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鳳國
前幾天,向田里運送東西,生產(chǎn)路離著梯田約有100多米的距離,要走羊腸小道。小道雖平緩,但寬度不夠,三輪車不能通過。父親從雜物間里找出手推車,我用手推車推了幾趟。
第二天,胳膊、肩膀、背、腰、大腿、小腿,幾乎每塊肌肉都向我發(fā)出了抗議,疼得不敢動。我揉著酸疼的肌肉,母親探頭探腦地來到我的面前:“你這樣的,當(dāng)莊戶(農(nóng)民)弄不上吃的?!?/p>
在我的記憶里,故鄉(xiāng)的手推車大批量退出歷史舞臺已經(jīng)是很久遠(yuǎn)的事情了,但仔細(xì)算來,也就是十多年的時間。
故鄉(xiāng)在山里,村子在山底,土地在山上,村子與土地相連接的是一條條羊腸小道,村里的化肥種子沿著羊腸小道走向土地,土地的收成再沿著羊腸小道走進各家各戶的倉廩。大多數(shù)道路坡度大,糧食只能用扁擔(dān)挑著,緩一些的路,可以使用手推車。手推車運載量大,相對輕松,所以幾乎每家每戶都有一輛甚至幾輛手推車。
我家通往村北一塊地的路又寬又直,這條路是我練習(xí)使用手推車的場地。在同齡人里,我早早地學(xué)會了使用手推車。使用手推車,需要力量和協(xié)調(diào)能力,眼睛、四肢相互協(xié)調(diào),脖子、肩膀、胳膊、背、腰、腿共同用力,才能保證小推車既穩(wěn)又快,因此,村里常使用手推車的漢子肌肉發(fā)達、四肢勻稱,煞是好看。
家里的房子又破又小,一到下雨天,屋頂擺滿了遮雨的塑料布,屋內(nèi)接水的壇壇罐罐發(fā)出“滴答滴答”的響聲。父親和母親商量了多次,希望盡快蓋座新房子,但苦于家里沒有錢,父親便在冬天的農(nóng)閑時節(jié)到山里采些石頭,節(jié)省一部分磚頭的費用。
父親采石頭的石窩子在離家約1公里的半山腰上,請不起石匠隊,他一個人包了整個石匠隊的活兒。選擇好開石的位置后,父親劃出一道線,用手錘和鏨子沿著線隔一段距離打出一個小坑,再用大錘將一個個楔子順著小坑砸進石頭,最后用大錘在一排楔子上輪流敲打,那道線就會變成一道裂縫,越裂越寬、越裂越深,直至把石頭從山體中分離出來。父親再把石頭一分為二、二分為四……直至大小合適。
石頭采好后,父親把它們抱到手推車上。為了防止石頭磕壞手推車,父親特地在手推車上釘了很多報廢的自行車輪胎,即使是這樣,手推車依舊經(jīng)常被堅硬的石頭“啃”得遍體鱗傷、體無完膚。
父親有時在石窩子里一待就是一天。一次,我為他送午飯,沿著手錘敲擊鏨子的聲音聞聲而去,找到父親時,他正蹲在一塊石頭前弓著背專心致志地敲擊。他身上覆蓋著一層薄薄的石頭粉塵,頭發(fā)被染得花白,我仿佛看到了多年以后父親老去的模樣,鼻子一酸,眼淚流了下來。
父親聽到聲音后,停下手里的活計,轉(zhuǎn)過頭來。我趕緊擦掉眼淚,連忙說飛塵迷住了眼睛。父親沒有戳穿我,簡單地收拾了一下開始吃午飯,邊吃邊挑出幾塊小肉片塞到我的嘴里。
石頭采好后,父親用手推車一趟趟地往家里送,那輛手推車修了又修,用壞了好幾個輪胎,手推車日漸破舊,新房子慢慢蓋了起來。
搬家那天,父親喜形于色,在手推車前面綁了一道紅綢子,用它一趟趟推家具,逢人便夸,手推車是我家的功臣。
后來,生產(chǎn)路修到各個山頭,三輪車能開到大多數(shù)田間地頭,即使沒有接通生產(chǎn)路的田地,離生產(chǎn)路也不過一兩百米,大多是不能使用手推車的陡坡,手推車漸漸地退出了歷史舞臺。
我家那輛手推車,父親舍不得讓它埋進時光的煙塵里,時不時地推出來擦擦塵土、打打氣,有時候一擦就是大半天,像兩個老伙計在對話一般。
(摘自七一客戶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