味道，是回家的小路。

年節(jié)，就是回家。天南海北，千山萬水，風雨兼程——在中國人的心 里，有一個共同的目的地——家。家里，有老父母，有舊時光，有一碗熱氣 騰騰的吃食在等待著我們。所以，人們不管離開多久，走出多遠，也都是在 等待著回家。過年，成為一種盼頭，一個節(jié)點，一碗暖心的鄉(xiāng)情。

城市也像一個村莊，高樓大廈間本 來匆忙甚至無助，但節(jié)日的爆竹響起一 聲，人們的心就像春風一樣蕩漾起來。 忙碌的工作或者生活、學習，休止在年 節(jié)，千家萬戶都忙乎著過大年——即便 不能回家，也要在舌尖上嘗嘗故鄉(xiāng)的 滋味。

今天的日子多幸福啊！各地的美食 都能嘗到，故鄉(xiāng)的或者他鄉(xiāng)的，其實都是 為了滿足一種歡快的情緒。人們甚至可 以足不出戶，外賣小哥就可以送來最暖 人心的味道。也許，小哥家鄉(xiāng)的名字正寫在訂單上，他也會像握著老家的碗筷 一樣暖心。酒店里，人們可以“坐享其 成”于除夕的宴會，相聚也許不是為了一 桌食物，但滿桌子的美味給相聚的人最 美好的形式，給思鄉(xiāng)的人最可靠的寄托。

打開視頻，天涯變?yōu)殄氤撸藗冊凇霸贫恕?的相聚中連接起可靠而溫馨的思鄉(xiāng)之 情。城市是一個更包容的巨大家庭，千 家萬戶、千山萬水、千言萬語，都在為一 個古老的節(jié)日締造出嶄新的幸福滋味。

平素吃慣城市味道的孩子們，在年 節(jié)的時候會遇見長輩們的童年味道。那些古老的儀式以及可能被認為“古怪” 的味道，能夠喚醒和承續(xù)一代又一代 人的血脈深情。一碗油亮的臘肉，一 道鮮嫩的水芹，一枚甜蜜的湯圓…… 一切都是舌尖上的交代和傳承。老人 借此告訴孩子：那些曾經沒有油水的 日子已經成為過去，而平素司空見慣 的芹菜寓意著勤勞，日子就像湯圓，蘊 含著圓滿的意思。這些就像是一種古 典而動人的修辭。當孩子們將它們咬 入嘴中的時候，過去、現(xiàn)在和以后就融 為一體，成為不能也不會被忘記的“中 國儀式”。有美好，有銘記，更重要的 是有心心念念的盼望。過了許多年， 中國人始終都會記得過年的好——所 有人都能大吃一頓。飽暖是一切幸福 的底子，我們從來都熱愛有底氣和滋 味的好日子。

盼望春風是我們最優(yōu)雅的情緒， 它是由來已久也不會變換的美好心念。小時候在村里，放了寒假就似乎 順沿著開始過年。掛在墻上的臘肉，曬 在門口的米粉，炒在鍋里的瓜子…… 這些也像是大人們在預備著一年一度 的“考試”。那時候的年節(jié)，大人們又 總叫作“年關”，要準備好各樣物什與 儀式，就為“過關”——關上冬天的門， 就是走上春風的路。具體到一個孩子 的心思，過年就是穿新衣和吃美食，但 吃飽了似乎更是正題。噴香的瓜子炒 好了，不經意間“偷”一把捂進口袋。 在父親忙著給用作年禮的蜜棗封口 時，拈一個在嘴里，無比甜蜜。這些 “禮輕情意重”的果子，換得年節(jié)中在 長輩親戚家吃飯的待遇。魚肉像是 年生活的獎章，讓本來貧瘠的生活有 了亮光。“上燈圓子落燈面”，吃到元宵 節(jié)，碗里清淡起來，日子慢慢回歸平 常，延續(xù)了一年又一年。

一年又一年，我們終于離開了曾 以為是全世界的村莊。村莊那個普 通的路口成為我們出發(fā)的地方。除 了單薄的行李，母親把過年剩下的饅 頭和豆腐曬干了，塞滿我們孤單而執(zhí) 著的行囊。彼時的年節(jié)之前，都要去 磨豆腐，捧回來養(yǎng)在水里，像孤獨的 魚。吃不完的豆腐，用鹽煮了在寒冷 的季節(jié)里曬干。糕饅有專門的師傅 到村里來做，“年蒸”的場景熱氣騰 騰，預熱起春節(jié)濃濃的氣氛。這些記 憶被我們從村莊帶到城市，又可能從 一個城市抵達更遙遠的城市。但無 論是在哪里，我們都會記得春天是一個節(jié)日，記得從美味的秘密小路歸家 而去，舌尖上就會生出無盡動人的春 風蕩漾。

窗外的煙火閃亮起來了。那些 照徹今宵與過往的美好，祝福著我們 一路追尋夢想的日子。嶄新的來年 從無數(shù)的今年出發(fā)，春風耐心而溫婉 地吹拂著季節(jié)變換。今天，許多的他 鄉(xiāng)成為故鄉(xiāng)，遙遠的故鄉(xiāng)不再有漫長 的阻隔，永遠記得回家可能比真正回 到家鄉(xiāng)更為動人心神。我們不斷地 出發(fā)并非永遠地離開。那一口老家 的味道始終記在心田，未來和遠方， 我們會遇見無數(shù)的滿地花開。

（作者系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江蘇省揚州市作家協(xié)會主席。著有長篇小說 《單庫》《李光榮當村官》《李光榮下鄉(xiāng)記》，散文集《一個人的平原》《村莊的真相》 《草木故園》等，曾獲江蘇省紫金山文學獎散文獎、豐子愷散文獎、三毛散文獎、江 蘇省“五個一工程”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