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閑居的詩思:士不遇焦慮消解與自我形象書寫

2024-03-12 20:01:11鄒福清
關(guān)鍵詞:邵雍嵇康白居易

鄒福清 程 鑫

(湖北大學(xué) 文學(xué)院, 湖北 武漢 430062)

士不遇現(xiàn)象由來已久。《詩經(jīng)·大雅·柔?!份^早表達(dá)士不遇主題。其中,芮伯哀嘆“我生不辰,逢天僤怒”,流露出其“朝不可仕,不如在野。然即退處亦難安居”[1]的心理?!对姟ぺL(fēng)·柏舟》“言仁而不遇”(《毛詩小序》)[2]154,漢代鄭玄解釋說:“不遇者,君不受己之志也。”[2]154孟子曾感嘆“不遇”于魯侯[3]53;荀子曾慨嘆“嗟我何人,獨不遇時當(dāng)亂世”(《成相篇》)[4];還有屈原、宋玉等,都是不遇的文人?!蹲髠鳌氛f“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5],中國古代士人實際以立功為上,功成身退才是理想境界。然而,立功就要入仕,入仕一旦被阻,再高調(diào)宣稱退隱的好處,其實是牢騷話、憤激語。士不遇既指一種現(xiàn)實處境,也指一種心理感受。隱逸于山林的文人固然產(chǎn)生不遇心理,朝廷官員無法施展政治抱負(fù)時也會產(chǎn)生不遇心理,如“朝隱”的張衡、“吏隱”的謝朓、“中隱”的白居易。

古代士人如何消解士不遇的焦慮?從三國時期的嵇康,到中唐的白居易,再至北宋的邵雍,是古代士人探索對不遇焦慮的調(diào)適與消解進程中的重要節(jié)點:嵇康“樂道閑居”,一生基本處于閑居狀態(tài);白居易閑居洛陽達(dá)18年,提出“中隱”說;邵雍絕意科場后閑居于洛陽,標(biāo)舉“安樂”境界。他們的政治身份不一,退隱動機也不相同,價值觀念存在分歧,但難掩其共同的文化追求:走出士不遇焦慮的困境,實現(xiàn)現(xiàn)世性的精神超越。在此精神超越之旅中,建構(gòu)閑居期間日常生活的價值成為重要維度,嵇康、白居易、邵雍都在這個維度的思考與實踐中作出了突破性貢獻。他們在書寫士不遇焦慮的調(diào)適與消解、人生境界及自我形象時,將屈原的鳳凰和凡鳥對立與錯位書寫模式進行轉(zhuǎn)換,也呈現(xiàn)出屈原“衣被詞人,非一代也”[6]47的貢獻。

一、強調(diào)閑居的價值:嵇康的“逍遙”境界與自我形象

嵇康“仰慕嚴(yán)、鄭,樂道閑居”(《幽憤詩》)[7]43,一生基本處于閑居狀態(tài)。他“性復(fù)疏懶”“又讀老莊,重增其放,故使榮進之心日頹,任實之情轉(zhuǎn)篤”(《與山巨源絕交書》)[7]196,約20歲移居河內(nèi)山陽至40歲去世,主要居住于此。因娶沛穆王曹林的孫女長樂亭主,遷為郎中,再升為閑官中散大夫。曾一度居住洛陽,與向秀一起鍛鐵,到太學(xué)抄錄石經(jīng)。也曾拒絕做官而避居河?xùn)|3年,一度至汲郡天門山從游隱士孫登約3年。嵇康沿襲老莊的思想,對政治持悲觀態(tài)度:“刑本懲暴,今以脅賢。昔為天下,今為一身。下疾其上,君猜其臣。喪亂弘多,國乃隕顛?!?《太師箴》)[7]534他還目睹了司馬氏與曹氏爭權(quán)過程中齊王曹芳被廢、高貴鄉(xiāng)公曹髦被弒等慘烈的政治事件。這些影響了他對現(xiàn)實及自身處境的體認(rèn):現(xiàn)實社會就像一張讓人無處可逃的巨網(wǎng),“云網(wǎng)塞四區(qū),高羅正參差”(《兄秀才公穆入軍贈詩》其一)[7]5,而“人生譬朝露,世變多百羅”(《雜詩》其六)[7]137。再結(jié)合《與山巨源絕交書》中所表達(dá)的“必不堪者七”[7]197可以看出,“網(wǎng)羅”既包含曹氏與司馬氏兩個集團之間殘酷傾軋給士人帶來的壓抑的政治環(huán)境,也包含“施報更相市”“權(quán)智相傾奪”(《答二郭詩》其三)[7]109的人際關(guān)系。因此,嵇康的閑居既出于本性,也是為了逃避政治的險惡。

嵇康繼承莊子的“逍遙”人生境界。嵇康曾擬《卜居》作《卜疑》,對人生進行了思考。在占卜之前,作者已表明自己“思丘中之隱士,樂川上之執(zhí)竿”的人生志趣。然后,列舉28種人生選擇。最后,借占者之口道出:“呂梁可以游,湯谷可以浴。方將觀大鵬于南溟,又何憂人間之委曲?!盵7]236-237這是莊子的逍遙人生境界。嵇康常將理想人生境界的空間放在“區(qū)外”,即想象的仙境,從其游仙類詩作可見一斑:

慷慨之遠(yuǎn)游,整駕俟良辰。輕舉翔區(qū)外,濯翼扶桑津。徘徊戲靈岳,彈琴詠泰真。滄水澡五藏,變化忽若神。恒娥進妙藥,毛羽翕光新。一縱發(fā)開陽,俯視當(dāng)路人。(《雜詩》其七)[7]137-138

在其宴飲、贈答等題材詩文中,他所追求的理想人生境界更加直觀,主要描繪日常生活情境并剖白內(nèi)心。分別以其宴飲、贈答詩為例:

淡淡流水,淪胥而逝。泛泛柏舟,載浮載滯。微嘯清風(fēng),鼓楫容裔。放棹投竿,優(yōu)游卒歲。(《酒會詩》其二)[7]126

息徒蘭圃,秣馬華山。流磻平皋,垂綸長川。目送歸鴻,手揮五弦。俯仰自得,游心太玄。(《兄秀才公穆入軍贈詩》其十五)[7]24

在《與山巨源絕交書》中,嵇康將其理想人生境界表述得最具體、清晰:

今但愿守陋巷,教養(yǎng)子孫;時與親舊敘闊,陳說平生。濁酒一杯,彈琴一曲,志愿畢矣。[7]199

不論是現(xiàn)實還是仙境,嵇康筆下的理想人生境界主要以彈琴、嘯歌、垂釣、打獵、泛舟等為主要內(nèi)容。這實際上是將日常生活作為政治生活的對立面,使其具有實現(xiàn)人生價值的意義,也就是將人生安頓在日常生活中。因此,羅宗強認(rèn)為,嵇康是“第一位把莊子的返歸自然的精神境界變?yōu)槿碎g境界的人”[8]。

親情、友情等私人情感對于嵇康具有重要意義。首先,嵇康區(qū)別情與欲?!坝敝副灸?與生俱來,需要加以抑引,即“嗜欲雖出于人,而非道之正”(《答難養(yǎng)生論》)[7]296?!扒椤笔巧频?經(jīng)過了“智”的調(diào)節(jié)而與大道無違,“體亮心達(dá)者,情不系于所欲”(《釋私論》)[7]402。其次,從積極方面主張“任自然”,從消極方面主張“無措”(《釋私論》)[7]402?!叭巫匀弧被蜃鳌叭涡摹?。嵇康所謂“心”相當(dāng)于“情”,“情”是自然,是人的本性,因此才可以“任心無邪,不議于善而后正”(《釋私論》)[7]403。“無措”是“心無措乎是非”“心不存于矜尚”(《釋私論》)[7]402,即要求行為主體不計慮是非、善惡、得失而迎合名教,意在防止出于功利目的而濫用名教。總之,只要做到“任自然”和“無措”,可以“言不計乎得失而遇善,行不準(zhǔn)乎是非而遇吉”(《釋私論》)[7]403。但親情、友情在嵇康心目中何以成為價值所在?嵇康系獄所寫《幽憤詩》道:“托好老莊,賤物貴身。志在守樸,養(yǎng)素全真?!盵7]43一旦將人生價值取向轉(zhuǎn)至對人性本真的呵護,日常生活中的親情、友情可以從“任自然”的高度被視為人性本真的表露,是心靈自由、精神超越的表現(xiàn)。嵇康在現(xiàn)實生活中,為朋友呂安仗義直言而不惜招致災(zāi)禍,以及他在《與山巨源絕交書》中將“時與親舊敘闊,陳說平生”作為自己的人生境界,均源于此思想認(rèn)識。嵇康只是“托于老莊忘情”,實際是“情至之人”[9]218。在嵇康所處時代甚至此后相當(dāng)長時間內(nèi),日常生活作為政治實踐的對立面出現(xiàn),親情、友情等私人情感作為日常生活的重要內(nèi)容常見于文學(xué)作品,既有陶淵明“鄰曲時時來,抗言談在昔。奇文共欣賞,疑義相與析”[10]130-131的陶醉,也有鮑照“朝出與親辭,暮還在親側(cè)。弄兒床前戲,看婦機中織”[11]的憤激。但是,除稽康外,尚未有其他作者從呵護人性的高度建構(gòu)私人情感的價值。

嵇康否定了當(dāng)時通行的“小隱隱陵藪,大隱隱朝市”(王康琚《反招隱詩》)[12]952的山林之隱和吏隱,在思索與實踐閑居生活的意義、調(diào)適士不遇焦慮的進程中向前邁出了一步。嵇康秉持“養(yǎng)素全真”的人生價值觀,退居的空間不是林藪、仙界、田園,而是日常生活,通過建構(gòu)日常生活的精神價值來超越對抗政治生活的功利目的,化解不能入仕或不愿意入仕所帶來的心理壓力。鐘嶸稱嵇康詩“托諭清遠(yuǎn)”[13],劉勰稱“嵇志清峻”[6]67,造就“清遠(yuǎn)”“清峻”的正是其人生選擇所造就的超凡脫俗的人格。但是,閑居的嵇康難以真正達(dá)致內(nèi)心的安寧,起碼無法慰藉內(nèi)心的孤獨,就像其《述志詩》其二所說:

何為人事間,自令心不夷??犊脊湃?夢想見容輝。愿與知己遇,舒憤啟幽微。[7]62

閑居雖是觀察與思考現(xiàn)實后作出的冷靜選擇,但畢竟是不得已而為之。難怪明末清初,陳祚明說嵇康“托于老莊忘情”是“憤激之懷,非其本也”[9]218。不僅如此,嵇康還將其價值追求凌駕于禮法之士汲汲于功名利祿追求之上并加以嘲弄,使自己成為當(dāng)政者的對立面。難怪隱士孫登對嵇康說:“君性烈而才俊,其能免乎?”[14]而后,陶淵明將隱逸的空間轉(zhuǎn)向田園,努力在田園生活中實現(xiàn)超越,基本沿襲了嵇康建構(gòu)日常生活的審美價值的途徑。蕭統(tǒng)評價陶淵明使用的“任真”(《陶淵明傳》)[10]611一語,實際就是嵇康的“任心”,他既指出了陶淵明與嵇康之間審美價值追求的淵源,也揭示了陶淵明以田園生活對“真風(fēng)告逝,大偽斯興”(《感士不遇賦并序》)[10]430的批判。

掙脫網(wǎng)羅、遠(yuǎn)翔“區(qū)外”的“鸞鳳”是嵇康自我形象的隱喻,如“翩翩鳳轄,逢此網(wǎng)羅”(《游仙詩》)[7]561和“鸞鳳避罻羅,遠(yuǎn)讬昆侖墟”(《答二郭詩》其三)[7]109。嵇康詩歌也表現(xiàn)鳳凰和凡鳥的對立與錯位,如“斥鷃擅蒿林,仰笑神鳳飛”(《述志詩》其一)[7]62,但更多描寫的是鳳凰遠(yuǎn)翔異域的情景,如“眇眇翔鸞,舒翼太清。俯眺紫辰,仰看素庭。凌躡玄虛,浮沉無形。將游區(qū)外,嘯侶長鳴”(《雜詩》其三)[7]136??梢钥闯?先秦兩漢士人有著以鳳凰隱喻、對現(xiàn)實與處境體認(rèn)的文學(xué)傳統(tǒng)[15]?!缎中悴殴氯胲娰浽姟菲湟弧半p鸞匿景曜”[7]5幾乎是一首關(guān)于鳳凰的詠物詩,現(xiàn)置《嵇康集》之首,可視為嵇康對于社會、人生的體悟以及對人生道路選擇的思考的隱喻。如果說漢代文人筆下高飛不下的鳳凰傳達(dá)的是對君德的吁求,那么嵇康詩中遠(yuǎn)翔異域的鳳凰則傳達(dá)的是對當(dāng)政者甚至整個社會的批評。

南朝宋劉義慶在《世說新語》中稱嵇康“風(fēng)姿特秀”,劉孝標(biāo)注引《嵇康別傳》稱嵇康“龍章鳳姿”[16],此評價應(yīng)該是從嵇康詩中的鸞鳳形象得到啟發(fā)?!胞[鳳”漸漸成為后人對嵇康形象的想象。南朝顏延之可謂嵇康的知音,其“鸞翮有時鎩,龍性誰能馴”(《五君詠·嵇中散》)[12]1235之語,道出了嵇康的孤傲品性與艱難處境。南朝江淹的《雜體詩·嵇中散康言志》曰:“靈鳳振羽儀,戢景西海濱。”[12]1572明末,夏完淳在《嵇叔夜言志》中云:“靈鳳矯羽翼,飄然云際飛?!盵17]均把嵇康塑形為高飛不下、遠(yuǎn)棲他方的鳳凰。

二、懸置閑居的價值:白居易的“閑適”境界及自我形象

從元和十年被貶江州,白居易在謫居江州期間思考進退出處時,萌生過“吏隱”的想法,如其在《江州司馬廳記》中云:“茍有志于吏隱者,舍此官何求焉?!盵18]933他也產(chǎn)生過歸隱山林的想法,廬山草堂山居生活便是嘗試。長慶二年至四年、寶歷元年至二年分別出刺杭州、蘇州期間,白居易才真正踐行“吏隱”。例如,他任杭州刺史時,作《奉和李大夫題新詩二首各六韻·因嚴(yán)亭》云:“箕潁人窮獨,蓬壺路阻難。何如兼吏隱,復(fù)得事躋攀?!盵18]448任蘇州刺史時作《郡西亭偶詠》云:“莫遣是非分作界,須教吏隱合為心?!盵18]534都表明其“吏隱”的心志。從大和三年分司東洛,至?xí)耆ナ赖慕?8年,白居易基本居于洛陽,稱此時的生活為“閑居”。大和三年,白居易提出“中隱”說,并在《中隱》《詠所樂》等詩中闡發(fā)其內(nèi)涵。他為居洛期間的詩作寫序時,曾慨嘆“文士多數(shù)奇,詩人尤命薄”(《序洛詩》)[18]1474,可以窺見其以“中隱”說消解士不遇焦慮的文化動機。

中國古代士人居廟堂之高,夢想退隱時的灑脫;處江湖之遠(yuǎn),則渴求建功立業(yè)的榮耀。心靈往往徘徊于仕與隱之間而承受焦慮之苦。東漢張衡稱“聊朝隱乎柱史”[19],魏晉時通行“大隱隱朝市”,都是郭象所謂“雖在廟堂之上,然其心無異于山林之中”[20],其實質(zhì)是“涵容作為終極追求的入世仕宦事業(yè)與作為心性超脫的出世自然生活,平衡政治體制與個體人格的矛盾”[21]112。魏晉南北朝,士人倡導(dǎo)的“吏隱”是針對太守等地方官員對“大隱”作出的調(diào)整,試圖利用公務(wù)之暇的日常生活緩解公務(wù)的壓力或貶謫的焦慮。但是,“吏隱”依然將政治生活與日常生活對立起來,無法解決“身心相離”[21]112問題,更不能超越現(xiàn)實。白居易也曾踐行“吏隱”,其郡齋詩顯示了這一點。他后來又提出“中隱”,通過懸置隱與仕、窮與通的差異和對立,對價值有無高下不以為意,不作思考?!爸须[”“將身和心重新合一”[21]112,理論是洪州禪的“平常心是道”[22],是不問是非、達(dá)到心無掛礙的境界:既不執(zhí)著于染又不執(zhí)著于凈,即所謂“饑來吃飯,困來即眠”[23]157“熱即取涼,寒即向火”[23]210。“平常心是道”瓦解了持戒、誦經(jīng)、坐禪等宗教生活的神圣性,并將衣食住行等日常生活變成修行的方便法門,實際抬高了日常生活的價值?!啊铡乃枷氚岩磺卸挤旁诹朔穸ǖ奈恢蒙?同時又把一切放在了肯定的位置上?!盵24]白居易深受洪州禪的影響,“浸染洪州禪學(xué)”。謫居江州時,跟馬祖道一法嗣智常、持律兼行禪的神湊等過往密切。閑居洛陽時,又跟馬祖道一弟子如滿過往甚密[21]108-110。其謫居江州時,作《答崔侍郎、錢舍人書問,因繼以詩》云:“心不擇時適,足不揀地安;窮通與遠(yuǎn)近,一貫無兩端。”閑居洛陽時,又作《吾土》云:“身心安處是吾土,豈限長安與洛陽。”[18]642即是對“平常心”的詮釋。

白居易的“中隱”以“閑適”為人生境界。白居易稱其閑適詩是“或退公獨處,或移病閑居,知足保和,吟玩性情者”(《與元九書》)[18]964“寄懷于酒,或取意于琴”(《序洛詩》)[18]1475的作品。學(xué)界將“閑適”解釋為“從公務(wù)中解放出來的完全自由的時空”和“身心都毫無拘束感與不自在感的境界”[25]5,或解釋為“無事”,即“無可無不可的態(tài)度”[26],都是強調(diào)閑居時身心的自由與安適。詩人居洛時作《三適贈道友》自矜足適、身適和心適[18]672,《北窗三友》稱琴、酒、詩為三友[18]665-666,都體現(xiàn)了這一點。游賞、宴飲、睡眠、垂釣、讀書等日常生活跟洪州禪的衣食住行一樣具有修行意義,成為白居易“閑適”境界的重要元素。“特別是‘安眠’與‘飲酒’,作為使白居易的‘閑’境得以成立的核心活動,被反復(fù)地敘述?!盵25]7白居易的“中隱”將日常生活與政治生活的價值高下擱置起來,為退居文人指明了消解不遇焦慮、追求人生超越境界的新方向。

白居易服膺莊子,也信奉洪州禪。在貶謫江州前夕,他作《贈杓直》稱:“早年以身代,直赴《逍遙》篇。近歲將心地,回向南宗禪?!盵18]125貶謫江州途中,又作《讀莊子》云:“去國辭家謫異方,中心自怪少憂傷。為尋莊子知歸處,忍得無何是本鄉(xiāng)?!盵18]318學(xué)界討論過莊、禪在白居易思想中孰重孰輕的話題,或認(rèn)為白居易“外雖信佛,內(nèi)實奉道是”[27],或認(rèn)為“白居易的思想具有非常明顯的莊禪合一的傾向”[28],或認(rèn)為白居易“在二者之間作出輕重判斷時,則始終置禪于老莊之上”[21]125。筆者以為,與其討論白居易思想中莊、禪孰重孰輕,還不如討論詩人對莊、禪思想的取舍問題。大和年間退居洛陽時,白居易曾作《讀莊子》云:“莊生齊物同歸一,我道同中有不同。遂性逍遙雖一致,鸞凰終校勝蛇蟲。”[18]716他接受了莊子“逍遙”和洪州禪“平常心”的超越境界,但沒有完全接受二者的本體論,也無法將進與退、巧與拙、賢與愚、是與非等同起來。既然此差別無法抹殺,那到底如何才能實現(xiàn)“逍遙”或“平常心”呢?大和三年,白居易任職長安時作《對酒五首》,其一云:“巧拙賢愚相是非,何如一醉盡忘機?君知天地中寬窄,雕鶚鸞皇各自飛?!盵18]598又作《喜與楊六侍郎同宿》曰:“濁水清塵難會合,高鵬低鷃各逍遙。”[18]742巧與拙、賢與愚、進與退的確有差別,但只要不去追問這些差別,而是將其懸置起來,就可以超越壓力與痛苦。可見,白居易不論信仰莊子還是洪州禪,都是試圖突破仕與隱、朝與野、窮與通二元對立帶來的心理壓力。

白居易初謫江州,常引屈原為同道,十分同情屈原,“楚懷邪亂靈均直,放棄合宜何惻惻”(《偶然》其一)[18]345,但他否定屈原不愿調(diào)和仕與隱、出與處的決絕態(tài)度:“長笑靈均不知命,江蘺叢畔苦悲吟。”(《詠懷》)[18]341不過,白居易受到了屈原的鳳凰和凡鳥的對立與錯位書寫模式的啟發(fā),在懸置閑居與入仕價值高下的判斷時,將其置換成鳳與魚的飛沉異勢,并以“潛魚”書寫自我形象。謫居江州期間,好友錢徽被罷翰林學(xué)士,而另一好友崔群入相。于是,白居易思考如何面對進退出處:“泥泉樂者魚,云路游者鸞;勿言云泥異,同在逍遙間?!盵18]138詩中以云路中的鸞和泥泉里的魚分別喻入仕與退處,潛文本既有屈原的鳳凰與凡鳥的對立,也有唐人常說的“云泥之別”。不過,詩人將“逍遙”作為終極追求,化解了鸞與魚的對立。此后,白居易多次以鳳、魚為喻表達(dá)對仕與隱、出與處的體驗與思考。大和初年,他于長安作《玩松竹》,其一云:“棲鳳安于梧,潛魚樂于藻?!盵18]225以鳳與魚表達(dá)了其升沉異勢卻各安其分的觀念。晚年閑居洛陽時,又作《夢得相過,援琴命酒,因彈<秋思>,偶詠所懷,兼寄繼之、待價二相府》云:“雙鳳棲梧魚在藻,飛沉隨分各逍遙?!盵18]778以“鳳棲梧”喻楊嗣復(fù)、李玨入相,以“魚在藻”喻詩人和劉禹錫閑居,稱自己雖居閑職,卻能逍遙自適。

白居易曾苛責(zé)嵇康沒有及時真正“出世”:

馬遷下蠶室,嵇康就囹圄;抱冤志氣屈,忍恥形神沮。當(dāng)彼戮辱時,奮飛無翅羽。商山有黃綺,潁川有巢許。何不從之游,超然離網(wǎng)罟?(《讀史》其二)[18]38

“中隱”生活需要四個要素:政治、經(jīng)濟、風(fēng)景和交游[29]33,嵇康所處政治環(huán)境顯然比白居易的惡劣得多。嵇康正是缺乏相對寬松的政治環(huán)境,才沒能真正“出世”。白居易其實了解嵇康及其所處的時代,并從嵇康的命運中吸取了教訓(xùn)。白居易與嵇康都看到了閑居期間日常生活對于消解士不遇焦慮的重要性,但他們對入仕的價值判斷卻迥異:白居易無法否定入仕對于“中隱”的重要性,而嵇康徹底否定入仕。

三、重建閑居的價值:邵雍的“安樂”境界及自我形象

邵雍曾“自雄其才,慷慨欲樹功名。于書無所不讀,始為學(xué),即堅苦刻厲,寒不爐,暑不扇,夜不就席者數(shù)年”[30]12726。因此,朱熹說“康節(jié)本是要出來有為的人”[31]。北宋皇祐元年,邵雍絕意仕進,遷居洛陽。其間還以疾病為由,謝絕舉薦。起初,寄居天津橋畔道德坊的天宮寺;隨后,友人為其置宅于履道坊;嘉祐七年,友人在道德坊為其置建新居。此時,邵雍對處境的體認(rèn)是:“有人若問閑居處,道德坊中第一家?!?《閑居述事》)[32]61將其居所命名為“安樂窩”,自號“安樂先生”,并一度擇居于此。邵雍是如何調(diào)適退隱的焦慮心理,其“安樂”與白居易的“閑適”又有何異同?

邵雍標(biāo)舉“安樂”的人生境界。邵雍遷居洛陽,在友人的資助下逐漸過上了衣食無憂的生活,與白居易閑居洛陽時的境況相同。但是,不同于白居易擱置閑居生活的價值判斷,邵雍努力重建和實踐閑居生活的價值。他曾剖白隱居的心態(tài):“已把樂為心事業(yè),更將安作道樞機?!?《首尾吟》其七十三)[32]418邵雍的“樂”包括“名教之樂”和“觀物之樂”[32]2?!懊讨畼贰笔峭ㄟ^道德實踐來提升人格獲得的快感;“觀物之樂”是探求宇宙化道并融入自然,從而獲得生命共感[33]。邵雍從追問天地之道的學(xué)問中獲得快樂,也在提升道德修養(yǎng)中得到滿足。他在《寄謝三城太守韓子華舍人》中剖白了關(guān)于人生選擇的思考:不是每個人都能受知于人而發(fā)揮才能,“道之未行兮,其命也在天”,強調(diào)“安分”與“委命”[32]8。他還在《答人書》中重新解釋“人爵”與“天爵”的區(qū)別:“卿相一歲俸,寒儒一生費。人爵固不同,天爵何嘗匱?不有霜與雪,安知松與桂?雖無官自高,豈無道自貴?”[32]55《孟子》曰:“仁義忠信,樂善不倦,此天爵也;公卿大夫,此人爵也?!盵3]271天爵表現(xiàn)為品德的差別,人爵表現(xiàn)為官職的差別。白居易稱“身閑當(dāng)貴真天爵,官散無憂即地仙”(《池上即事》)[18]612,將孟子天爵的道德內(nèi)涵置換成心靈的境界。邵雍則回歸孟子天爵,將道的追求作為天爵的內(nèi)涵,認(rèn)為卿相與寒儒雖人爵不同,但在道的追求上可達(dá)到同等的天爵。這實際上重估了出世的卿相與隱居的寒儒的地位差別和人生價值。

每年春秋季,邵雍出游洛陽城,“乘小車,一人挽之,惟意所適。士大夫家識其車音,爭相迎候。童孺廝隸皆歡相謂曰:‘吾家先生至也?!粡?fù)稱其姓字?;蛄粜潘弈巳?。好事者別作屋如雍所居,以候其至,名曰‘行窩’”[30]12727。“行窩”應(yīng)該從名教與觀物兩個層面來理解,邵雍實際是將游賞、宴飲等日常生活作為一種哲學(xué)與道德實踐,努力踐行與社會、自然的和諧。需要指出是,“安樂”境界與物質(zhì)條件并無關(guān)聯(lián)。邵雍不刻意回避物質(zhì)生活的富足,只是以過度為戒。他愛飲酒,愛賞花,但主張“飲酒莫教成酩酊,賞花慎勿至離批”(《安樂窩中吟》其十一)[32]197。他不僅在生活優(yōu)裕時秉持安樂態(tài)度,而且在生活貧賤時也秉持安樂態(tài)度。初至洛陽時,他生活很貧困,“雖平居屢空,而怡然有所甚樂”[30]12727;即使在遷至新居時,還是過著“歲時耕稼,僅給衣食”[30]12727的生活。四庫館臣云“邵子抱道自高,蓋亦顏子陋巷之志”[34]1322,邵雍的“安樂”是顏回安貧樂道的延續(xù)和在新環(huán)境下的變異。他將立德置于立功之上,通過彰顯閑居期間的體悟天道與實踐道德的價值,來重估仕與隱、立功與立德的高下,也就消解了仕與隱之間選擇的焦慮。

邵雍關(guān)于本體論和人格論的表達(dá),也受到屈原的鳳凰與凡鳥對立錯位書寫模式的影響。他認(rèn)為,構(gòu)成宇宙的陰陽二氣具有善與惡的倫理特性并以鳳凰與蛇蝎來標(biāo)示,“唯天有二氣,一陰而一陽。陰毒產(chǎn)蛇蝎,陽和生鸞凰”(《唯天有二氣》)[32]116;繼而沿襲屈原將鳳凰與凡鳥對立的思路,以鳳凰與凡鳥的對立來表現(xiàn)君子與小人的對立,如“如鸞如鳳,意思安詳。所生之人,匪忠則良。如鼠如雀,意思驚躩。所生之人,不兇則惡”(《觀物吟》)[32]340;還將復(fù)雜的人性簡化為善與惡的對立來解釋歷史,將歷史的演變歸因于執(zhí)政者對善惡的選擇:“天之道人之情,又奚擇乎周、秦、漢、楚哉?擇乎善惡而已?!?《觀物篇》之五六)[35]不過,邵雍在建構(gòu)和書寫其自我形象時沒有借鑒屈原,而是另辟蹊徑。

首先,邵雍通過“觀物”所得來建構(gòu)和書寫自我形象。他將洛陽宮城五鳳樓作為重要觀照對象,體認(rèn)世事變幻。五鳳樓是宮城正南門,因城樓和兩邊的垛樓、闕樓恰似五只鳳凰而得名,又稱鳳凰樓?!鞍矘犯C”位于洛水南岸,通過天津橋與北邊皇城正南門相連,邵雍常駐足天津橋觀照五鳳樓。如“五鳳樓前月色,天津橋上風(fēng)涼”(《小車六言吟》)[32]285“鳳凰樓下天津畔,仰面迎風(fēng)倒載歸”(《安樂窩中吟》其五)[32]169等。邵雍佇立天津橋,向北方眺望,流露出閱盡興亡的滄桑感,“危亭獨坐人,浪把興亡閱”(《天津晚步》)[32]242,繼而是揮之不去的孤獨感,真是“詩是天津佇立時”(《首尾吟》其十)[32]410。詠懷組詩《天津感事》或借景抒情,或詠史懷古,主題是對興亡盛衰之嘆及人生選擇的反思。其詩云:

鳳樓深處鎖云煙,一鎖云煙又百年。痛惜汾陰西祀后,翠華辜負(fù)上陽天。(其三)[32]58

鳳凰樓觀冷橫秋,橋下長波入海流。千百年來舊朝市,幾番人向此經(jīng)由。(其九)[32]59

作者置身鳳凰樓上,在超越物理時空的范圍內(nèi)觀察到變遷景象。由立足天津橋眺望鳳凰樓觸發(fā)的興亡之感可由《雨后天津獨步》概括:“洛陽宮殿鎖晴煙,唐漢以來書可傳。多少升沉都不見,空余四面舊山川。”[32]193

其次,邵雍通過物我關(guān)系的體認(rèn)來建構(gòu)和書寫自我形象。他先將五鳳樓、天津橋等洛陽城市地標(biāo)構(gòu)建為頗具政治意味的文化空間,然后強調(diào)其與該文化空間的物理距離和心理距離的反差來建構(gòu)和書寫自我形象。邵雍反復(fù)書寫鳳凰樓、天津橋,顯然是強調(diào)其作為文化符號的意味?!短旖蛴木印肪褪潜磉_(dá)詩人對洛陽城及天津橋的權(quán)力文化意味的體認(rèn):

予家洛城裹,況復(fù)在天津。日近先知曉,天低易得春。時光優(yōu)化國,景物厚幽人。自可辭軒冕,閑中老此身。[32]56

“日”“天”常用來指帝王、皇權(quán),“日近先知曉,天低易得春”是說詩人置身于政治文化空間的中心?!读鍤q新正自貽(熙寧八年)》“雖然在京國,卻如處山澗”[32]285將以天津橋為中心元素構(gòu)成的政治文化空間“京國”視為“山澗”,顯然是以詩人與政治中心的物理距離的迫近來反襯其與政治中心的心理距離的疏離。

當(dāng)友人在道德坊為其新居購置園林時,邵雍賦詩答謝,流露出對生活方式的欣喜:“鳳凰樓下新閑客,道德坊中舊散仙?!盵32]248他在《伊川擊壤集》中反復(fù)表達(dá)此義旨,如“鳳凰樓下逍遙客,郟鄏城中自在人”(《安樂窩中酒一樽》)[32]169“郟鄏城中,鳳凰樓下”(《自適吟》)[32]271等。既然作為道德和哲學(xué)實踐的日常生活與政治實踐一樣具有價值,閑居又怎會讓人焦慮?邵雍的“安樂窩”與司馬光的“獨樂園”,雖然在標(biāo)明退居時努力超越焦慮、達(dá)致樂觀心理方面具有異曲同工之妙,但也顯示出他們精神狀態(tài)存在的差異。絕意仕進的邵雍從衛(wèi)州共城遷居洛陽,生活水準(zhǔn)與社會地位大大提升,“安樂”傳達(dá)的是其內(nèi)心對于物質(zhì)與精神的滿足。而司馬光從樞密副使退居洛陽著書,“獨樂”卻暗含著懷才不遇的憤激,“身病尚未攻,何論療民瘼”[36]6066才是其真實內(nèi)心寫照。

邵雍從未提及白居易,但是其生活空間到處有白居易的痕跡,詩作與白居易一樣頻繁使用“閑適”“安樂”等話語。四庫館臣認(rèn)為,“邵子之詩,其源亦出白居易”[34]1322。邵雍的朋友司馬光也持此看法:“只恐前身是,東都白樂天?!?《戲呈堯夫》)[36]6213盡管邵雍詩的語言、技法乃至立意等與白詩有相似之處,二人也都注重日常生活的書寫,但他們的旨趣卻存在差別,特別是邵雍的“閑”與白居易的“閑”并不相同:白居易的“閑”是懸置仕隱價值高下判斷而達(dá)到的心中“無事”狀態(tài),其理論背景是洪州禪的“平常心是道”;邵雍的“閑”則是洞徹外物及物我關(guān)系的自由與歡欣,其理論背景是先秦儒家的“安貧樂道”。

士不遇焦慮必須在現(xiàn)世而不是在來世或天堂得到解決,這是中國古代文人追求精神超越的智慧。屈原、宋玉及漢代文人沒有找到消解士不遇焦慮的方式,魏晉以后的文人通過重估、建構(gòu)閑居期間日常生活的價值對抗政治實踐的價值來調(diào)適不遇的焦慮,走上一條現(xiàn)世性的超越之旅。這種超越包括以下三個邏輯層面:其一,肯定閑居的價值、否定出仕的價值;其二,不作價值高下的思考與評判;其三,肯定閑居與入仕同樣具有價值。名士嵇康強調(diào)閑居的價值、否定入仕的價值,詩人白居易懸置閑居與入仕價值高下的評判,理學(xué)家邵雍重建閑居的道德實踐意義,使其與入仕具有同等價值。他們利用道家、佛教或儒家的思想資源,成為中國古代士人尋求精神超越旅程的重要領(lǐng)路人。中國文人閑居的心態(tài)逐漸發(fā)生變化,不再因不遇而棲棲遑遑。日常生活具有修行的意味,也是詩意所在,成為山林、田園之外又一個靈魂安頓之所。中國古代文人逐漸能夠通過心理調(diào)適,超越士不遇焦慮的痛苦,保持平靜與快樂,甚至“對痛苦的超越成為了一種道德原則”[29]170。同時,在“詩可以怨”的傳統(tǒng)之外,文學(xué)創(chuàng)作也注重表達(dá)日常生活帶來的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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