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新東
李衛(wèi)東是高三時插到我們班的復讀生。當時,能插班到縣一中的應屆畢業(yè)班,是一件很難的事,沒有相當硬的關(guān)系,是操作不成的。后來了解到,他爸爸老李是學校食堂的廚師,梳著大背頭,騎著摩托車“嘟嘟嘟嘟”地在校園里瞎轉(zhuǎn)悠,在二十世紀八十年代末,給人一種流里流氣、不靠譜的感覺。
老李師傅接的是他父親的班,文化程度不高,被安排到食堂工作。他身上自帶一種匪氣,對誰都看不慣,整天擰著腦袋和人抬杠,頭發(fā)擦得油亮,手上常架著洋煙,心里是七個不服八個不忿,滿肚子的牢騷。李衛(wèi)東的母親和他過不到一塊去,很早就和他離婚了,李衛(wèi)東和他弟弟由老李師傅撫養(yǎng)。
老李師傅在食堂負責打菜。那時候,生活條件不好,多是兩位同學合吃一份菜。炒菜不算貴,素菜三五毛,青椒肉片、肉絲六到八毛,并且一天中只有午飯有炒菜,早晚都是咸菜、豆腐乳,但多數(shù)同學還是吃不起。哪里顧得上什么營養(yǎng)不營養(yǎng),能填飽肚子就行了。所以,那時的學生個個都嘴饞。去食堂打菜,眼巴巴地盯著師傅的手,最怕勺子抖。明明勺子里盛滿了肉或菜,勺子一抖,快到碗里的菜或肉活生生地少許多。這也讓大家明白了一個道理:打到碗里的才算菜。
李衛(wèi)東和弟弟也在食堂打飯吃,我們幾個同學常與他倆一塊去。老李師傅看出我們和他兒子是同學,打菜的時候,勺子不僅不抖,還往深處再鏟一下,打到碗里的菜就多了一小半??闯鲩T道后,我們幾個便到老李師傅那個窗口打菜。日子久了,與老李師傅熟悉起來。
其實,老李師傅是很同情我們的。一個班50人,城里的學生只有6個,多數(shù)是從農(nóng)村考上來的。當時,有句話叫“供學生”。一個“供”字,道出了農(nóng)村家庭供學生讀書的艱辛、難熬。好多家庭只供一個孩子上學,因為舉全家之力也只能供得起一個。到城里讀書,不是一個人去讀,而是代表一家人去讀,帶著改變家庭的命運去讀。書讀好了,穿皮鞋、吃商品糧,光宗耀祖,家里有面子;書讀不好,錢花了,時間也耽誤了,照樣回家修理地球(干農(nóng)活兒),可謂雞飛蛋打??上攵?,當時,我們的學習壓力多么大。
即便是全家共同努力,也拿不出多少錢供孩子到城里讀書。那時候,拿糧食換糧票,再加錢換成饃票,花費的大頭在打菜。多數(shù)家庭一個月只能給孩子三四十塊錢,這就是我們讀高中時的全部花銷。打菜花得多了,買《讀者》雜志和牙膏、蠟燭的錢就沒了。教室每天晚上十點半熄燈,還要再學一會兒,就得自己掏錢買蠟燭。一分錢掰成兩半花,真是一點也不假。
高三那年,我們爬坡過坎,把全部精力用在了學習上。有的同學不舍得買菜吃,一天三頓嚼干饃吃,營養(yǎng)不良,面黃肌瘦。又處心積慮維護自己的自尊心,不好意思對別人說,受的罪大了去了。我們幾個情況好一些,臉皮厚一些,寧可晚吃一會兒飯,也要磨蹭到老李師傅那里去打菜。那一年,沒少從老李師傅那里吃偏食,對老李師傅也心存感激。
高考后,學校的住宿押金發(fā)了,我們幾個湊了幾十塊錢,買了兩包香煙和一捆啤酒(10瓶),去李衛(wèi)東家里拜謝老李師傅。那天,老李師傅下廚炒了幾個菜,與我們喝酒聊天。他哽咽著說:“我沒有啥本事,就是個食堂的師傅,沒想到你們這么看得起我……”我們敬他喝酒:“謝謝對我們的關(guān)照,勺恩永生難忘!”
前些日子回老家,同學提議去看看老李師傅??上麤]在家,到河南的兒子家安度晚年了。(作者單位:中國自然資源報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