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東明
開演時間到了,臺上大幕紋絲未動。臺下,人群躁動。
后臺有個人心急如焚,就是后臺管事,因為劉爺還沒有來,劉爺誤場了??蓜斦`場是常事。
這時,劉爺一挑門簾,進了后臺,雙手一抱拳,說,各位早了。
哎喲,劉爺您可來了。管事說。
怎么啦?劉爺問。
管事掏出懷表,讓劉爺看,說,您看看,都幾點了?
劉爺看都沒看一眼,問,今天晚上什么戲碼?
您的《失空斬》。
誰的頭牌?
當然是您的頭牌。
座兒賣得怎么樣?
滿坑滿谷。
那還說啥?好戲不怕晚,讓他們等一會兒,還至于大驚小怪嗎?
劉爺就這么霸氣,劉爺是三勝戲班的臺柱子,頭牌老生,宗楊派。
劉爺入梨園行,沒有坐過科,是票友下海。
劉爺幼時雙親早亡,被北城門外福順成小刀鋪劉家收養(yǎng),做徒弟。
劉爺有副好嗓子,人們都喜歡聽他的叫賣聲。
福順成號右鄰,住著個唱老生的,叫靳佩亭。靳佩亭每天早上都要吊嗓,劉爺聽久了,熟記心中。
一日,劉爺隨口唱了幾句《洪羊洞》,靳佩亭聽了,驚嘆不已,隨后,與其結為好友,并推薦到票房。時日久了,劉爺癡迷上了京戲,開始票戲。
城東有個大戶人家,那天主人要過生日,從北京請來一個姓李的旦角兒,唱堂會。
也該劉爺出名,唱堂會時,那個大戶的主人獨出心裁,非要讓劉爺和那個名角兒同臺唱一段《武家坡》。
劉爺一聽,忙上前一步,雙手作揖,對那個角兒說,李老板,能傍您唱戲,榮幸。
沒承想,劉爺熱臉貼了冷屁股,那個角兒睬都沒睬他。
劉爺半紅著臉,把手攥得嘎嘎響。
可是誰也沒想到,劉爺一亮嗓,京胡就托著他的腔走,劉爺有弦兒托著,唱的是抑揚頓挫,韻味余長。
堂會一結束,那個角兒氣呼呼地問琴師,你傍誰呢,為什么不托著我的腔走?
琴師說,臺上我就聽見劉爺?shù)恼{門兒了,聽不見您的聲兒,只好托著劉爺?shù)那涣恕?/p>
劉爺出名了,還下海了,唱壓軸戲,掛頭牌。
一天,劉爺壓軸唱《碰碑》,前面墊戲是《女起解》。正在后臺勒頭的劉爺,聽見前臺墊戲《女起解》喝彩聲不斷,忙問,這是哪個角兒?。?/p>
管事趕忙說,新來的一個小旦角兒,還嫩呢。
哦,后天是不是我的大軸戲《坐宮》?
是。
誰來鐵鏡公主?
劉爺,還沒定呢。
噢,那就讓這個小旦角兒給我對戲,來鐵鏡公主吧。
哎喲,這可是她的福分,能傍您唱大軸,您可是抬舉她了。
你的話咋這么多呢?
一聽說新來的那個小旦角兒要傍劉爺唱《坐宮》,戲迷們都想開開眼。因為那個小旦角兒無論扮相、身段還是嗓子都不錯,她傍劉爺對戲一定精彩。
可是演出的當天下午,劉爺卻托人送信,說身體不爽,晚上不能演出了。
管事只好換一個二路老生,替劉爺演楊四郎。
晚上,演出開始了。
劉爺在家里,氣定神閑地臨摹著碑帖。
劉爺?shù)拇笠孪湔驹谝慌?,捧著茶壺說,劉爺,我想多句嘴。
說吧。劉爺停下筆。
您今兒個晚上臨陣換將,是不是要釜底抽薪,砸那個小旦角兒的臺?
哦,你是這么想的?劉爺放下了手中的筆。
不但我這么想,今天下午戲班的人都這么說。
噢,劉爺坐下來問大衣箱,你說,我今天晚上要是演出,誰的主角兒?
當然是您哪,這是戲班的規(guī)矩。
我要是不演呢?
哦,大衣箱略一思索,笑了,說,我明白了。
劉爺又站起來,提起筆,臨摹著碑帖,說,唱戲嘛,誰不想當角兒?可是,角兒不是捧出來的,也不是傍出來的,是唱出來的。
選自《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