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霖
十幾年前的一個春節(jié),母親帶著一家老小去大姨家拜年。不承想,年逾古稀的大姨為我們下廚烹飪,讓在外漂泊多年的我遍嘗兒時的味道。我說:“我大姨做的菜,比五星級酒店大廚做的還好吃呢!”
“姨媽,我覺得我外婆做的菜最好吃,誰也比不上!”才九歲的小外甥攀對我發(fā)起了抗議。
聽罷,我愣住了,不禁陷入了沉思,往事一幕幕浮現在眼前。
小時候,我們家很窮,每年青黃不接時,母親怕餓著我們,總是想盡一切辦法為我們弄好吃的。她拿出平時省下來的蕎麥,用石磨碾成粉末,倒入鐵鍋中,加入適量山泉水攪拌均勻,劈柴生火,一邊煮一邊攪拌,待水快煮干,蕎麥粉半熟時,再加入一鍋水,用大火煮至疙瘩樣,加點油鹽,起鍋開吃。不知是太餓,還是母親的廚藝實在高超,總之,我覺得那是世界上最好吃的東西。
蕎麥粉沒有了,稻谷還沒成熟,母親像變戲法似的,不知從哪里找出一些糙米,同樣用石磨碾成粉末,拿起菜刀在鐵鍋底刮下一些黑乎乎的粉末,與糙米粉一起倒入鍋里,放入山泉水,制作成米糊,讓一大家子不至于挨餓。她說這樣吃不僅能填飽肚子,還能祛濕寒,補身體,最重要的是這樣的做法,要比吃粥耐餓。在那個缺衣少食的年代,母親就是這樣變著法兒來解決一大家子的溫飽。
“好吃嗎?”母親總要問上一句。
“好吃!”我們一邊“吧唧吧唧”地吃,一邊回答。
母親見我們個個吃得香甜,她澄澈的雙眸里閃爍著歡喜。每次要她坐下來與大家一起吃的時候,她都是笑著說:“我不餓哩,你們好好吃!”
后來我們姐弟各自成家,每次帶著孩子回家,母親總是盡自己所能弄好吃的給我們吃。南瓜花粑粑、玉米粑粑、魔芋豆腐……每次做一大桌,她仍然只是站在一旁,笑瞇瞇地看著我們吃。
一次,父親來到母親身邊,推她過來一起坐著:“老婆子,現在有得吃了,不用省了,趕緊吃吧!我知道你也餓了?!闭f著一個勁地往母親碗里夾菜,我們也跟著父親這樣做。
“我不餓哩,你們好好吃!”母親從她的碗里,把菜夾給我們。
于她而言,我們全家能吃飽吃好,便是天下最重要的事。
可是,后來母親不慎摔了一跤,手臂不幸折斷,母親手中的那份靈巧也隨之消失,做飯、縫衣等母親做慣了的事情,竟成了她最難以完成的事。
此刻,我不由自主地把目光投向母親,只見她神情有些落寞,接觸到我的目光時,又多了幾分歉意。這眼神讓我心疼,這眼神分明在告訴我,母親在自責?。?/p>
我盡力壓住心中的疼痛,緩緩地走向前,輕輕地擁住母親,有些哽咽但十分自豪地對大家說:“對,攀說得對,他外婆做的菜最好吃,誰也比不上!”大家都附和著我的話連聲說是,但母親那有些渾濁的雙眸中,依然滿是落寞。
我當即提出建議,請母親當“教授”,傳授我們廚藝。那天下午,我們按母親的吩咐,由弟媳掌勺,我和妹妹做幫廚,等夜幕降臨時,一桌色香味俱全的菜肴就呈現在餐桌上了。
哦! 我親愛的母親,您是真的不餓嗎?您的心思,現在我們都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