次。昔日歐陽修編撰《集古錄》,上起周穆王,下迄五代,雖仙釋詭怪平時力辟而不語的,只要有一字畫可取,有一事跡可記,莫不收錄。既軸而藏之,又從而發(fā)揚之,唯恐其泯沒無聞于世。而今周必大的存心正如當日之歐陽修,周必大認為是上天給了他機會,不然的話,以歐公的心畫之妙,早就應該冶金伐石,傳布四方久矣,哪里還用得著他來參與此事。
就是對于他人在故鄉(xiāng)廬陵宣傳推廣歐陽修,周必大也是贊賞不已。紹熙元年(1190),太守莆陽方季申來吉州上任,首創(chuàng)六一堂,繪制歐陽修的畫像懸掛堂上,以備闕典。又訪求《集古錄跋》的真跡,選擇良工摹刻之。日聚月裒,旁搜遠取,一共搜集到二百五十余篇,以較當時的印本,其未獲者才百余篇。指授點畫殆類親筆,非石刻可比。正趕上方季申調(diào)任廣東,還捐俸攜工以完成此事,其用力至矣。在周必大看來,通天下郡邑,凡是賢杰之鄉(xiāng)與其宦游之地,往往揭名公字,繪像以祀,不獨為夸耀古昔,也是為了高山仰止,景行行止,期有補于將來。歐陽修的文章事業(yè)為百世師表,僧人惠勤尚能于歐陽修平昔所不到之處,以六一名其泉。廬陵,是歐陽修的父母之邦,而去世已經(jīng)兩甲子,歐陽修的祠堂僅列于學宮,歷任太守不知幾人,沒有人能夠紀念宣揚歐陽修。芝草、雙蓮這樣的東西,還能夠獲得地方官的關注,以之名堂若亭,獨于歐陽修置而弗及,此何理也?難道是因為歐陽修生于綿州,長于隨州,仕于朝廷,家于潁州,雖然中間葬母一至永豐,則又喪服不入公門,遂相忘于道術與?因此對于太守方季申刻歐陽修《集古錄跋》真跡一事,特為表彰,“既牧廬陵,復尊事公于故鄉(xiāng),以風勵學者,其有補于斯文豈少哉”!
歐陽修:《集古錄目序》
廣搜眾本是編輯文集的基礎,特別是在當時“《歐陽文忠公集》自汴京、江、浙、閩、蜀皆有之”的狀況下,面對紛繁復雜的版本,想要編出一部可靠的定本,除了要參考這眾多本子,還需利用歐陽修的墨跡、石刻等更多材料,才能超越眾本。當時有一種《歐陽兗公別集》二十卷,自志學至夢奠,詩、書、雜說之類,文集所略的其中都有收集。不過周必大因友人胡公武而得的《誨學帖》,其中沒有收錄,可見歐陽修的遺書散佚之多,只靠現(xiàn)存各種版本的文集是不夠的。在編輯《歐陽文忠公集》的過程中,周必大曾經(jīng)搜集到一些歐陽修的真跡。慶元丙辰中秋周必大《跋焦伯強與潘簡夫帖》云:“歐陽文忠公《贈焦伯強》詩云:‘焦生獨立士,勢利不可恐。’又云:‘皎皎寒泉冰?!淝逭绱?。余裒匯《文忠公集》,于書簡門得公與伯強帖凡十有六,意愛之厚,期待之遠,情見乎辭。今觀伯強遺永嘉潘簡夫十六帖,淵源蓋有自矣?!比欢鸭瘹W陽修的遺書墨跡又談何容易,其子孫尚且不能保存無虞。靖康之難導致歐陽修諸孫避難南逃,這一過程中就損失了不少歐公的文獻?!都役铀塘幌壬E跋十首·前漢五器銘》記載:
六一堂《集古錄》千卷,卷為一通,褾以緗紙,束以縹帶,揭帙次于外,列名物于首,而系考證于后,銜幅皆用名印,其精謹如此。靖康間,公諸孫避難南行,不能盡載,乃取遺澤而棄舊刻。此五銘者總為一軸,首尾獨備,又皆前漢昭、宣時字畫(跋誤以元始為宣帝年號)。公得之頗難,愛之甚至,且以劉裴手書附其中。今并刻之,不特使后世識其全編體制,抑亦成公遺志也與?[8]
歐陽修《五代史》稿的命運又因為子孫窮困流落,謀食不暇,無力保存。《題六一先生五代史稿》記載:
右歐陽文忠公《五代·梁史》斷稿九頁,其玄孫偰欲以相遺,予曰:“陳遵,俠徒也,其書人猶藏弆,況文忠翰墨乎?雖然,在子孫則為手澤,世當寶之,他人得傳玩足矣?!眰脑唬骸皞臒o子,群從又多流落,謀食之不暇,且已揉壞如此,終當棄之耳?!奔缺溲裕瑸榧泳冎味}其后。淳熙十年二月五日,周某書。[9]
在這樣的情形下,文集編輯越晚,搜集到新材料的幾率越小。周必大通過歐陽修后人,接觸到不少遺稿。據(jù)其《跋六一先生詩文稿》稱,歐陽修的玄孫歐陽休從四明來,攜帶六一先生詩文稿二副相贈,歐陽休不久就臥病旅邸,周必大送給他一些路費,歐陽休回到家中就去世了,此帖于是就留在了周必大家。僅憑一己之力能搜集到的文獻是有限的,其間少不了眾人的幫助?!杜c裴如晦帖》就是由朱軧出示的真跡,從而將之刻入《歐陽文忠公集》。周必大想從汪季路處借《六一集跋》十卷,因汪季路不肯借書,只好麻煩項平甫雇人抄一本。慶元二年(1196)春《與項平甫正字書》云:“只是欲從汪季路借《六一集跋》十卷甚切。季路性緩,又有不肯借書之癖,望吾友雇人就抄一本,速附示,厥直當奉還。得此則歐集可成編?!?/p>
In this section, the forward conduction characteristics,blocking characteristics and turn-off performance of SiC GTO and SiC ETO were measured and compared.
文獻搜集齊全,只是編輯工作的基礎條件。優(yōu)秀的編輯,絕非將搜集來的文獻整理集合起來就可以。面對各種版本編次不一、文字繁簡有別、訛謬不可讀等現(xiàn)象,周必大仔細整理???,解決了不少問題。如歐陽修有一篇《太常博士周君墓表》,周必大通過考證補充了當時流傳本的缺失。宋仁宗朝有一個太常博士周君,居父喪,倚廬三年,不飲酒,不食肉,言必戚,哭必哀;喪母癯然,久而后復。當時歐陽修為作《太常博士周君墓表》,極論當日喪禮之廢,推為篤行君子??上q月久遠,墓表的石本沒有流傳。而京、浙、閩、蜀所刊刻的歐陽修文集,概書曰某州某縣人,三代諱某,這還勉強可以說得過去。連其人亦曰名某字某,周必大認為:“如此則其子孫切切顯親之志荒矣,亦豈公表于金石,垂勸來世之意耶?”每嘆息于此。他仔細閱讀《太常博士周君墓表》,知其為天圣二年(1024)進士,然而是年周姓登科者不止一人,不知孰是。又考查其仕宦經(jīng)歷,發(fā)現(xiàn)多歷湖廣,而墓在道州之永明,估計是道州的賢者。亟求《舂陵郡志》查看,本郡果有一個周堯卿,字子俞,行義與歐陽修所書符合,于是將名字刻入文集定本,使其名字昭昭于無窮,一樁心事總算了卻。在《太常博士周君墓表》中,尚有周必大當日留下的??庇洠骸啊吨芫贡怼分T本皆作‘君諱某,字某,某州某縣人’。朝佐竊謂篤行君子正賴公文以傳遠,豈可逸其名字、鄉(xiāng)里?乃為考《舂陵志》,悉書之?!痹囊灿伞熬M某,字某,某州某縣人”,補正為“君諱堯卿,字子俞,道州永明縣人也”。周必大所做就不只是簡單的改正字詞的工作,而是學術性的考證,這對編輯也就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惫ぷ鹘^非簡單比對文字異同,即使是眾本齊備,如何取舍定奪,亦是一大難事。周必大《跋汪逵所藏東坡字》云:“某每校前賢遺文,不敢專用手書及石刻,蓋恐后來自改定也?!贝宋淖饔诩翁┤尚纾?202)三月甲寅,在編定《歐陽文忠公集》之后。此言可以看作是??睔W陽修文集的經(jīng)驗之談,歐陽修的文章就存在這種復雜的版本情況,既有手書及石刻,還有晚年不斷修改的版本,若不仔細分辨,固執(zhí)一本,就難免武斷之錯。
??惫ぷ鲀H靠一己之力是很難不留遺憾的。為此,周必大也歡迎朋友的指正,如慶元二年(1196)十二月《與汪季路司業(yè)書》云:“所諭《六一集》中有疑,及校以碑刻他書,茍可見教,悉望付示。”這種虛心接受的態(tài)度也是編輯應該具有的優(yōu)良品質(zhì)。編校的書籍想要沒有任何錯誤,在理論上是應該的,實際上卻是難以實現(xiàn)的。虛心接受讀者的意見,才能不斷提高出版物的質(zhì)量。
在編輯過程中,周必大得到孫謙益、丁朝佐、曾三異、胡柯、羅泌等人幫助,周必大文集中現(xiàn)存《與孫彥撝謙益書》三篇,討論均為編輯歐陽修文集之事,為我們展示了編輯工作的一些細節(jié),彌足珍貴。
與孫彥撝謙益書一 紹熙五年(1194)六月
某頓首:前奉記納《六一集》,必遂關徹。毒暑,不審尊履比何如?曾無疑送別集目錄來,共三冊,并移改手書五卷,丁朝佐札子一幅,并納呈,幸仔細點勘,疾速送示??治茨懿⒘?,逐旋發(fā)來如何?事戒因循,且望加念,仍令小史牢固簽貼,恐有遺失也。病軀殊不能支,占敘草草,惟冀珍愛。不宣。[10]
信中提到曾三異、丁朝佐都在幫助搜集整理歐陽修文集的相關材料,周必大將這些材料都交與孫謙益校勘,希望他盡快完成,考慮到全部完成可能尚需時日,可以采取做完一部分即發(fā)的辦法?!笆陆湟蜓保貏e是編輯這樣一部大書應該注意的。分工之下,倘若主事者不密切關注事情進展,一旦拖延下去,成書之日將遙遙無期。而周必大又是在退休之后從事于此,時間緊迫,更加拖延不得。但是,周必大也非坐享其成而已,對于實際工作身體力行,否則不會關注貼在書上的簽條是否牢固,有沒有遺失這樣的細節(jié)。
與孫彥撝謙益書二 紹熙五年
上一封信正是“毒暑”之時,這一封則寫于“秋冷”之日。周必大一直在催促孫謙益。此外,周必大自己也一直在尋找新的文獻,歐陽修在河東、河北兩路的奏稿,周必大遍問相識,尋求未得。沒想到卻在自己家中找到鈔本,正好可以刊刻入集。紹熙四年(1193)七月《與曾無疑三異書》:“《六一集》方以俸金送劉氏兄弟私下刻板,免得官中擾人。編年自當附入?!敝鼙卮笤谏弦荒昃烷_始刊刻歐陽修文集,并沒有等待全部編輯工作完成后再開始刊刻,這也就可以加快文集面世的進度。
與孫彥撝謙益書三 慶元元年(1195)十月
某拜啟:洊勤惠翰,欣審履況集福。前方遣記,而來示隨至。向日所校歐文皆檢尋在此,他日拜納《年譜》之類,因便且望付還。至祝至祝!十七歲雜犯落解之后,凡三舉到省。是時間歲科場,契勘登第之年,正合。此乃公《答荊南樂秀才書》自說者。謂如胥學士一啟是代曾為司理參軍之人,前后只作公自用,偶因病起細加考證,方知曲折。其表奏四六排比極整齊,他日吾兄見之必以為然?!逗訓|奏事錄》已刻成,見開河北者,其余接續(xù)理會。蓋逐一字皆經(jīng)眼,每一篇必經(jīng)手,又匠人不多,所以費日,聊為消閑之具。所恨吾兄在遠,不得一一求教耳。趙宰已自答書。余惟善愛,以綏壽嘏。不宣。[12]
上一年秋天發(fā)現(xiàn)了歐陽修在河東、河北兩路的奏稿,約四萬字。再至秋天,一年時間,《河東奏事錄》已刻成,目前正在刻河北的部分。一邊編輯校勘,一邊刊刻,進度所以如此緩慢,因為刻書的工匠不多,周必大又要“逐一字皆經(jīng)眼,每一篇必經(jīng)手”,這也保證了書稿的質(zhì)量。有如此敬業(yè)的精神,難怪周必大編撰的《歐陽文忠公集》一出,其余各種版本的集子都逐漸消失在歷史中了。
樓鑰《跋王伯奮所藏文苑英華》云:“周益公年幾八十,已?!读患罚挚藭Ь?,足以惠后學矣?!敝鼙卮笾鞒志庉嫷摹段脑酚⑷A》始雕于嘉泰元年(1201)春,至嘉泰四年(1204)秋訖工。周必大七月七日作《文苑英華序》,十月一日,薨于正寢。在生命的最后,將時間都奉獻給了編輯事業(yè)。好在主持編刊的《歐陽文忠公集》和《文苑英華》都在生前順利完成,沒有留下遺憾。
宋太宗時天下太平,獲得諸國圖籍,聚名士于朝,詔修三大書:曰《太平御覽》,曰《冊府元龜》,曰《文苑英華》,各一千卷。至周必大時,其中二書閩、蜀已經(jīng)刊刻,唯有《文苑英華》士大夫家絕無而僅有,可能是因為所收集的主要是唐代的文章,如南北朝的文章只是間存一二。宋太宗時書籍的刊印本還很少,即使是韓愈、柳宗元、元稹、白居易的文章尚未甚傳,其他如陳子昂、張說、張九齡、李翱等諸名士文集世尤罕見,所以修書官對于柳宗元、白居易、權德輿、李商隱、顧云、羅隱等人的作品或全卷取入。到宋真宗朝,姚鉉選擇其中十一,編成《唐文粹》,由簡故精,所以盛行于世。到了南宋,唐文摹印漸多,不需借助《文苑英華》而流傳,何況此書卷帙浩繁,人力難及,其不行于世也是可以理解的。
《文苑英華》雖然秘閣有抄本,但是舛誤不可讀。宋孝宗曾經(jīng)傳旨取入,看過此書。當時御前置校正書籍一二十員,皆為書生稍習文墨者,月給餐錢,滿數(shù)歲就可以補進武校尉。御前校勘官往往妄加涂注,繕寫裝飾,付之秘閣。這樣的???,使得原書轉失其真,后世如果以之為定本,貽害無窮。周必大在《文苑英華序》中指出當時的??北敬嬖谌髥栴}:“國初文集雖寫本,然讎校頗精,后來淺學改易,浸失本旨。今乃盡以印本易舊書,是非相亂,一也。凡廟諱未祧之前當闕筆,而校正者于賦中以商易殷,以洪易弘,或值押韻,全韻隨之,至于唐諱及本朝諱存改不定,二也。原缺一句或數(shù)句,或頗用古語,乃以不知為知,擅自增損,使前代遺文幸存者轉增疵颣,三也?!盵13]
周必大曾經(jīng)讓荊帥范仲藝、均倅丁介稍加校正。晚年退休之后,又遍求別本,與士友詳議,疑則闕之。在編輯??边^程中,凡是經(jīng)、史、子、集、傳注,《通典》《通鑒》及《藝文類聚》《初學記》,下至樂府、釋老、小說之類,無不參用。只是原來修書時,歷年頗多,非出一手。周必大在《文苑英華序》中指出《文苑英華》本身就存在許多問題:“業(yè)脞重復,首尾衡決,一詩或析為二,二詩或合為一,姓氏差誤,先后顛倒,不可勝計。其間賦多用‘員來’,非讀《秦誓》正義,安知今之云字乃員之省文?以堯韭對舜英,非《本草注》,安知其為菖蒲?又如切磋之磋,驅(qū)馳之驅(qū),掛帆之帆,仙裝之裝,《廣韻》各有側聲,而流俗改切磋為效課,以駐易驅(qū),以席易帆,以仗易裝?!睂τ谠瓡创嬖诘膯栴},周必大也都加以改正,詳注逐篇之下。
在編輯??薄段脑酚⑷A》的過程中,周必大也有一群得力助手。登仕郎胡柯、鄉(xiāng)貢進士彭叔夏校正,成忠郎新差充筠州臨江巡轄馬遞鋪王思恭點對兼督工。其中最顯著者為鄉(xiāng)貢進士廬陵彭叔夏,通過??保罱K還完成了一部《文苑英華辨證》,成為校勘史上的名著。彭叔夏曾經(jīng)聽周必大說:“校書之法,實事是正,多聞闕疑?!迸硎逑氖龤q時,手鈔《太祖皇帝實錄》,其間有一句為“興衰治□之源”,闕一字,以為必是“治亂”,后得善本,乃作“治忽”。彭叔夏這才明白,“三折肱為良醫(yī),信知書不可以意輕改”?!段脑酚⑷A》一千卷,字畫魚魯,篇次混淆,比他書尤甚。周必大退老丘園,命彭叔夏加以校讎。彭叔夏考訂商榷,用功為多。但是這些??庇浬⒃诒疚闹?,覽者難遍,彭叔夏在《文苑英華辨證序》中說其因此“薈稡其說,以類而分,各舉數(shù)端,不復具載。小小異同,在所弗錄。原注頗略,今則加詳。謂如一作某字非者,今則聲說。其未注者,仍附此篇。初不注者,后因或人議及,今存一二。勒成十卷,名曰《文苑英華辨證》云。嘉泰四年冬十有二月己丑朔,鄉(xiāng)貢進士廬陵彭叔夏謹識”。一卷曰用字、用韻、事證,二卷曰事誤、事疑、人名,三卷曰人名、官爵,四卷曰郡縣、年月,五卷曰年月、名氏,六卷曰名氏、題目、門類、脫文,七卷曰脫文、同異,八卷曰離合、避諱、異域、鳥獸、草木,九卷、十卷曰雜錄。清代著名校勘學家顧廣圻稱贊《文苑英華辨證》道:“此書乃校讎之???,豈獨讀《英華》者資其是正哉?”四庫提要亦認為“叔夏此書,考核精密”。
周必大作于嘉泰四年七月七日的《文苑英華序》稱是年秋全書雕刻完成,這是《文苑英華》的第一個刻本。張時舉作于嘉泰四年八月一日的《刊印文苑英華聲說》是一篇關于此書刊印的重要文獻,全文如下:
吉州致政周少傅府,昨于嘉泰元年春,選委成忠郎、新差充筠州臨江軍巡轄馬遞鋪、權本府使臣王思恭專一手抄《文苑英華》,并校正重復,提督雕匠,今已成書,計一千卷。其紙札工墨等費,并系本州印匠承攬,本府并無干預。今聲說照會。四年八月一日,權干辦府張時舉具。[14]
張時舉所說刊刻的始末時間與周必大《文苑英華序》完全一致。文中提到的王思恭,嘉泰四年四月旦周必大曾作《予刻文苑英華千卷頗費心力使臣王思恭書寫校正用功甚勤因傳予神戲為作贊》云:“倚樹而吟據(jù)槁梧,自憐《爾雅》注蟲魚。汝曹更作書中蠹,不愧鹍鵬運海輿。”這部一千卷的大書,其紙札工墨等費都是周必大私人承擔的,沒有動用官府資金。張時舉的《刊印文苑英華聲說》就是為了聲明在刻書經(jīng)費上,并沒有挪用公款,以免嫌疑。此前刻印《歐陽文忠公集》時也是如此,《與曾無疑三異書》云:“《六一集》方以俸金送劉氏兄弟私下刻板,免得官中擾人?!比欢?,在南宋社會,官員動用公款刻書之事非常常見。周必大《題干祿字書》:“予讀開成四年湖州刺史楊漢公跋顏魯公《干祿書碑》云:‘工人用為衣食業(yè),晝夜不息,刓缺遂多。親侄颙頃牧天臺,欲移他石,資用且乏,不能克終。漢公謬憩棠陰,得以余俸成之。’乃知唐時不敢妄用公錢如此。近世若止刊刻文字,乃是伯夷、公儀休,其他以公帑為私帑可勝計哉!淳熙戊戌七月二十一日夜偶書?!睂Ρ忍扑螘r代風氣之不同,不由得使周必大感慨萬分??梢娔纤喂賳T以公費為私用的情形之嚴重,如果只是用公費刻書,已經(jīng)是非常清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