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祝興
網(wǎng)絡上,看到在廣東深圳的農(nóng)民工易群林因彈鋼琴無意走紅,將被央視邀請去春晚演奏。我止不住淚水盈眶,想起了父親和他的笛子。
父親一生挫折深重。15 歲那年的6 月30 日上午,日偽軍約二三十人從麗水的松陽駐地出發(fā)突然闖進村里,燒殺奸淫無惡不作。來不及逃跑的村民受驚受辱,哭聲震天,好在,父親從村莊地下排水渠逃了出來。19 歲冬天,他從江西燒炭回家的路上,碰到國民黨兵抓壯丁被擄走,憑機智靈敏再次逃脫。為躲避國軍追捕,他一路奔逃,繞道上百里,總算回家與親人團聚。
因為醫(yī)療衛(wèi)生落后,我沒有見過面的幾個哥哥和姐姐都夭折了,母親告訴我,她那時候眼淚哭干了。父親39 歲時,母親才生下我。弟弟出生時他已經(jīng)41 歲了。父親個子既矮又瘦,我和弟弟幼小,家庭收入比別人更顯得窘迫。但從我有記憶開始,從來沒有看見過父親有悲觀情緒露于臉上,他總是樂呵呵的。
在一個冬天,雪下得很厚實。山里人大大小小只能窩在家里,圍爐烤火。父親竟然從旮旯處取出一根笛子,站在白皚皚的院子里吹,笛子發(fā)出了清脆的聲音,響徹了整個山村。父親能吹笛子!于是,很多小伙伴聞聲踏雪趕到我家院子里,觀看父親吹笛子。父親沒有讀過書,不識字,在這個山高地偏的旮旯里,怎么會懂得音樂?父親告訴我,小的時候,村里有戲班到村里唱社戲,他站在后臺看人家彈奏吹拉,感到新奇,上前詢問,師傅指點他。他領悟很快。社戲班子三天后就離開了,要等到來年正月才來一次。父親就翻山越嶺到三十里外的集鎮(zhèn)上買了一支笛子,模仿自學。新中國成立后第一部法律是《婚姻法》,政府要求鄉(xiāng)村組織文藝宣傳隊宣傳婚姻自主。父親的才華得到了發(fā)揮,他的笛子、二胡、嗩吶都大顯了身手,那是他的高光時刻。
有一年,弟弟跟一個遂昌人合伙販賣黃牛肉到寧波,由于兩人都沒有經(jīng)商經(jīng)驗,生意虧本,一下子與家里失去了聯(lián)系。數(shù)九寒冬,大雪封山有幾天了,更加深了父母對漂泊在外的弟弟的牽掛,鄰居戚友一個接一個打著燈籠踏著厚厚的積雪來我家安慰我的父母親。夜深人靜,年近六十歲的父親走到院子里,對著黑茫茫的天空,手橫笛子,吹起了印尼華人歌手文章演唱的那首《故鄉(xiāng)的云》。不識字、聽不懂普通話的母親,埋怨父親這個時候還有心思吹笛子,而我聽了父親的笛子聲則淚流滿面。原來,父親是想用他的笛聲召喚流浪天涯的小兒子,快回家吧,別再漂泊了,兒子……
遺憾的是,在一個飄雪的日子里,不到70 歲的父親走了。
比起我的父親,易群林是幸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