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藝群
三叔不務正業(yè),愛賭錢,好喝酒,欠了賭債,就逼祖父替他還,祖父無能為力,作為兄長的父親卻不能坐視不理,只能遂了他的意。三叔酒癮犯了,就偷喝母親的月子酒(一種專門為新產婦和月子期婦女準備的酒),偷殺母親養(yǎng)的雞鴨去下酒。發(fā)酒瘋時,他經常操起扁擔打父親。父親打不過一身蠻力的三叔,有時被打得鼻青臉腫,有時被追著滿村子跑。從此,三叔被冠上“惡霸”的罵名,別人都不敢招惹他,唯恐避之不及;父親被貼上“懦弱”的標簽,能被欺負,村里人逮著機會就欺負。
我們放學的路上,經常被村里的大孩子欺負。我們滿心怨恨地回家,希望父親能打上門去,替我們出氣,但父親沒有。他說小孩子沒教養(yǎng),是他們父母本身就不講理,上門理論也沒用,只有自己變強大了,別人才不敢欺負我們。于是,父親轉身就給我們報了一個武術學習班,每天早上陪我們從家里跑步去寺廟門口扎馬步、打拳。父親用實際行動讓我們變強。
快收割稻子時,母親拿著籮筐和竹竿到公用大埕上去占位置,籮筐是四個角,竹竿是邊,這樣圍起來,就表示這個位置有人提前占了。母親挑著谷子去大埕,桃嬸已經在母親占的位置上曬了谷子,籮筐和竹竿被扔在一旁。母親罵桃嬸不講理。桃嬸兇巴巴地說:“我家門前,輪不到你曬谷子?!蹦赣H說:“村里修大埕的時候,每家都出了力,攤了錢,大埕什么時候變成你家的?”桃嬸一副要揍母親的架勢,說:“離我家近,就是我家的?!蹦赣H氣不過,想豁出去跟桃嬸打一架。聞聲趕來的父親挑起谷子,拽母親回家,勸她:“把谷子曬在我們家院子里,一樣能曬干?!蹦赣H被氣得滿臉通紅,罵父親:“真窩囊!”
每年秋種,父親犁完地,都要壘一次田埂,把田埂加固加寬。而左右鄉(xiāng)鄰,常常偷偷地削掉一部分田埂,往自家的田里扒拉,我們家的地是越種越小。母親幾次想上門去討個說法,都被父親攔著,說:“也就占點地,別上門去跟人家吵。吵贏了,得重新整田壟,麻煩;吵輸了,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撕破了臉,日后不好相見。咱們還是留著力氣快快干完這一季的農忙,出門做點生意,多賺點錢,把日子過好才最重要。”
父親農忙的時候,拼命干活,很舍得下力氣。農閑的時候走南闖北,到處去走走看看,增長見識,開闊眼界。父親出遠門,我們盡量避免招惹是非,不與人起沖突,早早落了院門鎖,關了客廳的燈,到房間里讀書、做作業(yè)。隔壁村長家燈火通明,串門的鄉(xiāng)親絡繹不絕,打牌聲、說笑聲,熱鬧非凡。
父親做生意賺了錢,蓋新房,購買家具電器,讓我們享受美好的生活。買摩托車、“大哥大”,為自己的事業(yè)添加裝備。積累了一些本錢后,他想投資企業(yè),就跑到臺資企業(yè)去學習管理。
一日,桃嬸來敲我家的門。母親見院子外站著的是桃嬸,一聲不吭地折回屋。敲門聲再次響起,父親去開門,看見桃嬸囁嚅的樣子,問道:“有事?”桃嬸說:“大哥,最近氣溫高,香蕉長得快,熟得快,能不能幫忙銷出去?辛辛苦苦種的,爛在家里可惜了?!币蝗?,三叔突然上門,我們都嚇了一跳,怕有不好的事情發(fā)生,趕緊躲進屋。三叔在院子里喊:“大嫂,我辦了個養(yǎng)殖場,養(yǎng)了很多雞,侄兒們正在長個,讓孩子多吃點,過幾天我再送來?!比遄吡?,我們到院子里一看,筐里有四只雞。
父親不曾逃避過生活,活得熱氣騰騰,日子過得蒸蒸日上,一步一步地向自己的目標邁進。小時候,與鄉(xiāng)鄰的那些不愉快經歷,讓我們一度覺得父親是個懦弱的人。到了一定的年齡,我們才明白:與惡龍纏斗過久,自身亦成為惡龍;凝視深淵過久,深淵將回以凝視。父親所謂的“懦弱”,在那個年代、那個環(huán)境,其實是一種“夏蟲不可語冰”的人生大智慧。
編輯|饒春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