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那瑜
我的朋友斯洛西,出生于印度北方查謨省,跟我說了某次返家與父親之間發(fā)生的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我聽了也覺得不可思議,跟他說我要寫進(jìn)專欄讓讀者們知道。
斯洛西的爸爸是查謨地區(qū)的左派重要領(lǐng)袖,年輕時亦曾從軍,個性暴烈,時常對兒子拳打腳踢,用今日的話來說就是斯洛西有個經(jīng)歷家暴與受創(chuàng)的童年。斯洛西很早離家到德里求學(xué),一年至多回家兩次,每次都待不到一周。他的太太說,每次斯洛西從查謨回來,就變了一個人,對他人說話沒有反應(yīng),對環(huán)境無感,心好像是封了起來。
2020 年斯洛西返家時,不幸遇到新冠暴發(fā),印度政府宣布全國大封城,州內(nèi)與洲際的交通停擺,除了必要醫(yī)療或采買,一律不得離家。斯洛西被迫與爸爸共處一室3 個月。
他成年后就不曾在家住這么久,某日晚餐時,斯洛西與爸爸起了口角,他爸爸一瞬間表情看起來非常兇惡,如同小時候要動手打他的態(tài)勢,斯洛西下意識地起身動手痛打了他爸爸。長大的斯洛西是一名1.8 米的壯漢,他被自己的反應(yīng)嚇壞了,疫情結(jié)束后回到德里,開始心理咨詢。
“不可思議”的事不是發(fā)生在咨詢的過程,而是在疫情過后的某次返家。他說,那一次回家他爸爸帶他去拜訪他的大伯,兩個老人在他面前聊了起來。好似天外飛來一筆,他爸爸突然對自己的哥哥說:
“老哥啊,你看,你的孩子,就像我的孩子,他們很早就離開我們了,很少回來。你知道為什么嗎?
我想這不是沒有原因的。從來沒有人教我們該怎么當(dāng)一個爸爸,我們就學(xué)我們的爸爸,我們的爸爸打我們,我們就打我們的孩子,因?yàn)槲覀円詾楫?dāng)爸爸就是這樣,這是件很自然的事情。我們以為打完就算了,但是這些事情小孩子通通都記得,一直到他們長大,他們也記得,就像我們也都記得我們的爸爸是怎么打我們的。所以你看,你和我,和我們的父親都是一樣的命運(yùn),我們的孩子都離開我們,不愿意在我們的身邊?!?/p>
斯洛西在一旁聽著覺得非常不可思議,我聽斯洛西說,心中也震動不已。斯洛西說在他的心理咨詢過程中,慢慢地聽見身體里那個小斯洛西的聲音,他還給小男孩起了一個俄羅斯的名字,叫伊萬。
斯洛西如今已經(jīng)44 歲,爸爸70 歲。他這次計劃在家里住上8 個月,用8 個月的時間來測試“回家”的可能性。
在視頻電話里,我看到他們在查謨“老家”的模樣。他爸爸計劃將頂樓整理成社區(qū)圖書館,他收藏有上千本書,然而欠缺整理,一團(tuán)亂。在所謂“圖書館”的角落,有個工作臺,是他爸爸正在用陶土做馬克思的頭像。他說:“你看我爸爸多有活力,他每天就是一直在做這些。”他給我看庭院里已完成的或正在進(jìn)行中的木刻、石雕,都是頭像,有胡志明、馬克思、列寧、甘地等,每個頭像都看起來栩栩如生。
我說:“你爸真了不起啊。”他說:“我是最近才慢慢打開眼睛看見這些,這些我以前都看不見的?!?/p>
然而,事情也并不真的那么美好,通話完斯洛西傳來信息說:“你知道嗎?事情沒有這么簡單,跟你講完后,我感覺得到伊萬不太高興,他不喜歡我把爸爸講成這么好的一個人,事情真的沒有我們想的那么簡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