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浥
(西華師范大學美術(shù)學院 四川 南充 637002)
傳統(tǒng)文化的傳承與發(fā)展,意味著文明的存續(xù)。神話作為傳統(tǒng)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近年來,已逐漸成為多學科交叉研究的對象。區(qū)域文化建設(shè)需要充分考慮各種文化資源的綜合開發(fā)和利用,其中神話就是一種重要的非物質(zhì)文化資源。對神話形象、圖騰的研究與使用,有助于區(qū)域性傳統(tǒng)文化的傳播,有助于增進其他文化元素對該地地方性社會和文化的了解——這也是“文明互鑒”的應有之義。
傳統(tǒng)文化的傳承,是在對“固本”的揚棄中進行的。傳統(tǒng)文化形象,背負的是人類往昔存在階段的思想意識,時代流程造成的思想認識流變,必然表現(xiàn)于傳統(tǒng)文化形象之上。現(xiàn)代文化形象,必須是浸淫著現(xiàn)代觀念的,是現(xiàn)代意識的文化符號和代言。重慶豐都,山水明秀,人杰地靈,但從遠古時期的巫鬼崇拜到虛構(gòu)的鬼城和現(xiàn)實的豐都正式結(jié)合,千余年來背負著以另一種方式化解“死亡”的功能。當綜合實力不斷提升,對外交流迅速增加,今天的豐都正以新的面目出現(xiàn)在世人眼前時,“鬼城”一詞能否“裝”得下當代所有這些新鮮、生動而富有朝氣的信息?怎樣創(chuàng)造出更多的、能夠代表現(xiàn)代豐都的文化符號,并通過這些簡明、直觀、內(nèi)涵豐富的符號,立體、全方位地展示一個現(xiàn)代豐都,是我們向世界介紹豐都的關(guān)鍵所在。
文化保證了城市精神、文明的傳承,并賦予傳統(tǒng)以時代氣息。一座城市的文化,應該是城市魅力的支撐點。因此,如何固本重建豐都健康的城市文化符號,無疑具有重大的現(xiàn)代文明意義。
“世界關(guān)注中國,很大程度上關(guān)注的是中國能不能以自信與開放的心態(tài),講述現(xiàn)代中國的故事,包括能不能創(chuàng)造出更多更富有魅力的現(xiàn)代中國的文化符號?!盵1]打造一個有人格化屬性的、有溫度的、根植于本土的文化符號,通過品牌式的視覺化呈現(xiàn),對內(nèi)是建立精神屬性和城市歸屬感,對外則是努力形成一種強勢的文化輸出和影響力。
城市文化符號的形成大致有三個來源:一是這座城市本身傳統(tǒng)文化的底蘊是否足夠強大,可否被重新挖掘、詮釋、包裝,以新的面貌進行系統(tǒng)的、立體化的呈現(xiàn)與展示;二是自身缺乏傳統(tǒng)如固有的文化符號、印記特征等傳承的新建城市,就需要去創(chuàng)造出新的屬于自己城市的文化標識;三是若原有的文化象征標識已失去當?shù)貍鞒械囊饬x,與時代脫節(jié),甚至與當代意識相悖時,就需要重新挖掘自身的文化底蘊來取而代之。作為歷史文化名城,豐都古城屬于上述所言之第三種情況。傳統(tǒng)文化的傳承,必須腳踏本土的實地,出土于豐都古城的東漢紅陶鳥,足以成為重新發(fā)掘豐都古城傳統(tǒng)文化標識的首選,它傳達出古城豐都自東漢以降的多元文化信息。
健康豐富的文化樣式,無論在任何時期,一定是共生互補、多元一體的。穩(wěn)固的傳統(tǒng)文化結(jié)構(gòu),往往呈現(xiàn)出金字塔型,塔底由一些通俗的、廣為民眾熟知的文化形式和內(nèi)容構(gòu)筑,塔頂則是這個地區(qū)民族民間文化的最高成就的形象呈現(xiàn)?,F(xiàn)藏于中國三峽博物館的一級文物,被稱為“巴渝神鳥”的東漢紅陶鳥(見下列組圖,圖1,圖2,圖3,圖片內(nèi)容:東漢紅陶鳥。圖片資料來源:現(xiàn)藏重慶三峽博物館。攝影:李浥),2001 年出土于重慶豐都。它雖尾部殘損,但雙目圓睜,喙銜圓珠,鳥首上方有圓盤狀物,雙翅平伸,呈現(xiàn)出一派鳶飛戾天、睥睨萬物、激越奮發(fā)的宏達氣概。這不是一個簡單突兀的文化現(xiàn)象。相關(guān)研究表明:春秋時期三峽地區(qū)的“圖騰崇拜文化”雜糅著繁復的巴文化,考古學者對其研究發(fā)現(xiàn)的共識中,巴人的太陽神崇拜及崇鳳理念的影響最為明顯。
圖1
圖2
圖3
2001 年在重慶豐都古城出土的東漢紅陶鳥,與1987 年在湖北荊門包山2 號楚墓出土的戰(zhàn)國晚期“鳳鳥雙聯(lián)杯”(見下列組圖,圖4,圖5,圖6,圖片內(nèi)容:戰(zhàn)國鳳鳥雙聯(lián)杯正面及側(cè)面造型形象照片。圖片資料來源:湖北省博物館。攝影:李浥)十分相類:含珠展翅、曲頸昂首、蹬地欲飛。其整體造型與《說文解字》中“鳳,神鳥也”的形象,可實現(xiàn)文獻資料與出土實物的相互印證,是對鳳“翱翔四海之外,過昆侖、飲砥柱,濯浴弱水”行為形象的靜態(tài)展示,而喙銜圓珠,正是神話“鳳食瑯玕果”的形象化展現(xiàn)?;诖?,我們可以大膽推測說,“巴渝神鳥”的“鳥”,應當是鳳鳥,這也是一件見證文化傳播和不同部族融合的具有典型巴渝文化特征的文物。
圖4
圖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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豐都鳳鳥的整體造型,蘊含著對力量的贊美、對生命的驕傲和對故鄉(xiāng)的崇敬,這件帶有異質(zhì)化特征的作品所攜帶的強大張力,賦予了其自身豪邁的氣概,煥發(fā)出自由的精神力量。研究以“巴渝神鳥”為藍本打造的豐都鳳鳥圖式的美學特征、價值意義與視覺內(nèi)涵,尋求其與豐都古城獨特的城市內(nèi)涵和文化淵源的聯(lián)系,既是適應城市文明發(fā)展和重建豐都古城文化符號的精神需要,也是融入和弘揚新時代民族精神強基的藝術(shù)實踐,更是“固本”理念的一種文化態(tài)度。
從神話傳說抽象的原始宗教意識,轉(zhuǎn)變成具象的地域部族的圖騰標識,再轉(zhuǎn)化為繁復的圖案、造型及意蘊豐富的文學意象和造型形象,中國傳統(tǒng)文化里的“鳳凰”早已成為人們耳熟能詳?shù)臉酥拘悦褡逦幕枴?/p>
《說文解字》中的“鳳”是“神鳥也。天老曰:‘鳳之象也,鴻前麐后,蛇頸魚尾,鸛脛鴛腮,龍文龜背,燕頷雞喙,五色備舉?!盵2](148)中國的鳳圖騰崇拜,主要分布在我國的東南地區(qū),即史稱“東夷”的東方原始氏族部落聚居之地。鳳圖騰崇拜,與中原地區(qū)氏族部落的龍圖騰崇拜及中國南方地區(qū)的“水生動物”的圖騰崇拜,可謂彼此同步。我國古老的象形文字甲骨文中,已發(fā)現(xiàn)有“鳳”字,但一直無“凰”字出現(xiàn)。由于甲骨文“書畫同源”的文字學特征,起碼說明了“鳳圖騰”的文字定型,在時間上要遠早于“鳳凰圖騰”。關(guān)于“鳳凰”的傳說,當在殷商甲骨文出現(xiàn)之后,以“凰”配“鳳”,雌雄諧飛,更強調(diào)陰陽相生,以取其生生不息之祥瑞意象?!半u頭,蛇頸,燕頜,龜背,魚尾,五彩色”的表述,是《爾雅》中對“鳳凰”的形象定格,可以看出,作為一種古代華夏民眾的圖騰形象,它由自然界許多飛禽的自然體貌特征組合幻化而成。作為一種文學形象,古典詩詞中的“鳳”意象,也是內(nèi)涵豐富,而作為一種神話母題,“鳳凰”則蘊涵著豐富的民族歷史文化和民間民俗傳統(tǒng)。
鳳凰崇拜的觀念,在考古發(fā)現(xiàn)和神話傳說的雙重視角下,呈現(xiàn)出多元性和兼容性。從神話傳說中的“太陽鳥”崇拜、“日神”兼“風神”等自然神的神格意象,到考古發(fā)現(xiàn)的長生符號象征,鳳凰,始終是一只全能神鳥。
首先,我們來看一下“太陽”與“太陽鳥”崇拜。
“太陽”與“太陽鳥”崇拜,是鳳凰崇拜中最普遍的理念和認知。唐人徐堅等所輯《初學記》之“卷三十·鳥部”,引緯書《孔演圖》曰“鳳,火精”。古文字之“皇”與“光”通假,喻光明?!盎恕弊?,本寫為“皇”(見圖7,照片內(nèi)容:河南省鄧縣南朝墓出土的鳳皇畫像磚。資料來源:中國國家博物館。攝影:李浥),而“火精”一說,見《淮南子》天文訓云“火氣之精者為日”,《藝文類聚》卷八十引《春秋考異郵》云“火者,陽之精也”。鳳凰被視為是一身火焰的太陽鳥,是陽之精,火之象。所謂陽之精,并不是單一的,古人意識里的鳳鳥與火,均為陽之精。而與太陽伴生的神鳥烏,《初學記》之“卷三十·鳥部”,引《春秋元命苞》云“日中有三足烏者,陽精”可見,神鳥烏,應該是鳳凰的原型之一?!端囄念惥邸肪砭攀乓洞呵镌吩啤盎痣x為鳳”,鳳凰為火精,在特殊的時空寓意中,火與鳳鳥的象征意義,等同于置換太陽。
圖7
太皞與少皞是古代東夷族人崇拜的天神,《說文》云“皞,晧旰也”;《爾雅釋詁》云“晧,光也”。所謂“皞”,正是指明亮的太陽光芒?!妒酚洝贰把a三皇本紀”言太皞“風姓”,少皞之立,鳳鳥適至。太皞以“風”為姓,說明太皞與鳳鳥聯(lián)系的密切程度。作為太陽神的太皞,其造型形象,正是鳳鳥。
古代四川盆地的豐都地區(qū),曾長期受到楚文化的影響。楚人奉高陽為先祖,又奉祝融為始祖?!蹲髠鳌吩啤白H冢髅惨病?,喻祝融為火神,亦即日神?!栋谆⑼ā份d“祝融……其精為鳥,離為鸞”。鸞即是鳳,祝融即是鳳的化身。
高懸天際的太陽,與土地的生產(chǎn)、與萬物的繁衍密切相關(guān),古人的抽象思維中,往往把太陽也看成是有生命和生殖能力的神秘物象。太陽鳥信仰,反映了中國古代先民們追尋生命源流的玄想,即:人的生命源于太陽鳥的繁衍?!对娊?jīng)》中,有“天命玄鳥,降而生商”之載,賦予商朝始祖的降生以濃郁的神話色彩;《史記·秦本記》云“秦之先,帝顓頊之苗裔孫曰女脩。女脩織,玄鳥隕卵,女脩吞之,生子大業(yè)?!兵B是卵生,與主題神話有關(guān)的人也是卵生,以太陽為圖騰,太陽神幻化為“鳥”的形象,是原始圖騰信仰的特點。
“玄鳥”就是燕子。1976 年,位于河南省安陽市殷墟宮殿宗廟區(qū)丙組基址西南的商代婦好墓被發(fā)掘出土,其中有一只綜合了“烏”“玄鳥”和“燕子”形象于一體的長尾玉鳥,可謂是“鳳凰”造型的雛形。
其次,我們再看一下音樂之神與風神信仰的情況。鳳凰,是鳥中之王,鳴聲符合聲律,是古人心目中的音樂之神。
《山海經(jīng)》里多次出現(xiàn)類似“鸞鳥自歌,鳳鳥自舞”的句子;《尚書·舜典》里的樂官夔說“簫韶九成,鳳凰來儀”;《帝王世紀》里也說鳳凰“其飲食也,必自歌舞,音如簫笙?!兵P凰善歌舞,喜音樂,劉向所撰《列仙傳》一書里,有“遂教弄玉作鳳鳴。居十數(shù)年,吹簫似鳳聲,鳳凰來止,公為作鳳臺,夫婦止其上,數(shù)年,弄玉乘鳳,蕭史乘龍去……”[3](1696)之載。蕭史和弄玉,因為排簫吹得動聽,招來了鳳凰。鳳凰能“律五音”(《韓詩外傳》),“鳳凰鳴參差,伶?zhèn)惏l(fā)其音?!保ㄎ簳x·阮籍《詠懷·其二十五》)傳說中樂律的創(chuàng)始者,黃帝的樂官伶?zhèn)?,就是根?jù)鳳鳴之聲創(chuàng)制了中國古代的十二律,從而發(fā)明了音樂及樂器,成為中國音樂的始祖的?!拔酎S帝令伶?zhèn)愖鳛槁伞A鎮(zhèn)愖源笙闹?,乃之阮隃(“阢陯”之誤,讀為“昆侖”)之陰,取竹于嶰溪之谷,以生空竅厚鈞者,斷兩節(jié)間,其長三寸九分而吹之,以為黃鐘之宮,吹曰‘舍少’。次制十二筒,以之阮隃之下,聽鳳皇之鳴,以別十二律。其雄鳴為六,雌鳴亦六,以比黃鐘之宮,適合;黃鐘之宮皆可以生之,故曰:黃鐘之宮,律呂之本。黃帝又命伶?zhèn)惻c榮將鑄十二鐘,以和五音,以施《英》《韶》,以仲春之月,乙卯之日,日在奎,始奏之,命之曰《咸池》?!盵4]伶?zhèn)愖钤绱党龅穆曇簦M了鳳凰的鳴叫聲,而長短不一模擬鳳尾形狀的竹管,就是后來的排簫。
鳥類依靠翅膀卷起氣流得以飛翔,古人便認為鳥能致風御風,所以神話中就有鳥形風神。在商代甲骨文中,“風”與“鳳”通用,“鳳鳥”亦可寫為“風鳥”,即風神鳥。不僅飛廉鳥是一種風神,鳳鳥也曾被人們視為風神。鳳凰,原本就是人們想象中的神物,可以預想,身型如此巨大的鳥,起飛時雙翅煽動,必然產(chǎn)生強大的風浪。在觀察禽鳥振翼生風之余,人們的想象力進一步提升,認為大鳥的雙翅之中,就藏有自然界風的源頭,進而奉這種大鳥為風神,于是,“風鳥”又進一步演化為“鳳鳥”。鳳鳥在展翅騰飛時,也會因空氣的振動而發(fā)出巨大的風鳴之聲。古人仿效風聲,發(fā)明了音樂,“鳳凰于飛,翙翙其羽”,于是,鳳鳥也就同時具備了風神和音樂之神的雙重神性。
鳳凰是祥瑞的符號,也是天界吉神西王母長生世界的象征,鳳凰以席卷蒼穹的無窮神力,聯(lián)通天、地、人三才之道,表達了上古人類對生命浪漫的想象和對人間生活的留戀。
首先,人們認為它是祥瑞仁鳥。
《白虎通義》說:“德至天,則斗極明,日月光,甘露降。德至地,則嘉禾生……德至鳥獸,則鳳凰翔,鸞鳥舞?!盵5](135-137)漢畫像磚并石中的鳳凰形象,或銜綬吐珠兆示天下太平,或佇立闕頂導引升仙,或翔舞高歌以示吉祥??傊P凰的圖像,是代表天下安寧、生活富足的吉兆。朱雀是“屬火的鳳凰”,古文獻及文物中,“鳳鳥”(鳳凰)與“朱鳥”(朱雀)的提法共存。古人常將“雀”寫為“爵”,古代的“雀”與“爵”同音。山東蒼山縣城前村元嘉元年畫像石墓題記中,就將朱雀寫為“朱爵”。漢畫像磚、石中,又常見鳳凰銜綬帶的畫像。綬帶,是漢代官服上,用于區(qū)別官階高下的最顯著的標志,綬是用以系官印的一種絲帶。古時印綬一體,官印藏于衣內(nèi),綬帶露于衣外,其長度與官職、地位高低成正比。漢代的社會觀念里,綬幾乎成了權(quán)力和地位的象征。鳳作為祥瑞仁鳥,也聚集著金冠紫綬、飛黃騰達的現(xiàn)實理想。
其次,人們認為它是天界的象征。
朱雀占據(jù)二十八星宿中的南方七宿,是當之無愧的南方之神,古人認為朱雀帶來了夏季,萬物生長,生命延續(xù),朱雀的另一能力是助人修仙長生。
梧桐引鳳的傳說早在西周時期就已廣為流傳?!肚f子·秋水》中的“惠子相梁”篇提到“夫鹓鶵發(fā)于南海,而飛于北海;非梧桐不止,非練實不食,非醴泉不飲?!盵6](170)漢代戴德在《大戴禮記》里說“龍非風不舉,龜非火不兆,鳳非梧不棲,麟非藪不止。”[7](115)由于鳳凰“非梧不棲”,梧桐樹被奉為神樹,植桐引鳳之俗,廣為流行。歷史上記載大規(guī)模種植梧桐的,有前秦王符堅:“長安又謠云‘鳳皇止阿房……以鳳凰非梧桐不棲,非竹實不食,乃植桐竹數(shù)十萬株,于阿房城以待之?!盵8](1621)符堅于阿房城廣植桐木,人們看到了數(shù)萬株梧桐濃蔭覆蓋的城市街道,也看到了統(tǒng)治者求賢如渴的愿望和決心。古樂府《孔雀東南飛》云“兩家求合葬,合葬華山傍。東西植松柏,左右種梧桐。枝枝相覆蓋,葉葉相交通。”漢代有將梧桐植于墓地的習俗,以求有鳳凰前來導引墓主人升仙。
畫像磚、畫像石中留下了大量鳳凰畫像。其中有鳳凰形狀的“日神”“月神”(見組圖,圖8-1,圖8-2,圖片內(nèi)容:漢代畫像磚,圖8-1 為鳳形日神,圖8-2 為凰形月神。圖片資料來源:四川省博物院。攝影:李浥)。
圖8 -1
畫像磚圖像中,在一些建筑物的頂端,也裝飾有鳳凰的形象。如闕加鳳凰,就成了“鳳闕”(見上面的組圖,圖9-1,圖9-2,圖片內(nèi)容:漢代鳳闕畫像磚。圖片資料來源:四川省博物院。攝影:李浥),闕與鳳闕,象征昆侖山的仙界之門:天門。而“天門”所在的“昆侖之虛”,有“西有王母之山……有沃之國,沃民是處。沃之野,鳳鳥之卵是食,甘露是飲。凡其所欲其味盡存。爰有甘華、璇瑰、甘柤、瑤碧、白木、白柳、視肉、瑯玕、白丹、青丹、多銀鐵。鸞鳳自歌,鳳鳥自舞,爰有百獸,相群是處,是謂沃之野?!盵9](175)
圖9 -1
畫像石、畫像磚中鳳凰形象,多出現(xiàn)在指向長生觀念圖景的西王母世界里。
“鳳凰銜珠”,是西王母主題“長生”及“成仙”類型的畫像石、畫像磚中常見的圖像(見圖10,圖片內(nèi)容:山東莒縣東莞鎮(zhèn)東莞村東漢“鳳鳥銜珠”畫像石拓片。圖片資料來源:中國畫像石全集編輯委員會編《中國畫像石全集·3·山東漢畫像石》第123頁圖版。掃描制圖:李浥)。傳說中的鳳凰,以瓊枝樹上的果實瑯玕果為食,《藝文類聚》卷九十載“南方有鳥,其名為鳳,所居積石千里。天為生食,其樹名瓊枝,高百仞,以璆琳瑯玕為實,天又為生離珠,一人三頭,遞臥……遞起,以伺瑯玕。”[10](2270)
圖10
在風靡漢代的飛升羽化、不老永生觀念視角下,鳳凰以瑯玕果為食,如果能將口中的瑯玕果賜予凡人,就能滿足人們企盼升仙的愿望。當“鳳食瑯玕果”這一古老神話成為實現(xiàn)長生理想的途徑之時,“仙人以珠果飼鳳”“鳳凰吐珠”等大量的畫像磚、石圖案都源出于此(見圖11,圖片內(nèi)容:西王母與鳳鳥漢畫像磚拓片。圖片資料來源:大象出版社2014 年出版的李國新《中國漢畫造型藝術(shù)圖典·神仙》一書第51頁圖版。掃描制圖:李浥)。
圖11
神話傳說在川渝漢代畫像磚、畫像石中大量出現(xiàn),畫面中將西王母、闕門、鳳凰三者相組合的畫像,較為常見。雙闕天門,是仙界的代表;鳳鳥,是凡人升仙的導引者,又是西王母仙界的使者,它佇立在天門高聳云端的闕頂上。寄托了人們升仙及長生夢想的“鳳闕”與鳳凰成為天界,也是西王母不死之境的象征。
研究古城豐都的城市傳統(tǒng)文化,繞不開“鬼城”這一話題。從歷史的角度看,“鬼城”神話源遠流長;從共時的角度看,“鬼城”神話在世界各地、各民族的神話系統(tǒng)中,均有不同的故事產(chǎn)生。在獨特的敘述視角下,陌生化的敘事對象和神秘的氛圍,對“鬼城”神話開啟的圖像敘述,成為大眾文化和身份認同的重要力量,應被視為一部人類精神的秩序建構(gòu)史與精神救贖史。
意大利哲學家維柯提到“……神話、傳說等不是關(guān)于事實的謊言,而是如何認識、命名和表達這些事物的一種成熟、精密的方法。因此,人類最早學會的科學是神話。”[11](20)豐都(酆都)古城最為人們所熟知的是“鬼城”的傳說,所謂“鬼城”,實質(zhì)上是以另一種生存的方式對“死亡”進行的化解。這種對生死概念的符號解讀和對生命獨特存在方式的理解,讓中華民族更注重精神和品格的延續(xù),衍生出類似“寧為玉碎毋為瓦全”這樣的價值觀。
對生命未知領(lǐng)域的探索,對充滿煙火氣生活的向往,這種接地氣的“生命觀”,可以說貫穿在炎黃文明發(fā)展進程的始終。一陰一陽,謂之“道”,早期的“鳳”是雄性,后來,人們便發(fā)明了雌性的“凰”與“鳳”結(jié)合,取其陰陽相合,生生不息之意;當“鳳凰”又衍生成為獨立的名詞,“凰”與“鳳”單獨的出現(xiàn)不再區(qū)分雌雄時,即其自身已既是“鳳”,也就是“凰”了,“鳳凰”象征著生命的勃勃生機和運勢的欣欣向榮。
甲骨文中,古城豐都的“豐”字,有兩個含義:一個是表示枝葉繁茂的樣子,本義為“豐茂”;另一個,是用來表示盛放祭祀用品的器物,造型類似“豆”(見圖12,象形文字“豐”。圖片采自網(wǎng)絡(luò)。掃描制圖:李浥),“豐”與“豆”兩字常通用。祭祀用器“豆”之上盛麥穗、谷穗,奉獻給上蒼神靈,祈求天地保佑,讓眾生的生命繁衍生息,不斷地延續(xù)下去,這是“豐”之寓意。
圖12
與此同時,“豐”還是《易經(jīng)》64 卦之一,其中的第55 卦雷火豐,是異卦相疊,上卦為震,下卦為離。震為雷,離為火。電閃雷鳴,雷雨會使五谷豐登,火,又可以把豐收的糧食變?yōu)樨S盛的飯菜,所以此卦命為“豐”(見圖13,《易經(jīng)》“豐”卦。繪圖制作:李浥),是中國古人智慧中,對生長、生存、生活等“生”的詮釋與解讀,對連綿不斷“生”之狀態(tài)的延續(xù)和向往,體現(xiàn)出中國人之“生命觀”,在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的核心地位。
圖13
“巴渝神鳥”的視覺內(nèi)涵與美學意義,正好契合了古城豐都獨特的城市文化內(nèi)涵與積淀深厚的歷史淵源,折射出人類四種共同的價值取向:對完善自我途徑的世代追尋;對自由平等的不懈追求;對生死意義的追問與思考及對家園故土豐美完善的渴望。
以“巴渝神鳥”為藍本的“鳳凰”圖騰的形象化標識,也是用實踐融通界限而后重建古城豐都之城市文化的造型符號,打造本土敘事體系,講好“中國故事”的地域性實踐案例。如“巴渝神鳥”的“鳳凰”形象中的“太陽”“音樂舞蹈神”“綬”以及“瑯玕果”等,都是具有代表性的神話意象。其中的“太陽”,寓意著光明,是人類的希望;“瑯玕果”是長生的化身,并有追求生命永恒和期盼美好未來的內(nèi)涵;“綬”和“吉祥盛世”,不僅代表了古都民眾的進取精神和實現(xiàn)自我價值的決心,更是煙火人間的標識性造型符號。
總之,“鳳凰”代表了人們對美好生活的向往,也是靈魂不滅的標志,可以說,其包含有“豐都城”的主體民俗含義。它以席卷蒼穹的無窮神力,傳遞著人與天地精神往來之間的連續(xù)信息,“鳳凰”又是通往理想世界的五彩太陽神鳥,它將在整體上大大提升“豐都城”的文化定位。
在全球化的大背景下,在國際視野與地方化進程中顯現(xiàn)出來的本土化特征,展示的是世界多元文化存在的客觀事實。這一過程中,“文化間性理論提供了思考文化多樣性的新范式和處理文化差異的智慧和策略?!盵12]因此,地域文化符號生成的意義,其實是將地域文化獨特的內(nèi)在機制,運用到當代的方式重建上來,從而使地域文化符號生發(fā)出新的意義。作為藝術(shù)載體的“豐都鳳鳥(巴渝神鳥)”,既有審美取向的“錯位”意蘊,又有詮釋語言的“借用”關(guān)系。“豐都鳳鳥(巴渝神鳥)”內(nèi)在于物質(zhì)文明、精神文明、生態(tài)文明等現(xiàn)代文明元素,體現(xiàn)出遠古神話與現(xiàn)代精神的融合。作為豐都這一特殊城市的代表性文化符號,“豐都鳳鳥(巴渝神鳥)”有足夠的歷史底蘊,并以圖像力量承載今日豐都的城市文化。
無論中外,城市文化符號的圖像史,在人類對世界的認知與自我精神觀念的建構(gòu)中,為探究文明的演繹與社會的發(fā)展,提供了新的路徑,為今天不斷拓展的城市視覺文化發(fā)展,提供了新的參照。在圖像成為各門學科聚焦領(lǐng)域的當下,于視覺藝術(shù)創(chuàng)作的觀念性、精神性凸顯之氛圍中,以歷史審視與現(xiàn)實觀照的態(tài)度并理論建構(gòu)的努力,使城市文化符號圖像為城市發(fā)展提供視野、方位與方式,肩負起為學術(shù)與知識生產(chǎn)注入活力、增強動力的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