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簡介:安曉斯,河南武陟人,中國微型小說學(xué)會會員、河南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作品散見于《小說選刊》《小小說選刊》《微型小說選刊》《微型小說月報》《故事會》《作品》《百花園》《啄木鳥》《小小說月刊》《山西文學(xué)》《北方文學(xué)》《小說林》《文學(xué)港》《讀者》《意林》《天池小小說》《民間故事選刊》《傳奇·傳記文學(xué)選刊》等多家報刊,多篇作品入選各種年度選本和中高考文本閱讀試卷。曾獲《小說選刊》全國優(yōu)秀小小說獎,被評為2013全國小小說十大新銳作家。榮獲河南省小小說學(xué)會雙年獎,“武陵杯”世界華語微型小說年度獎,第一屆、第八屆河北小小說獎,第四屆“揚輝小小說新銳獎”等。
五十歲的時候,夫妻倆都覺得很累。老李就對老婆白燕說:“吵了三十年了,也不知道還能活多久,能不吵就不吵吧?!卑籽嗤饫侠畹囊庖姡骸安怀沉耍娌幌朐俪沉??!?/p>
退休后,夫妻倆回到了十幾公里外的農(nóng)村老家居住。老家的院子寬敞,陽宅,坐北向南的堂屋是五間大瓦房,寬大的院子像個小花園。農(nóng)村的房屋布局,當(dāng)中三間是大客廳,兩頭是兩間小臥室,東屋一間是小廚房。
抽了口煙,喝了口茶,嘆了口氣,老李對老婆白燕說:“為避免吵架,咱各住各屋,各做各飯,各花各錢?!彼麄冞€商量著在院中間挖了條小溝,找工匠用磚、水泥和瓷片砌好,做成一條長長的水池。
老李說:“男左女右,東為上,我住東邊臥室,你住西邊臥室?!?/p>
不想再爭吵。老婆白燕說:“成?!?/p>
從此,院中間那條長長的水泥池子就成了夫妻倆的“界河”。
植樹節(jié)到了。夫妻倆又商量著在大門口正中間栽了一棵綠化樹,約定好了,老李走東邊,白燕走西邊。
小院里,“界河”邊,放著兩把一模一樣的竹椅子。為消磨時光,老李買了張小桌子架在了“界河”上,上面擺著他們常下的那副五子棋。每天,夫妻倆就隔著“界河”說說話,下下棋,有時還爭論點從朋友圈看到的稀罕事。遇到家里的大事小情必須決策,又爭執(zhí)不下時,就下五子棋,誰贏棋就按誰說的辦。大多時候,贏家都是老李,白燕就嘟噥著說老李耍賴。小日子慢慢過,老夫妻糊涂活,一天天就這樣稀里糊涂地過去了。
農(nóng)家小院里,窗臺上都會有青磚壘成的雞窩。雞要下蛋了,就會飛上去,呆臥在雞窩里鋪墊的麥秸上,肚下面壓著主人預(yù)先放好的“引蛋”,愣怔半天后,咯咯嗒、咯咯嗒地叫起來。這是告訴主人,下了一個蛋。
那天,白燕喂養(yǎng)的一只黑花母雞發(fā)癔癥迷瞪了,飛過“界河”臥在老李的雞窩里下了個蛋。在“界河”邊竹椅上曬太陽的白燕,就去老李的雞窩里收走了那枚熱乎乎的雞蛋。同樣在“界河”邊那把竹椅上曬太陽的老李,正好看見白燕去他的雞窩里收雞蛋。
“這不太好吧?”老李說,“不是自己喂的雞下的蛋,就不要去收。”
白燕不服氣:“是我的黑花母雞飛錯了地方,把蛋下到你的雞窩里了?!?/p>
老李說:“啥證據(jù)?”白燕就拿出手機(jī),給老李看自己抓拍的照片。照片上,那只黑花母雞剛下完蛋走出老李的雞窩,正仰著脖子咯咯嗒、咯咯嗒地叫著。
無話可說,老李就點點頭。
趁著老李上洗手間,白燕順手在老李的小菜園里薅了一把蒜苗。轉(zhuǎn)過身,老李正站在她身后。
“這季節(jié)蒜苗正貴,按市場價,再低一點,收兩元錢?!崩侠畹闹褚紊嫌眯±K子拴著個微信二維碼,就順手遞了過去?!班帧币宦?,白燕掃碼支付兩元。
那天正值農(nóng)歷二十四節(jié)氣的“驚蟄”,夫妻倆沒事閑聊。老婆白燕就問:“‘驚蟄”是啥意思?”老李說:“‘驚蟄的意思是大氣回暖,春雷始鳴,驚醒蟄伏于地下冬眠的昆蟲。農(nóng)諺說,‘未過驚蟄先打雷,四十九天云不開?!卑籽嗑蛦枺骸罢娴募俚陌??”老李笑笑:“很準(zhǔn)。”當(dāng)天晚上,真的就電閃雷鳴,下起大雨來。老李知道白燕害怕打雷,就端著茶壺來到老婆的臥室陪她坐著??吹嚼侠钸M(jìn)來,白燕眼角濕濕的:“你還記得???”給老李的茶壺加過開水,白燕又端過一盤老李喜歡吃的水果?!锻黹g新聞》播完了,雷停了,雨小了,老李從沙發(fā)上站起身,端起茶壺往外走:“你睡吧?!卑籽嗟臏I水就一個勁兒地往外涌。
結(jié)婚紀(jì)念日到了。白燕割了韭菜,包了餃子,坐在“界河”邊吃,還剝了大蒜,倒了一小碟醋。正巧那天老李吃酸湯面葉(方言:面片),薄薄的白面片在碗里晃,上面撒著蔥花、香菜末,湯上漂著的小磨香油閃閃發(fā)光。
白燕知道老李喜歡吃水餃,就遞過去幾個。老李也用勺子盛了點酸湯遞過去。白燕說:“知道今天啥日子不?”老李裝出一副茫然的表情:“高興了,天天都是好日子?!?/p>
吃過飯,兩人就看“界河”里養(yǎng)的魚。白燕養(yǎng)的魚是紅色的,老李養(yǎng)的魚是黑色的。白燕就說:“上次那魚食錢,該算算了?!崩侠罹陀檬謾C(jī)掃碼支付五元錢。白燕的手機(jī)設(shè)定了語音:“微信收款,五元?!崩侠钚πΓ骸罢嫦駛€賣魚食的老太婆?!?/p>
日子如春水般平靜流過,“界河”兩邊的竹椅子上,老李和老婆白燕就這樣打發(fā)著漫長的光陰。“界河”兩邊的葡萄樹也長得旺盛,粗壯的老藤蜿蜒曲折,爬滿了“界河”上面用竹竿做成的葡萄架,一嘟嚕一嘟嚕的葡萄紫紅紫紅,很是喜人。
忽然有一天,他們接到閨女的電話。閨女要生孩子了,想讓白燕去那座大城市里幫著照看孩子。
臨走前那個晚上,白燕走到老李的臥室前:“我明天就要走了?!?/p>
半夜,老李走到老婆白燕的臥室前:“我查了查,得坐兩個小時高鐵。”
送走老婆白燕,老李坐在“界河”邊,呆呆地看著對面那把空蕩蕩的竹椅子,心里空落落的,有一種莫名的酸楚。
老李拿出五子棋擺在“界河”上面的小桌子上。擦擦眼角的淚水,老李對著那把空椅子說:“老婆啊,咱下盤棋吧,我讓你贏。”
正流淚間,手機(jī)響了,是老婆白燕在高鐵上和他視頻。
老李就把手機(jī)鏡頭對準(zhǔn)“界河”上的小桌子讓白燕看,黑白相間的棋子擺滿了棋盤,那局五子棋,“界河”對面的白燕真的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