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朱成玉
妻子寫我們的日常,有這樣一段:“我就坐在你對面,隔著眉的山,眼的水。我不喜歡你眉眼清明看我的樣子,這么看我的時候,愛就清醒了幾分,心動就少了幾分,剛好少了之前那些癡癡傻傻的部分。我還是喜歡從前,那時候交通不好,也沒有網(wǎng)絡(luò)。下過雪的路上沒有車,你不管不顧地蹚著厚厚的雪來找我,只為陪我過一個周末。賣力地給我說笑話,用你那變聲期的破鑼嗓子唱情歌,然后坐在我對面,滿眼都是星星。那些星星一閃一閃,你就傻乎乎地笑,說:‘你猜,我最喜歡你什么?’不等我說話,你接著說:‘我最喜歡你跳進(jìn)我眼睛里,讓我的眼睛里長了鉆石,生了星辰,裝滿一整個你……’”
此刻,我就坐在妻子對面。
妻子讓我把晾曬好的衣服收回來,我隨便疊了一下就放進(jìn)儲物間。她卻將它們?nèi)〕鰜恚匦炉B,很認(rèn)真仔細(xì)地疊。我說,放到里面別人又看不見,沒必要這么板板正正。她說,首先自己看著舒服了才行。我看著她慢慢地疊,日子就被她疊出了蝴蝶一樣的形狀。
那年,我在北京學(xué)習(xí),妻子和女兒米粒兒來陪讀,每到周末我就去陪她們,游后海,看話劇,品美食。有一次,我倆騎著共享單車去菜市場。妻子跟在我身后,不放心地問:“走的路對不對???”我自信滿滿,“放一百個心吧”,單車蹬得疾如閃電。兜兜轉(zhuǎn)轉(zhuǎn)一個多小時,手機導(dǎo)航終于提示我們已到達(dá)指定地點,結(jié)果一面高不可攀的墻擋在面前,墻那邊就是菜市場,我們走了完全相反的路,繞到了它的后面。這是來北京后的第一次迷路,不過,我們還是相視一笑,自我打趣道:永遠(yuǎn)走不出祖國母親的懷抱。
停電的夜里,我們點上一支燭,在桌子兩邊對坐著,沒有美食,沒有紅酒,除了這支燭,桌上空無一物。看著燭光中的彼此,仿佛看著另一個性別的自己。當(dāng)我把這種感覺說給米粒兒聽,米粒兒的第一個感覺就是:“我知道啦,那說明你們兩個好得跟一個人似的?!?/p>
當(dāng)然,這么好的我們也會有爭吵,可那又如何,那是歲月里的調(diào)料。就像詩人熊焱說的那樣:“一次親吻就是一勺蜜融在了舌尖上,一次擁抱就是一把鹽化在了清水里,一次爭吵就是貴州的酸、四川的辣,熬出了火鍋濃濃的味道?!?/p>
有時候,我也無限傷感地和妻子交代:“你得學(xué)會一套急救方法,哪天我忽然倒地,你得救我?!蔽乙嗳绱耍残枋祜恍┽t(yī)學(xué)知識,我們的命,都要交給對方去保管。
我們努力把日子過小,小到一條圍巾一方手帕,小到一盞燈一炷香,小到一瓶醬油一碗醋,小到一盅酒一碟花生米,小到一張床一串呼嚕……這些“小”里面,藏著深深的愛的海洋。
秋日,我小小的幸福就是,蒸一鍋肥美小蟹,看著她們娘仨,盤腿坐在床上,蘸著白花花的日光,津津有味地品咂。
冬天,我小小的幸福就是,我和她坐在火爐邊,把過去一遍遍地淘洗,留下明亮的、溫暖的日子和人事。
親愛的,我們是兩粒米,放在同一個碗里。我們過著平凡而普通的小日子,在白天開窗關(guān)窗,在黑夜里開燈關(guān)燈。有軟軟的毯子蓋著,有暖暖的枕頭靠著。懷揣小情懷,胸納大自在。我們的日子越來越小,小到只有一日三餐,小到只有對方的一顰一笑。小到,我就坐在你的對面,看著你,傻傻地笑,笑著笑著,淚水就溢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