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海珍

如果只看趙素香的簡歷，會被她閃閃發(fā)光的頭銜迷惑，以為她是一個正襟危坐的嚴肅的老師。不信，你看——她先后獲得過“全國好習慣養(yǎng)成指導師”“河南省優(yōu)秀共產(chǎn)黨員”“河南省特級教師”“焦作市功勛教師”“焦作市最美教師”等榮譽稱號。在新教育實驗中，她的班級被評為“河南省文明班級”“河南省書香班級”“愛心教室”，她被評為“全國完美教室締造者”。當特級、最美、功勛……這些詞語包裹著一個人的時候，似乎她就有了某種距離感，僅供遠觀了似的。

但是，如果和她近距離接觸，如果和她再安靜地坐下來聊一會，你就會發(fā)現(xiàn)，她像是一個真誠、樸實的，毫無距離感的鄰家小姐姐。真實且溫暖，堅韌又執(zhí)著。

“長大后我就成了你”

趙素香選擇教師為職業(yè)，算是女承父業(yè)。她的父親生前就是一名老師，而且是一名在當?shù)仡H有影響力的鄉(xiāng)村教師——趙素香童年記憶中的父親，大部分時間在豫晉交界大山深處的山村小學教書，兩周回家一次，住一晚，第二天背著干糧出發(fā)去學校。因為父親的心都在學校，家里管得少，年少的她對父親還頗有怨懟。后來等她長大了，也成了一名老師，才慢慢理解父親：“原來父親是這樣一個了不起的老師啊，備受學生愛戴，也深受當?shù)馗咐相l(xiāng)親的尊重。他在太行山深處，條件簡陋的學校堅守教育幾十年，鮮有人能做到。”

后來，當?shù)仉娨暸_為趙素香拍攝紀錄片，攝制組請趙素香重走父親的進山路，她才深深懂得了父親的艱辛與偉大——幾十里的山路，有的地方荒草叢生，有的地方山石嶙峋，需要手腳并用才能過去，可是父親每次來回步行，真正是用腳步丈量出來的人生——教育行業(yè)一定是有著特別的吸引力，才讓父親為此心甘情愿、甘之如飴地來來回回走這樣又漫長又艱辛的路。那趟太行山之行，讓她與父親的精神世界深深地鏈接了，也讓她開始思考當一名老師的意義所在。

1992年，趙素香師范專業(yè)畢業(yè)后，被分配到焦作市馬村區(qū)工人村小學當教師。三十多年來，她一直忙碌在一線教學崗位，一年又一年陪伴著孩子們從懵懂換牙的一年級走到青春熱烈的六年級，送出去一屆又一屆學生，也見證著學校一草一木的變化。她自己也在多年的執(zhí)教生涯中持續(xù)成長著、磨礪著。

或許是因為受了父親影響，趙素香有著強烈的責任感，做事踏實認真，凡事有始有終。她深知教育的本質(zhì)是塑造靈魂，塑造生命，與其他職業(yè)全然不同。她兢兢業(yè)業(yè)如勤奮的蜜蜂一般備課，批改作業(yè)，提高教學方法。幾年過去，她的教學成績出色，深受學生、家長喜歡。可是她卻產(chǎn)生了職業(yè)迷茫，這樣就可以了嗎？內(nèi)心隱隱地有一種不甘心。

當人生抵達到輕而易舉信手拈來沒有挑戰(zhàn)性時，她就會主動出擊，去尋找讓她人生體驗攀升的挑戰(zhàn)。

主動攬活兒、永遠不喊累的人

很快，有一個機會擺在了趙素香面前。2003年，焦作市教科所提出了“科研興課”、“科研興?！钡慕逃砟?，要求人人有課題，她立項了“小學生閱讀習慣的培養(yǎng)”、參加了焦作市重點課題“培優(yōu)扶弱實驗”這兩個課題研究。小學生閱讀習慣培養(yǎng)是她從1996年就一直延續(xù)下來的教學方式，最初也是在全區(qū)倡導下，在語文教學實施的“注音識字，提前讀寫”實驗，孩子們的閱讀量得到很大提升，盡管后來這項教學實驗，因為教研員的更換無疾而終。但有心的趙素香從中發(fā)現(xiàn)大量閱讀對一個孩子成長的重要性，她繼續(xù)有意在班級中引入閱讀，也就從那時起，她所教的語文學科開始大幅提升。接下這項課題研究可謂與她多年的教學經(jīng)驗彼此印證。

“培優(yōu)扶弱實驗”的課題，是她主動給自己攬過來的燙手山芋。當時被學校指定這項課題研究的教師，在拿到實驗資料之后表達出不想?yún)⑴c的想法——課題要求老師以一個孩子為研究對象，每天記錄孩子的成長，整個過程需要持續(xù)一年。這是一場為期365天、一天都不能松懈的馬拉松，的確充滿挑戰(zhàn)。

趙素香好奇地看了一下實驗資料——厚厚的一本書，書的設計很獨特，偶數(shù)頁是市教科所實驗的成果，奇數(shù)頁是一年三百六十五頁的空白，“你如果不想寫，我來試試？”同事欣然同意。趙素香在同事欣喜的眼神中接過那本厚厚的實驗資料，從此開始了漫長的一年記錄，她每天觀察，每天寫。如今回想起來，那一年沉浸式的觀察是多么珍貴，她如此專注地去觀察一個孩子，看著孩子像樹苗一樣在她眼前徐徐展開枝葉，一個生命深入觀察另一個生命的體驗，也為她了解孩子的行為心理提供一個絕佳樣本。這項課題研究，全區(qū)老師走到最后的寥寥無幾，趙素香也因此收獲了教育部門的嘉獎，還被聘請為焦作市培優(yōu)扶弱“宣講團成員”，作為學習榜樣在當?shù)囟嗨鶎W校分享她的成功經(jīng)驗。

可趙素香又不甘于現(xiàn)狀了，盡管人人夸贊她這項課題完成得漂亮，可是她回看翻看這一年的記錄時，心中有個聲音隱隱地說，如果寫作水平再提高一些就好了，如果觀察得再深入一些就好了，如果……不甘于現(xiàn)狀，第二年她帶領全班家長為孩子寫教育日記。

2007年，新教育在焦作落地推行，這仿佛是對她當年想要提升自我的一種回應?！爱攲W校要選一位老師去外地學習新教育理念，其實最初也沒有選我，”學校選了一個年輕老師隨隊出行，命運的齒輪如此巧合，那位老師臨時有事不能去，趙素香再一次舉手接住。她從不忌諱說這些序列排位并非第一的時刻，她的人生字典里就沒有“爭”這個字。她只會與自己比，只會不斷拓展自己的邊界，去探索自己的無限可能。

2007年5月，焦作一行三十多位各個學校的教師代表在張碩果老師的帶領下，踏上新教育之旅。一行人抵達山東，見到了新教育領域的先行者們，趙素香幾乎每天都在感嘆中度過，原來教育可以是這樣的?！斑@才是真正的教育，是我苦苦尋覓多年的教育——讓師生過一種幸福完整的教育生活。尤其感動于常麗華老師，她和孩子們編織了教育的童話《小飛俠彼得？潘》的精彩演繹，讓我第一次知道還可以如此地閱讀?！彼敛涣呦У貫橥兴腿ベ澝?，也為自己的未來職業(yè)找到了新的方向?！俺＠蠋煄ьI學生一年多竟讀了365首兒歌、300多首童詩，共讀了80本繪本，通過一份份便箋，和家長一起為孩子編織一張美麗的網(wǎng)，共同呵護孩子成長?！彼粡垙埖胤磳W習著，也暗自為自己鼓勁，知道光之所在，就迎著光奔跑吧。

啟程新教育，遇見更好的自己

新教育的山東學習之旅結(jié)束了，趙素香的新教育之旅開啟了。還沒到家，她先在臨淄一家不大的書店里買下了諸位專家提到的書，坐在火車上就開始了如饑似渴地學習。

回到熟悉的教室，她旋即啟動新教育的深入閱讀理念。那段日子，她幾乎逛遍了市里所有的書店，只為給孩子們選擇合適的書籍。為孩子們選書，她慎重又慎重，每一本書都先讀，腦海中也無數(shù)次演練與孩子們共讀時的場景與語言。為了喚醒父母參與實驗，她主持召開家長會，給家長寫了許多封信，還利用節(jié)假日開展各種游學活動；為了營造書香氛圍，她自費為班里做了三個書架，收集了千余冊圖書；為了打造完美教室，她買油漆粉刷了教室內(nèi)外……她整個身心都撲在教室里，撲在孩子們身上。

正當趙素香帶著全班孩子沉浸在經(jīng)典書目帶來的心靈震動時，她卻遭遇了痛心的當頭一擊——2008年2月24日，趙素香接到信息，有位家長向教育局打匿名電話，舉報她向?qū)W生推薦課外書，讓家長多花錢——時隔多年，她依然記得得到消息那一瞬間的錯愕、委屈，她的眼淚當即掉了下來?；氐郊遥难蹨I再次決堤，丈夫嚇了一跳，幫她擦掉眼淚，聽著她泣不成聲地傾訴?！安灰?，是不是誤會了？或者你的節(jié)奏太快了，家長適應不了?！闭煞虬参恐?，也理解她，他眼見妻子為了孩子們，幾乎把家都撇在一邊，她捧著所有的真心給出去，卻迎來了家長的投訴，誰遇到這樣的事情能不委屈呢？

教育局督導小組要來學校調(diào)查事情的原委，趙素香承受著巨大的壓力，排遣情緒時，她在網(wǎng)絡上寫下一首小詩《我想知道你是誰》。教育局對這件事很重視，后來又有區(qū)糾風辦的工作人員來學校調(diào)查此事，趙素香就從自己在班里開展新教育實驗的第一次家長會，談到了親子共讀、師生共讀，談到了班級主題帖，談到了專家對實驗的引領，談到了孩子和家長的改變……一邊說，她一邊展示了一封封寫給家長的信、一本本學生的寫繪作品、一次次家長會的記錄、一條條家長的回復……她講著講著忍不住又哭了，情緒平穩(wěn)后接著再講。工作人員一直靜靜地聽。最后，糾風辦主任只說了兩句話：“我的孩子的學校怎么沒有開展如此好的實驗呢？我的孩子怎么沒有遇到這樣的老師呢？”

“聽到這句話，所有的委屈頃刻間都煙消云散?！壁w素香說。糾風辦工作人員的一句話撫慰了她，那一刻，她覺得被人理解了，被人看見了。她釋懷了。

那天下午，趙素香召開了家長會。她和家長們一起回顧了班級里走過的毛蟲之路，她向家長們展示了孩子閱讀后的改變與成長，也給家長講新教育發(fā)展的未來。家長會上，趙素香朗讀了一首謝爾的《橋》：何不與我同行，一起分享那彎曲的小徑，我會給你講述，我所知道的神秘世界，但這座橋只能把你帶到半路——你必須自己走完剩下的幾步……

“這座橋只能把你帶到半路，孩子的教育如果沒有父母的支持和參與無異于無源之水?！壁w素香期待，老師與家長們一起，去做孩子成長過程中支持他們前行的橋。有家長提到了告狀的事，為她鳴不平，趙素香忍了又忍，眼淚還是落了下來，家長們也跟著哭了，教室里響起一片啜泣聲……

按照家長會慣例，結(jié)束后老師要向父母們征求建議，寫在紙條上不記名反饋。結(jié)果，收上來的60多張紙條上全都是高昂飽滿的支持聲，家長們紛紛在紙條上表達對趙老師的理解與支持。趙素香一張張地讀著，眼圈又紅了。那次家長會后，她再次在網(wǎng)絡中吐露心曲：《我不要知道你是誰》：當我看到其他家長義憤填膺指責你時，當我看到你的孩子上課把小手高高舉起時，我不要知道你是誰！我怕看到孩子就想到你，哪怕是自己眼底的那一抹憂傷，我怕被孩子看到。我知道你是誰，但我不要知道你是誰！當其他家長都想查查你到底是誰時，我真的不要知道你是誰！心為火種，烈烈燃燒……

經(jīng)此一役，趙素香并未被打垮，反而更明晰了自己的內(nèi)心，“既然選擇了自己的理想，既然已經(jīng)邁出了堅實的第一步，哪怕再艱難也要一步一步勇敢走下去。”這么多年來，趙素香始終堅守著自己最初選擇的路，持續(xù)踐行新教育理念，并且由兒童課程的實施者，成為兒童課程的自主研發(fā)者。

多年付出，她的成就也有目共睹。許許多多孩子因為新教育閱讀打底，考上了好中學、好大學，人生有了更多可能。她帶過的學生崔靖文、申婉婷，分別榮獲全國“十佳讀書小能手”和“全國故事大王”稱號。很多家長會發(fā)給她高考喜報，也有很多家長每到教師節(jié)都會發(fā)信息感謝。還有一個學生，現(xiàn)在已經(jīng)在上海工作多年了，每年教師節(jié)，都會給她送一束花，20年從來不曾間斷過……她的善良與美好也成為孩子們成長旅途中永遠無法忘記的一部分。

特級教師、河南省先進個人、河南省骨干教師、河南省學術技術帶頭人、焦作市功勛教師……榮譽不斷涌向趙素香，這是命運給她的額外饋贈——她沿途已經(jīng)收獲了無數(shù)的愛與更好的自己，而這是她最為看重的。

是夏洛，也是“擦星星的人”

2011年，在新教育一路狂奔的路上，趙素香遇到了兒童文學作家、新教育新父母研究所所長童喜喜。把自己的稿費都捐出去的童喜喜，身上有著莫名的感染力，她發(fā)起的螢火蟲公益閱讀，席卷了一個又一個地方，螢火蟲的光也來到了焦作。趙素香被感染著，被激勵著，終于，螢火蟲焦作分站站長的職務落在了她肩膀上——這一次，她依然不是排序第一候選人——有人認為站長要投入太多時間與精力，怕應付不過來，放棄了。她就挑起來。

2012年，趙素香走馬上任螢火蟲焦作分站站長，有雄厚家長基礎，在班級群里一呼百應，自有無數(shù)讀者涌來。可她還是有一點擔心，第一次搞活動，怎么搞，哪里搞，如何做得更好？她也打鼓，幸好，她背后有一個永遠支持她的愛人。

她永遠也忘不了第一次準備螢火蟲閱讀籌備的情景，她滿腦子想著螢火蟲的時候在街上遇見一家繪本館，她推門而入，和館主一拍即合。后來，這家繪本館成了螢火蟲常去的活動點。第一次舉辦活動，要準備橫幅，寫什么呢？她和丈夫兩人絞盡腦汁，想了好幾種方案，最后確定“焦作螢火蟲公益活動”，丈夫連夜跑到圖文打印店，攔住正要鎖門回家的店主，最終約定第二天一早取橫幅。

第二天一大早，趙素香和丈夫分頭行動，一人去取橫幅，一人拿板凳，去繪本館匯合。夫妻倆忙忙碌碌，在孩子們來之前把場地準備好，那天上午，孩子們各展才藝，朗誦舞蹈唱歌，小小的繪本館有了過年的氛圍。

隨后，趙素香和螢火蟲的義工們又開辟了馬村工小活動基地、潤雨中英文繪本館活動基地、焦作市圖書館活動基地等。幾年來，焦作分站開啟了很多“第一”：第一個每周做分享；第一個好故事進社區(qū)；第一個暑假每周故事匯；第一個每天站內(nèi)語音分享；第一個小朋友在線上講繪本……螢火蟲義工由校園到家庭再到社會，一波又一波地向外擴展著。隨著焦作螢火蟲活動影響的不斷擴大，市圖書館專門設立“新教育螢火蟲焦作分站活動基地”，也因此，這里成為新教育第一個掛牌擁有基地的螢火蟲……

還有一段經(jīng)歷不能不提，2015年，趙素香去農(nóng)村學校支教一年。她并未因為這里沒有新教育的土壤與氛圍就放棄晨誦。她鼓勵孩子們深度閱讀，因地制宜開展了植物種植課程，還鼓勵孩子們排練童話劇。不管走到哪里，不管時間多么短暫，只要面對學生，她都想把最好的捧給孩子們，毫無保留，從不惜力，把自己完完全全給出去。

短短的一年間，她為孩子們準備了兩個班級書架和一個班級書柜，她陪孩子們誦讀了四百多首兒歌，講了二百多個繪本故事，整個班級在她的帶領下煥發(fā)出了勃勃生機。孩子們的自信心，表達力都得到了提升。在她的指導下，劉詩漫在全市經(jīng)典誦讀比賽中獲“焦作市十佳”稱號。這在以前，幾乎是不敢想的成績。

支教期滿后，趙素香回到了原來的學校，心里卻常常牽掛著支教學校的孩子——尤其是班里的兩個智力障礙學生，她經(jīng)常攬著她們的肩膀一起誦讀，講故事，仿佛《兔之眼》中的小谷老師。她號召全班同學照顧這兩個孩子，讓孩子們學會如何去愛。一有機會，她就為支教的班級送去圖書、送禮物、送故事，也讓她帶的班級和支教班級結(jié)對子，互相寫信彼此了解不同的生活，互通有無。

如今，螢火蟲公益閱讀最初一批小小“螢火蟲”已經(jīng)上大學了，又有很多小小“螢火蟲”繼續(xù)和她一起活躍在每月的閱讀會中。她愛學習，時常關注新知識，也會將吸收到的精華迅速傳遞給孩子們。她的女兒，繼她的丈夫之后，也成為她義工之旅的同路人，每到假期，都會在社區(qū)或領讀或分享，做一名快樂的“螢火蟲”。

又有榮譽紛沓至來。2021年，趙素香被評選為河南省優(yōu)秀共產(chǎn)黨員，焦作市第十二次黨代會代表。“我想為什么是我，我找到的答案是，因為螢火蟲，因為公益閱讀?！壁w素香說，“螢火蟲的光，既點亮了自己，也照亮了他人。”她也被越來越多的人稱為“螢火蟲”，稱為“夏洛”，稱為“擦星星的人”，稱為“花婆婆”……她成為許多書中主人公的代言人，那些美好的隱喻，就這樣若隱若現(xiàn)地反映出她不同層面的特質(zhì)與閃光點，影響著越來越多的人。

責任編輯 華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