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穎珊 張良仁
(南京大學歷史學院)
“美索不達米亞”一詞源自希臘語,意思是兩河(底格里斯河和幼發(fā)拉底河)之間的地方。它的北界是土耳其東南部的托羅斯山,東界是伊拉克東北部和伊朗西部的扎格羅斯山,南界是波斯灣,西界是敘利亞和阿拉伯沙漠。在現(xiàn)代政區(qū)地圖上,美索不達米亞包括伊拉克大部分、土耳其東南部、敘利亞東北部和伊朗西南部。
在過去的兩個多世紀里,考古學家們在美索不達米亞發(fā)現(xiàn)了新石器時代至銅石并用時代早期的人物塑像。這些人物塑像不僅數(shù)量眾多,而且特征鮮明,我們從人物塑像上可以窺見史前人類對自身的認識、不同群體的裝飾風格、社會生活面貌等。雖然學者們關于人物塑像的討論頗多,但專門的類型分析和功能研究很少。他們的研究多關注人物塑像的造型,而在裝飾、用途上著墨不多,在解釋人物塑像內(nèi)涵時多停留于直覺判斷,忽視了出土情境、尺寸和破損情況。本文將在類型分析基礎上,探究美索不達米亞史前人物塑像的發(fā)展演變特征,并結(jié)合出土情境和破損情況探討其用途。
公元前10200~前6900年為美索不達米亞的前陶新石器時代[1]。此時的遺址有卡里姆·沙希爾(Karim Shahir)、穆勒法特(M'lefaat)和馬扎利亞(Tell Maghzaliyah)。其中卡里姆·沙希爾遺址出土了年代最早的人物塑像[2]。
公元前6900年~前5400年,美索不達米亞北部、中部和南部進入有陶新石器時代[3],發(fā)展出了四支考古學文化:哈蘇納文化、薩馬拉文化、哈拉夫文化和歐貝德文化。不同的文化之間存在著相當長時間和相當大地理范圍的聯(lián)系和重疊。北部的哈蘇納文化位于辛賈爾地區(qū),可分為原始哈蘇納文化和典型哈蘇納文化[4]。1943年在哈蘇納土丘(Tell Hassuna)[5]、1956~1976年在泰魯勒·沓拉沓特遺址(Telul eth-Thalathat)的第15、16層[6]、1971~1974年在烏姆·達巴吉亞遺址(Umm Dabaghiyah)[7]和1971年在索托土丘(Tell Sotto)[8]的發(fā)掘中發(fā)現(xiàn)了分屬原始哈蘇納文化和典型哈蘇納文化的人物塑像。
圖一 美索不達米亞出土史前人物塑像的遺址分布示意圖
中部的薩馬拉文化分布中心位于北部高原和南部沖積平原的交界處。1964~1971年發(fā)掘的梭萬土丘(Tell es-Sawwan)第1~4層出土了許多薩馬拉文化人物塑像和雪花石雕像[9]。1978~1980年,日本國士館大學發(fā)掘的松戈爾A土丘(Tell Songor A)出土數(shù)件薩馬拉文化人物塑像[10]。1967~1968年發(fā)掘的喬加·馬米遺址(Choga Mami),為薩馬拉文化晚期人物塑像的研究提供了豐富的資料[11]。
北部的哈拉夫文化廣泛分布于伊拉克中東部的哈姆林區(qū)、伊拉克北部的摩蘇爾區(qū)、敘利亞東北部和土耳其東南部[12]。阿爾帕契亞土丘(Tell Arpachiyah)[13]、查加爾·巴扎爾土丘(Tall Chagar Bazar)[14]、耶里姆Ⅱ[15]和Ⅲ[16]土丘(Yarim Tepe Ⅱ、Ⅲ)、薩比·阿比亞土丘(Tell Sabi Abyad)第3~6層[17]都出土了豐富的哈拉夫文化人物塑像。
歐貝德文化是一個大范圍的文化互動區(qū),以南部的歐貝德遺址(Ubaid)為中心。奧茨(Oates J.)曾依據(jù)南部埃利都遺址(Eridu)地層序列將歐貝德文化分為4個時期,即后來的歐貝德文化1~4期[18];后來,學者又增添了歐貝德文化0期[19]。20世紀初期,烏爾遺址(Ur)[20]、歐貝德遺址[21]、烏魯克遺址(Uruk)[22]都發(fā)現(xiàn)了獨具特色的歐貝德文化1~4期人物塑像。1948年發(fā)掘的埃利都遺址為歐貝德文化1~4期人物塑像增添了資料[23]。70年代在歐威利土丘(Tell el ‘Oueili)也發(fā)現(xiàn)了歐貝德文化人物塑像[24]。
公元前5400年前后,北部和南部進入了銅石并用時代[25]。南部歐貝德文化向北部擴張的過程中,與當?shù)匚幕a(chǎn)生融合形成“北部歐貝德文化”。1927~1935年間,美國、英國和法國考古隊在北部的高拉土丘(Tepe Gawra)發(fā)現(xiàn)了北部歐貝德文化的彩塑人像,高拉土丘的第13層之后再未出現(xiàn)人物塑像[26]。在南部,人物塑像最后出現(xiàn)在歐貝德文化4期[27]。
美索不達米亞出土的史前人物塑像最早可以追溯至前陶新石器時代,最晚為歐貝德文化4期,年代約為公元前10200~前4500年(表一)。從出土人物塑像的分布地點來看,它們集中分布在幼發(fā)拉底河和底格里斯河上游。其中北部和南部因為發(fā)掘工作開展的比較多,遺址最為集中,而中部遺址相對稀疏(圖一)。
美索不達米亞的史前人物塑像表現(xiàn)了人的頭部、身軀和四肢。它們尺寸大小不一,小型人物塑像高3~5厘米,大型人物塑像高10~15厘米;以女性為主,呈坐姿或站姿?,F(xiàn)將人物塑像分為坐像和立像兩大類,以探究其演變特征。
人物呈坐姿,手部和腿部動作多樣。此類坐像多為女性,男性較少??杉毞譃槿?。
A型 制作較粗糙,只表現(xiàn)人物的大致輪廓,上半身呈圓柱形,不見明顯的性別特征(圖二,1、2、8)。此類人物塑像集中分布在美索不達米亞北部。
B型 寫實風格的女性塑像,表現(xiàn)了女性豐滿的胸部和肥碩的臀部??煞譃锽a和Bb二個亞型。
Ba型 人物塑像正身而坐,乳房豐滿,面部特征通過刻畫、貼附泥塊的方式表現(xiàn)(圖二,3、4、6)。這種類型的人物塑像在許多遺址都有出土。其分布區(qū)域西起中央安納托利亞,東至扎格羅斯山東部。
Bb型 人物塑像的面部特征用彩繪表現(xiàn),身體扁平,乳房突出,雙手置于胸部下方,膝蓋彎曲向上(圖二,7、9)。這類人物塑像集中分布于伊拉克北部摩蘇爾、辛賈爾及敘利亞北部地區(qū)。
表一 美索不達米亞考古學文化序列及出土人物塑像的典型遺址[28][29]
圖二 坐像
圖三 立像
C型 寫實風格的男性塑像。僅1件,出土于美索不達米亞中部的梭萬土丘。這件人物塑像的眼睛鑲嵌貝殼,眉毛和瞳孔用黑彩繪出,頸部佩戴著一條項鏈,腰部束著腰帶,下身表現(xiàn)了男性生殖器(圖二,5)。
人物塑像呈站立姿勢,多數(shù)為男性,少數(shù)為女性??梢约毞譃樗男汀?/p>
A型 制作簡單粗略。身體呈圓柱形,兩腳稍稍分開,不見明顯的性別特征(圖三,3)。典型的例子為卡里姆·沙希爾遺址出土的2件塑像。
B型 頭部短,雙臂展開,身體呈圓筒狀,底部呈弧形或平底??煞譃锽a和Bb兩個亞型。
Ba型 雙臂展開呈樹樁狀或魚鰭狀(圖三,6、7、11)。這類人物塑像在美索不達米亞北部和南部的遺址中都有發(fā)現(xiàn)。
Bb型 整體呈小提琴形狀,表現(xiàn)女性特征。部分人物塑像身體有刻畫或彩繪服飾(圖三,12、13)。這類人物塑像出土于美索不達米亞北部的遺址。
C型 寫實風格的站立人物??煞譃镃a和Cb兩個亞型。
Ca型 男性形象。部分人物塑像描繪了男性的生殖器(圖三,5、9)。這類人物塑像出土于美索不達米亞南部的遺址。
Cb型 女性形象,擁有纖細的腰部和修長的腿部。女性特征以人物腹部下方刻畫的三角形區(qū)域來表現(xiàn)(圖三,2、10、14)。這類人物塑像多數(shù)分布在美索不達米亞中部和南部的遺址中。
D型 蜥蜴形或蛇形頭部,寬平肩,纖細的身軀,并攏站立的雙腿??煞譃镈a和Db兩個亞型。
Da型 男性形象,通過刻畫生殖特征來表現(xiàn),頭部用瀝青表示帽子,肩部通常貼附圓形粘土塊(圖三,1)。這類人物塑像僅見于美索不達米亞南部。
Db型 女性形象,通過刻畫女性三角形區(qū)域來表現(xiàn),頭戴瀝青帽。部分人物塑像懷抱孩童(圖三,4、8)。這類人物塑像僅見于美索不達米亞南部。
人物塑像的發(fā)展可分為四個階段,并且在美索不達米亞北部、中部和南部表現(xiàn)出了不同的時代和地域風格(表二)。
第一階段:公元前10200~前8800年,屬于前陶新石器早期(PPNA)。人物塑像的類型有坐像A型、立像A型,它們集中分布在美索不達米亞北部。本階段人物塑像數(shù)量少且造型簡單,既不表現(xiàn)面部特征,也很少表現(xiàn)人物性別。
這一階段的人們已經(jīng)開始了定居生活。他們居住在北部高原、底格里斯河與扎格羅斯山脈之間的山麓地帶。最早出土人物塑像的遺址卡里姆·沙希爾和穆勒法特有帶壁爐的橢圓形房屋。除人物塑像外,這些遺址還出土了吊墜、珠子、紅赭石和陶籌。人們有意在內(nèi)姆瑞克(Nemrik)等遺址的房屋中放置人頭骨。扎維·克米·沙尼達爾(Zawi Chemi Shanidar)遺址出土了帶有刻痕的鳥翼骨,內(nèi)姆瑞克遺址出土了鳥頭雕像,暗示了一種和鳥有關的儀式活動。這些現(xiàn)象表明人物塑像的出現(xiàn)和定居生活有關,并且可能與家庭儀式活動有關。
除美索不達米亞外,PPNA時期的黎凡特也出土了一些人物塑像。它們表現(xiàn)出了許多相似特征:(1)造型簡單,不表現(xiàn)性別特征。如黎凡特南部的納哈爾·奧倫(Nahal Oren)遺址出土的站姿塑像,身體呈橢圓形,底部的深切口表現(xiàn)兩條腿,與A型立像相似。黎凡特南部的內(nèi)蒂夫·哈格杜德(Netiv Hagdud)遺址出土的塑像造型和坐像A型相似。(2)伴隨出土紅赭石、動物塑像和陶籌。(3)相似的圓形建筑。(4)有意將人和動物遺骸放置在建筑物內(nèi)。
第二階段:公元前8800~前6400年,屬于前陶新石器晚期(PPNB)至有陶新石器時代(原始哈蘇納文化)。人物塑像的類型有坐像A型、Ba型,立像Ba型、Ca型。本階段的人物塑像仍集中分布在美索不達米亞北部。其中,坐像A型為第一期的延續(xù),坐像Ba型、立像Ca型的出現(xiàn)表明人物塑像從抽象風格逐漸轉(zhuǎn)變?yōu)閷憣嶏L格。
這一階段人物塑像另一大特征是數(shù)量眾多且集中。耶莫遺址(Jarmo)共出土5500多件泥質(zhì)品,包括人物和各類動物等。它們大多集中發(fā)現(xiàn)于灰黑色灰燼區(qū)域。薩約呂遺址(?ay?nü)出土了400多件泥質(zhì)品,包括人物塑像、動物塑像和陶籌。它們都來自家庭生活區(qū)域。
在PPNB時期的黎凡特,儀式活動繼續(xù)發(fā)展。黎凡特南部的艾尹·旮扎勒遺址(Ain Ghazal)出土了女性塑像和精心掩埋的石灰石人物雕像。納哈爾·赫馬爾遺址(Nahal Hemar)出土了可能用于儀式的石質(zhì)人面具。阿斯瓦德土丘(Tell Aswad)存在頭骨抹灰泥的儀式活動。
此階段美索不達米亞北部的人物塑像與黎凡特南部仍有很多相似之處。這在雅克·考文(Cauvin J.)看來是文化傳播的結(jié)果。文化傳播始于PPNB早期,從敘利亞北部向北延伸至安納托利亞東南部。在PPNB中期,擴散到達了黎凡特中部和南部。在PPNB晚期至有陶新石器時代,向東推進至杰茲拉東部、敘利亞沙漠和辛賈爾地區(qū)[31]。烏姆·達巴吉亞和索托土丘出土的人物塑像折射出了文化擴張所帶來的影響。
第三階段:公元前6400~前5400年,屬于有陶新石器時代。本階段的人物塑像進入一個大發(fā)展時期。因美索不達米亞北部、中部和南部表現(xiàn)出不同的發(fā)展特征,我們將其細分為早、晚兩段。
早段:時間為公元前6400~前5800年。北部的典型哈蘇納文化、哈拉夫文化早中期,中部的薩馬拉文化和南部的歐貝德文化1期開始發(fā)展。人物塑像的類型有坐像A型、Ba型、Bb型、C型,立像Ba型、Bb型和Cb型。
北部出現(xiàn)了新類型—坐像Bb型和立像Bb型,較前一階段增添了大量的人物裝飾。中部的人物塑像在第三階段開始發(fā)展,其中多為寫實風格,完整程度高,裝飾豐富。南部的人物塑像也開始發(fā)展,出現(xiàn)了立像Ba型和Cb型。
表二 美索不達米亞各階段人物塑像的類型
晚段:時間為公元前5800~前5400年。北部處于哈拉夫文化晚期至哈拉夫歐貝德過渡階段,南部處于歐貝德文化2期。人物塑像的類型有坐像A型、Bb型,立像Ba型、Bb型和Cb型。
北部的坐像Bb型持續(xù)發(fā)展并廣泛傳播。隨著哈拉夫文化綜合體的出現(xiàn),近東在較大范圍內(nèi)形成了重要的文化圈。坐像Bb型分布于伊拉克北部、敘利亞北部和安納托利亞東南部,不見于伊拉克中部和南部。南部仍以立像Ba型和立像Cb型為主。第三階段晚段中部不見人物塑像,形成了南部和北部相對發(fā)展的趨勢。值得注意的是南部的人物塑像和中部有諸多相似之處:(1)拉長的頭部。(2)咖啡豆形眼睛。(3)殘留的頭部。(4)站立的姿勢。(5)豐富的身體裝飾,尤其是用圓形泥塊或彩繪圓點裝飾身體以表示疤痕或文身。(6)相似的出土情境,如墓葬。
第四階段:公元前5400~前4500年,屬于銅石并用時代早期。人物塑像的類型有坐像Bb型,立像Ba型、Bb型、Ca型、Cb型、Da型、Db型。
北部出現(xiàn)了南部歐貝德文化的地方性變體,即北部歐貝德文化。南部歐貝德文化對北部的影響主要體現(xiàn)在陶器、建筑、墓葬方面[32]。人物塑像一方面保留了北部坐姿的傳統(tǒng)風格,另一方面受到了南部的人物塑像的影響。坐像Bb型保持前一階段的扁平身軀,肥碩腿部,彩繪裝飾等特征,但尺寸變大。北部的高拉土丘的人物塑像融入了南部的元素,呈現(xiàn)纖細的身軀、X形胸帶裝飾和變大的尺寸。隨著歐貝德文化的擴張,坐像Ba型的使用傳統(tǒng)逐漸衰落。
南部新出現(xiàn)了立像Ca型、Da型、Db型。人物塑像在造型和裝飾上表現(xiàn)出了和北部、中部截然不同的特征:(1)女性塑像不再表現(xiàn)豐腴的體態(tài),無論男性還是女性的身體都很纖細。(2)性別特征更加顯著,女性特征通過刻畫三角形區(qū)域來表示,男性則描繪生殖器。不再像前期通過第二性特征,如女性豐滿的乳房和男性胡須來表現(xiàn)。(3)注重表現(xiàn)人體裝飾和身份信息,如蜥蜴式面部、拉長的頭顱、瀝青頭飾和文身。
綜上所述,美索不達米亞北部的人物塑像出現(xiàn)年代最早,延續(xù)時間最長。這與人們最早在北部定居有關。坐像A型出現(xiàn)年代早,且一直延續(xù)至第三階段晚段。坐像Ba型、Bb型和立像Ba型影響最廣。在第三階段,中部、南部的人物塑像開始發(fā)展,并且北部、中部、南部的人物塑像呈現(xiàn)出不同的風格。中部的薩馬拉文化的發(fā)展既繼承了耶莫遺址的文化,又與哈蘇納文化有密切的聯(lián)系[33]。薩馬拉文化也是南部歐貝德文化的主要來源[34],歐貝德文化的人物塑像的頭部和身體裝飾體現(xiàn)了薩馬拉文化的影響。立像Cb型不見于北部,但在中部和南部發(fā)展起來,表明中部和南部之間存在互動。隨著歐貝德文化向北擴張,北部也受到了南部人物塑像的影響。但北部的人物塑像仍以坐像Bb型為主,說明北部的哈拉夫人群對于歐貝德文化的接受是有選擇的。自第三階段始,由于人群的流動和文化的交融,人物塑像的風格在北、中、南三個區(qū)域既相互影響又保持各自的風格。公元前5400年后,人物塑像的數(shù)量減少,造型也變得單一。與此同時,物質(zhì)文化的許多方面也變得更加簡單;陶器上的彩繪裝飾逐漸消失。在日益結(jié)構(gòu)化的社會中,使用個人物品來表示身份的做法可能受限,身份可塑性減弱,社會行為也受到了限制[35],人物塑像的使用便也逐漸減少直至消失了。
美索不達米亞發(fā)現(xiàn)的史前人物塑像既出土于灰坑和建筑物內(nèi)及附近,也出土于墓葬中。不同的出土情境意味著它們的用途有所不同。
出土于灰坑和文化層的人物塑像類型很豐富,有坐像A型、Ba型、Bb型,立像A型、Ba型、Bb型、Ca型、Cb型、Db型(表三)。
這些人物塑像的出土情境表明,它們是經(jīng)過特殊處理的。如灰坑內(nèi)會撒紅赭石粉,人物塑像也覆蓋紅赭色顏料[37]。耶莫遺址的灰黑色灰燼區(qū)域出土了大量的人物塑像和動物塑像。灰燼區(qū)域也暗示著它們在使用的過程中或處理時和火有關。
這些人物塑像不乏造型精致的完整品,其細節(jié)得到了精心加工。即便破損了,也是在脆弱處破損的。
灰坑、文化層和建筑物內(nèi)及附近出土的人物塑像在類型上多有重合,尤其是坐像Ba型和坐像Bb型,但前者出土的完整品要多于后者。這兩種情境出土的人物塑像的高度通常不超過10厘米,部分人物塑像的高度僅3~5厘米。這表明人們在制作和使用時可置于手中,而不會長久展示,它們具有流動性而不是作為一種特殊的物品保存[38]。因而很可能用于儀式活動、啟蒙和教育孩童、驅(qū)除惡運、祈求豐產(chǎn)等。人物塑像代表了人類的某種愿望,因此人們制作這些人物塑像的過程就是表達個人愿望的過程,制作過程的結(jié)束也意味著祈愿的完成[39]。當愿望實現(xiàn)或達到目的時,人們將人物塑像隨意丟棄在地面或灰坑中,導致它們在脆弱處破損。
出土于建筑物和房屋內(nèi)部及附近的人物塑像有坐像A型、Ba型、Bb型、C型,立像Ba型、Bb型、Ca型和Cb型(表三)。
人物塑像通常出土于建筑物地板上、建筑物內(nèi)的墻壁附近或者建筑物入口處。這些建筑物很少具有宗教性質(zhì),不像戈貝克利土丘(G?bekli Tepe),它們并非是由雕刻動物和人物形象的T型石柱組成的公共儀式場所。有人推測人物塑像是家庭的守護者[40],如恰塔胡由克(?atal H?yük)的糧食儲藏室出土了一件端坐在帶有獸首椅子上的女性塑像。人物塑像有時出現(xiàn)在爐灶周圍,說明和火有關,從側(cè)面反映了家居氛圍。泰魯勒·沓拉沓特的一座房屋出土的人物塑像,表現(xiàn)的是一個女性懷抱孩童,也是典型的家庭氛圍的情景再現(xiàn)。女性(母親)和孩童通常是家庭的重要成員,而女性的再生產(chǎn)和房屋的延續(xù)都與孩童密切相關。女性在社會再生產(chǎn)中的地位較高,懷孕和生產(chǎn)常在房屋中進行。這也是為什么坐像Ba、Bb型在建筑物內(nèi)及附近發(fā)現(xiàn)數(shù)量最多的原因。
公元前7千紀中葉,房屋內(nèi)的居室葬減少,而人物塑像增多。這表明部分人物塑像與居室葬密切相關。美索不達米亞有在房屋地面下方埋葬成人和孩童的傳統(tǒng),有些人的頭骨被分離開來[41]。在哈蘇納文化中流行一種肢解尸體的葬俗,如在耶里姆Ⅰ土丘,成年人埋葬在地面下方,軀體受到肢解;在馬塔拉遺址(Matarrah),部分嬰孩、青年、成人也是肢解后埋藏的。人物塑像的破損狀態(tài)與尸體埋葬時的肢解狀態(tài)接近,因而人物塑像可能代表著一種犧牲儀式。烏魯克遺址的人物塑像大多出土于阿努(Anu)塔廟的泥磚內(nèi)[42],說明人物塑像與房屋建造的儀式活動有關。
這些人物塑像沒有完全相同的兩件,并且很少集中丟棄,暗示著這些儀式是個人或家庭單獨實施的,不具有公共和集體性質(zhì)。但房屋的所有者不乏社會地位較高的人。人們在阿爾帕契亞土丘的TT6層發(fā)現(xiàn)了一座長方形“被燒毀的房子”,有人認為是村莊首領的房屋[43],也有人說是社區(qū)的財富儲藏室或當?shù)厥最I的庫房[44],因為房屋內(nèi)發(fā)現(xiàn)了精美的哈拉夫陶器、石質(zhì)工具、石容器、人形和動物形陶器、貝殼質(zhì)的串珠項鏈。
墓葬出土的人物塑像以立像Cb型、Da型、Db型為主,少數(shù)為坐像Ba型(表三)。
一些人物塑像雖然破碎,但是可以修復如初。這表明當時可能存在毀器的現(xiàn)象,毀器行為可能是喪葬儀式活動的一部分。內(nèi)姆瑞克遺址出土的石質(zhì)雕像有圓柱形的軀體,頂端做成人或鳥的形象。鳥頭雕像大多是完整的,出土于房址,反映了美索不達米亞北部新石器時代早期的巫術活動[45]。而人物雕像是破碎的,可能用于“犧牲”儀式,之后埋在墓葬中[46]。耶里姆II土丘墓葬出土的人形陶器是破碎的,說明人們將儀式中打破的器物放在了墓葬中。
表三 典型遺址人物塑像的出土情境及伴出遺物
墓葬出土的人物塑像尺寸較大,尤其是歐貝德文化墓葬出土的立像Da型和Db型,高度可達14~15厘米。它們的雙手置于胸前呈尊崇姿態(tài),如同早王朝時期神廟中的石雕人像。這表明人物塑像是特殊身份者的私有物品并隨葬在墓葬中,和人物塑像有關的儀式活動具有排他性[47]。
墓葬出土的人物塑像也暗示著墓主人的身份信息。松戈爾A土丘墓葬出土的人物塑像扁平被拉長的頭部是為了突出顱骨變形[48]。雖然不確定哪些人被選中在嬰孩時期進行顱骨變形,但表現(xiàn)顱骨變形的人物塑像隨葬在墓葬中多少反映了墓主人的特殊身份[49]。另一個典型的例子是南部的埃利都、烏爾墓葬出土的立像D型塑像的身體上有圓餅形裝飾,可能是儀式或巫術活動留下的疤痕或文身。其中1件赤裸男性手持權杖,表明墓主人社會地位較高。這些人物塑像放置在墓主人頭骨或骨盆附近,證明它們是墓主人的身份象征物。
美索不達米亞的史前人物塑像造型豐富,地域特征明顯。定居在北部的人們最先創(chuàng)造了簡單的A型立像和A型坐像。第一、二階段的人物塑像風格和黎凡特PPNA至PPNB時期的人物塑像有密切的聯(lián)系。到了第三階段,北部、中部和南部的人物塑像發(fā)展起來。北部以坐像Bb型和立像Bb型為主,中部以坐像Ba型和立像Ba型為主,南部以立像Ba型和立像Cb型為主。在第四階段,北部延續(xù)了坐像Bb型和立像Bb型。與此同時,在南部新出現(xiàn)立像Ca型、立像Da型和立像Db型。第三至四階段北部、中部、南部三個區(qū)域體現(xiàn)出人群互動和文化交流。
美索不達米亞北部的人物塑像很難看出是廣義上的女神或母神。在這些人物塑像的類型中,僅坐像Ba型和坐像Bb型表現(xiàn)的是豐乳肥臀的女性形象。它們的完整程度不高,尺寸也不大,便于攜帶。這表明其實用功能要大于展示功能,本質(zhì)上是一種交流的媒介,是個人在家庭儀式中表達愿望的媒介。在較堅固處斷裂的人物塑像,可能是人們有意為之。折斷的行為應是儀式活動的一部分。無論人物塑像被用來祈求土地肥沃、繁衍后代還是守護家庭,在儀式活動結(jié)束后,它們便不再被使用而遭到遺棄。
美索不達米亞中部和南部的人物塑像在第三階段發(fā)展起來。人物塑像傳達了個人的社會身份和性別等信息。人物塑像上表現(xiàn)出了項鏈、手鐲、腰帶等豐富的裝飾,還通過刻畫生殖器和三角區(qū)域來區(qū)分男女兩性。烏魯克和烏爾遺址出土的懷抱孩童的女性和手持權杖的男性,說明歐貝德時期出現(xiàn)了男女社會分工和身份等級差別。南部的所有人物塑像都呈站立姿勢,表明了日漸結(jié)構(gòu)化的社會中,人們行為趨于規(guī)范和統(tǒng)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