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慨
暮色粗糲地沒過遠處的屋頂,人流穿行不止,但我會突然停頓下來,在小部分的云南看小部分的云,并不加修飾地熱愛這樣的黃昏。
風是那么狹迮,在集裝箱式的閣樓里出走著,卻不近我的身旁。甚至那些綠蘿至此還未收到蒼郁的訊息,仍在枯損,一片舊葉落于廢棄的文件上,掩蓋住一個申請的落款。
而那個青年,還在糾結(jié)著生活的復(fù)雜,一個必須的截止時間,勒止著他被春天攢動的影子。某一刻,我們尋著空閑,談?wù)摪沤恫徽沟某睿蛘哧P(guān)注一只飛蠓落在茶水中的困厄,甚至分一些心,從彼此的記憶里找到最為獨特的某個片段,以此幻想童年的原野。
而這似乎只有成為過去時之后,才會真摯地出現(xiàn)在我們的生活中。站在落花間,兀然聽到有人彈琵琶,便在心底想起戲曲里的蔡伯喈,并向他暗問道:你也曾在夜深人靜時拷問自己的心么?你的人生也被轉(zhuǎn)成不同的戲本,或成假象,令人聯(lián)想么?你的愛還那么真摯純粹,有著悲劇的弱點么?
但我們已然陷在深春的晚景中,才知道生命虛度的意義,不能言說,只能沉吟,像那些變動不居的云和花,緩慢地進入到無邊無界的幸福深處,與另一種生活的時態(tài)平衡。
鳥次
春天,許多個唐伯虎同住在桃花塢,恓惶,垂老,被誤解,如同一瓣桃花的憔悴。而坊間的小說家,還沒有演繹一個通俗的話本。
人生堪如寫意,旖旎之色又有言志的傾向。攬明鏡,悲白發(fā),一個精神漂泊的人,需要現(xiàn)實的皈依。本性狂浪,當局者迷在其中,自看成一笑,折了角巾,花酒已然有了惆悵。
武陵人還在尋找桃花源,殘景相照,鐘聲在愛晚亭飄零,這山水中的世界,萬物次第凋落,又潮水般復(fù)活。
或許,到了秋暮,落花成冊,自書一首絕筆,他只需要一葉浮萍,就能把一生感懷殆盡,然后成為軼事。
苔花引
絕口不提這些零雜的悲劇了。江東村專擅皮影的老人,我沒有見過,騰北寫唱詞的青年正陷于生活的郁結(jié),這是一種交互而又分立的現(xiàn)實。
他們從不搭,就像洞經(jīng)之外不協(xié)律的部分,一個新式的音程落在一個古舊嗩吶的腔體里。這是固有的生命態(tài)勢,有的時候,你紀念我,我紀念你。從陌生的坐標中虛構(gòu)出伯牙和子期的影子,讓高山和流水,甚至琴,都安好著。
明月遠在空山外,生死如苔花,當那些垂垂老矣的鄰居數(shù)著指頭告訴我新近去世的人,我便再也不是那個流浪在外的浪漫主義的擁躉了。我懷念他們,點燃一只火把灼燒我的影子。這種最接近故鄉(xiāng)泥土的痛,讓我知道,歷來被當作悲劇的人生,似乎還隱藏著更深邃的部分,但不能被挖掘。
解構(gòu)《過香積寺》
香積寺的故址不知荒廢了沒有?漫山之中,日色清冷,疊嶂縮小在鐘聲內(nèi)部,泉水遏止著巖石的嶙峋,過了空潭,唯有一種沉僻的靜流入靈魂深處。
在輞川,習慣了等候白鷺以及黃昏時的人影。而不知為何到此,仿佛靜室,成群的螞蟻巨物般跨越山野,又把象征式的落日放進胸腔,做青銅而發(fā)出鐘磬的聲音。
包括,生命的苦澀和釋懷。直到秋槐落滿院中,最后的辭別書都有了人間的澄澈。
江暮薄望
在某一個時間的截面,徐霞客或許也搖晃著蘆葦,順江而至,突然被夜幕中的群山阻隔。
數(shù)百年過去了,江水只從我們的身體里抽走了一個名字。
竹筏還泊在岸邊,被流放的人和寫詩的人在雨中借宿村居。翻閱縣志或者家譜,詢問某個源頭,星辰如瓜,長在懸崖,這種現(xiàn)實性的想象只出現(xiàn)在絕版的夢里。
朋友問我如何描寫故鄉(xiāng)的石頭?我答,柱狀節(jié)理應(yīng)該保存著火山噴發(fā)時的灼熱,外在的冷卻和硬化,并非代表龍川江在日落之后就失去了原有的赤忱。
轉(zhuǎn)過身來,所看見的巖壁也未曾消失。而且應(yīng)該有一處藤橋橫臥著,在我們的故鄉(xiāng)也作行路之難。
畢竟,江水洶涌,如果過于強調(diào),那也只是束于高原,像流經(jīng)崎嶇的鏡面,又從我們的面頰上傾瀉而來,被當作這一生最難以書寫的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