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劉功業(yè)
詩歌,是關(guān)于疼痛與溫暖的美學。詩之為真,詩之為美,必須以寫出心靈的疼痛或者溫暖的感知為己任。
這個信念,是我?guī)资甑木駡允兀彩菢酚谙驅(qū)W生們傳遞的詩學理念。由此而生發(fā)詩情,由此而凝血為詩。而疼痛的傳導(dǎo)過程,就是生命的過程。疼痛不是抵達的結(jié)果,溫暖才是。我們以疼痛感受世界,所以,才有了光芒對心靈的照耀,有了我們愿意堅守到底的悲憫和德善。
不能否認,活在世間,我們必須經(jīng)歷的,都是生活的,更是生命的。無論疼痛還是溫暖,都是我們必須保持的感知能力。匍匐于時間的黑洞里,我們堅韌追逐著的,其實不過是能照亮心靈的一束光而已。對于詩人,這是我們不應(yīng)動搖的審美指向。
詩人,是極度脆弱又極度敏感的一類動物。我們對外界和周邊伸出觸角,感知著可以被一個叫“通感”的名詞用如動詞的所有細節(jié)。萬物有靈,四季更替,雨雪紛紛,光芒起舞。我們在大地上播種,收獲,感恩遇見,也享受著萬物的賜予,生活的悲歡。在夜晚,眾人圍著篝火,載歌載舞?;颡氉捏颍瑩崆匍L歌;或沉默以對,仰望星空,把思念、想象或頓悟再次演繹……這都是我們的感知所在,也是獲取神力的途徑所在。
李少君在《黎明》中寫道:“能意識到黎明的人,就是一個詩意的人?!边@從日常俗見的事物中捕捉到的,就是詩所寶之的真髓。
詩人,對光芒有一種天然的趨光性。這是詩的本質(zhì)所決定的。詩,是美的,善的。它是丑與惡的對立面。
人類,爬過了漫長的黑洞才站立起來行走。這是生物的進化。在人類站立行走的進化中,濃霧一般的黑暗時時裹挾,光明的追尋道阻且長。文明的時代,經(jīng)受著匍匐或倒退的壓力。我們痛恨戰(zhàn)爭,詛咒災(zāi)難,哪怕是這血與火的洗禮與征伐,才讓我們得以延續(xù)和成長。我們追逐夢想,向往隧道口的一束光亮,哪怕這種追逐,并不只是單純的仰望或膜拜所能替代。
作為詩人,我們唯愿,用詩,用語言和文字,甚至用生命的過往,表達出我們對光的獨一無二的熱愛。只因為,光芒,是萬物對心靈的照耀與撫慰。
我們用追逐美善的眼睛和批判性思維,錘煉著精神和肉體,飛揚著情懷,提純著文字,豐滿著詩意,為世間添一束美的光彩。我們歌吟,我們所看到的。我們憤怒,我們所感知的。我們感恩,我們所經(jīng)歷的。詩人,有著大笑人間、煙火親情的樸素與實在;也有著“國破山河在”的憂傷。我們會掩藏“一弦一柱思華年”的隱痛,我們會自我療傷,尋求出世的安慰,以“桃花源里可耕田”自我滿足。也會橫眉冷對,金戈鐵馬,“悲歌痛哭終何補,義士紛紛說帝秦”。以“直掛云帆濟滄?!钡暮婪?,保持對理想的向往與癡迷。
我們對一個“愛”字,如癡如醉;對一個“情”字,如歌如狂;對一個“真”字,視若珍寶;對一個“美”字,情有獨鐘。
我們患得患失,“生怕情多累美人”,卻又癡迷于這條幽徑,渴望走向遠方。矛盾與執(zhí)著,遲疑與堅定,高歌與低吟,徘徊復(fù)前行。終以詩人的面相與內(nèi)在而獨立于世。
葉嘉瑩先生論詩,最注重“興發(fā)感動”的力量。這所謂的“興發(fā)感動”,我所理解,便是面對世間萬物,而自然生出的疼痛、悲憫和溫暖之情吧。
集合著童心、愛心與癡心的,是詩人。他們是各種情感的矛盾體,就這樣捧著一顆心,秉燭問蒼天,希望在文字和詩行中,照出一條路來。甚至企盼把所有的美,都聚于筆端,匯入當下。把簡約與精煉,作為文字的極端。把通俗與高雅,作為并不對立的兩極。
悲傷和苦難,是情感的煉獄。溫暖和光芒,是精神的指歸。
詩人馬啟代寫道:“一滴蜜的甜,讓我想起那些被贊美的蜜蜂/想起那些被刺穿的花蕊/想起那面被群蜂搶占的山坡,那個春天/——那么多的疼才釀成一滴蜜……”(《那么多的疼才釀成一滴蜜》)一首好詩,“一定是經(jīng)歷了多次時光淘洗和命運打磨的極限狀態(tài)”。我深以為然。
這就是詩人吧,詩人不過是俗世的過客,卻保持著精神的高貴。在慣性的思維里反思出更深的意義。
正如詩人、評論家、編輯家霍俊明先生在《2022年詩日子》序言中所說的,“詩歌必然是從骨縫中擠壓出來的”。這種擠壓,就是基于我們對痛苦的認知,對個體生命的內(nèi)省,也是我們對疼痛和溫暖的詩學觀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