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 鍵 詞 后殖民主義；塞內加爾；初等教育；法國

中圖分類號 G629.3/7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2096-4919（2024）01-0042-12

引 言

自西方殖民主義侵略勢力進入非洲大陸起，西方殖民者就開始對非洲社會的政治、經(jīng)濟、文化等各個方面產生影響，雖然非洲國家通過艱苦斗爭獲得了獨立，但殖民主義的影響一直持續(xù)。巴帕·易卜希馬·謝克（Papa Ibrahima Seck）曾歸納出一個等式—“殖民= 灌輸”，這意味著國家并不會隨著主權的獨立而馬上獨立。法國的殖民教育使非洲人逐漸淡忘了民族文化傳統(tǒng)、削弱了民族獨立意識，有學者認為“后殖民主義”的本質是“文化殖民”，指“精神的徹底改造，徹底摧毀第三世界人民的民族獨立、國家主權的意識和歷史創(chuàng)造主動精神，實現(xiàn)靈魂的奴隸化和附庸化，以便永久地、內在地臣服于西方的經(jīng)濟政治模式和價值觀”。學界普遍認為無法給后殖民主義理論下一個單一的定義，它是跨學科的，甚至在內容上存在一定的異質性，主要用于批判性地考察殖民主義及其對政治、經(jīng)濟、文化、語言等方面的影響。在教育領域，后殖民主義往往涉及教育政策的變革、教育發(fā)展的本土化、文化的多元性等方面，具有反殖民主義的色彩。

初等教育對于非洲國家的重要性無須贅言。在西非國家中，塞內加爾擁有最完備的教育體系，其初等教育情況能夠較好地反映出塞內加爾獨立后的教育政策和理念。在被法國灌輸了上百年的法式教育后，加之不同的宗教、歷史條件、社會發(fā)展程度等諸多客觀因素，在后殖民主義背景下，塞內加爾如何發(fā)展初等教育的問題值得深思。目前，國外學者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塞內加爾的基礎課程、非正規(guī)教育、語言狀況等方面，少部分涉及公立和私立小學情況，國內相關研究相對而言更為空缺，僅限于塞內加爾的基礎教育政策演變、法國在非的語言政策和語言教育援助項目等，本文嘗試梳理當代塞內加爾初等教育現(xiàn)狀并分析其去殖民化的獨立自主發(fā)展趨勢。

一、殖民主義影響下的塞內加爾小學的發(fā)展困境

在世界銀行（Banque mondiale）的資助下，塞內加爾的國民教育部每年都會通過教育規(guī)劃和改革局（Direction de la planification et de la réforme de l’éducation， DPRE）編制一份國民教育報告（Rapport national sur la situation de l’éducation， RNSE），主要參考20 個關鍵績效指標，反映每年學校教育質量、內在效率、成本開支以及學生入學等方面的基本情況，以便規(guī)劃、監(jiān)測和評估教育政策的預期成果。該國民教育報告呈現(xiàn)出塞內加爾小學教育的現(xiàn)實狀況。根據(jù)2019 年的報告l，我們發(fā)現(xiàn)其正面臨以下幾個發(fā)展困境，其中法國對塞內加爾教育的影響不容忽視。

1. 基礎設施和教學條件普遍落后

以法國為首的西方殖民者造成的非洲片面的、畸形的、不合理的經(jīng)濟結構并不會隨著非洲的政治獨立而自行消失。在塞內加爾，無法獨立的經(jīng)濟也直接阻礙了教育的發(fā)展，落后的基礎設施和教學條件已成為塞內加爾教育發(fā)展中遇到的主要難題。塞內加爾對學?；A設施的評估主要參考的指標有：水、電、網(wǎng)絡的覆蓋率，廁所、洗手池、食堂的配備情況，教室的數(shù)量、狀態(tài)，班級形式和規(guī)模等。下面主要介紹比較突出的方面。

目前，達喀爾（Dakar）、皮金 - 蓋迪亞瓦耶（Pikine-Guédiawaye）和呂菲斯克（Rufisque）這三個大區(qū)的公立小學在供電、供水、供網(wǎng)以及廁所配備方面條件更好。但是從整體上看，全國小學網(wǎng)絡的覆蓋率普遍較低，只有12.9%，在公立小學中情況更差，僅有6.2%。政府實施的“臨時教室清零計劃”（Programme zéro abris provisoires）旨在到2022 年消除所有臨時搭建作為教室使用的簡陋屋棚。然而到2019 年，公立學校中仍有8.4% 的教室是臨時搭建的，科爾達（Kolda）和塞久（Sédhiou）這兩個地區(qū)的“臨時教室” 加起來占了全國“臨時教室”的近一半（44.1%）。這些教室的使用壽命往往很短，不僅會漏雨還十分不牢固，學生學習的環(huán)境很差，要想提高教育質量，此類情況不容忽視。報告中還特別展示了各地區(qū)小學的圍墻建設情況，“為了改善學校環(huán)境以及保證學生和工作人員的安全”，要求各相關部門必須為所有學校建起圍墻，然而公立小學中只有41% 有圍墻，且其中82% 都在城市，因此鄉(xiāng)村公立學校的情況更令人擔憂。把圍墻的建設作為一個衡量指標，說明很多學校還沒有完善的校園建設和安全的生活環(huán)境。

塞內加爾小學班級平均人數(shù)為36 人，人均座位數(shù)量只有0.9 個，全國僅有五個地區(qū)的小學能保證每個學生都有座位。公立小學三個階段的人均教材量分別為1.6 本、2.8 本和3.5 本，這些數(shù)據(jù)掩蓋了各地區(qū)學校與學校之間的差異，實際上沒有一個學校達到公立學校人均教科書比例的標準，因此，塞內加爾大部分地區(qū)在教材供應方面亟需改善。

由此可見，不論從學習環(huán)境還是教學條件來看，鄉(xiāng)村和城市的小學差距甚遠，公立小學也遠落后于私立小學。盡管政府在優(yōu)化資源配置，然而效果甚微，進展緩慢。

2. 教育質量和效果不如人意

縱觀法國在非洲的殖民史，法國的殖民教育戰(zhàn)略秉持了行政集權原則和同化原則，殖民教育始終未曾離開法國中央政府的主導，法國通過教育讓當?shù)厝讼蚍▏说纳?、行為、思維方式靠攏的同時穩(wěn)固對殖民地的統(tǒng)治。起初，法國對殖民教育的構想是設計一套服務于殖民經(jīng)濟的課程，并且教育只在殖民者認為有需求的時候才會繼續(xù)發(fā)展，否則沒有必要耗費精力去形成完備的教育體系，因為殖民教育的主要目的并非讓教育對象擁有思考的能力。法國殖民教育較為明顯的功利性和漸進性r 雖然考慮到了當?shù)亟逃浜蟮膶嶋H情況，但也遏制了非洲教育的發(fā)展進度，法國在非的“精英教育”本身就存在著很多不合理和缺陷。非洲國家獨立后，仍然依賴前宗主國的教育資源，欠缺自身的教育能力和優(yōu)勢。

為了衡量項目績效， 改善教學質量， 塞內加爾教育發(fā)展支持計劃（Programme d’appui audéveloppement de l’éducation au Sénégal， PADES）要求到2021 年小學前三個年級擁有教學能力證書（Certificat d’aptitude professionnelle， CAP）的教師人數(shù)達到60%，制定該計劃時，全國持有教學能力證書的在職小學教師只占總人數(shù)的51.7%。各個行政區(qū)略有不同，首都達喀爾只有35.3%，濟金紹爾（Ziguinchor）最高（70.9%），皮金 - 蓋迪亞瓦耶最低（20%） 。就當時情況來看，成效不容樂觀，國家還需要加大力度鼓勵教師考取證書。

2019 年，一年級的毛入學率和總入學率相較于2015 年分別下降了大約4 個和0.2 個百分點，畢業(yè)率提高了3 個百分點。雖然一年級的毛入學率降低了，但是對總入學率影響不大，甚至畢業(yè)率還有所上升，可見教育質量確有提高。在總入學率方面，達喀爾、凱杜古（Kédougou）、塞久、捷斯（Thiès）、濟金紹爾都超過了100%，當然也有像卡芙琳（Kaffrine）一樣不足50% 的地區(qū)。

就學業(yè)完成情況來看，同一地區(qū)的小學畢業(yè)考試通過率男女差異不大，不同地區(qū)間存在較為顯著的差距，通過率較高的地區(qū)為濟金紹爾（79.0%）、達喀爾（72.5%）、皮金 - 蓋迪亞瓦耶（63.6%），通過率最低的地區(qū)為卡芙琳，只有34.6%（見表1）。一般來說，男生升學率比女生低，復讀率和輟學率比女生高，個別地區(qū)略有差異，該信息反映了關注女孩教育的政策似乎取得了一定成果。與各年級相比，小學六年級（CM2）的升學率最低（73.9%），復讀率最高（5.7%），輟學率也最高（20.5%），還有大量的學校存在著學制不完整和學生入學遲的情況（有11.5% 的學生晚于6歲入學）。從2015 年到2018 年，小學階段的輟學率從9.8% 上升到10.8%，輟學率的上升導致了2015—2017 年期間的升學率從86.3% 下降到了86.0%。對塞內加爾來說，如何保持在初等教育方面所取得的成績是教育政策面臨的難題。

因此，塞內加爾教師的教學能力證書持有率、小學入學率和畢業(yè)率等學業(yè)完成情況的比率表明，各行政區(qū)在初等教育方面的表現(xiàn)呈現(xiàn)出不均衡的態(tài)勢，幾乎各個地區(qū)都有表現(xiàn)極為突出的領域，同時也存在著各自的劣勢，其影響因素是多方面的，與當?shù)亟?jīng)濟、學生人數(shù)、學校規(guī)模、政策實施效率等密不可分。在提高教育質量方面，塞內加爾雖然偶爾取得一些微小的、短暫的進步，但想要達到令人滿意的教育效果仍有難度。

3. 小學建設動力不足

天主教隨著法國的入侵被廣泛傳播，非洲大陸中心城市得到快速發(fā)展。獨立后，法國殖民教育造成的不健全的教育體系難以在短時間內得到改變，非洲農村人口向城市大量外流，城鄉(xiāng)差距不斷拉大，加之殖民造成的當?shù)鼗谓?jīng)濟使得非洲農業(yè)大國原本自給自足的經(jīng)濟結構瓦解，這便讓非洲處于難以獨立發(fā)展的尷尬境地。因此，在后殖民主義時期，西方的殖民遺產一定程度上導致了非洲學校發(fā)展進程緩慢、城鄉(xiāng)教育發(fā)展不平衡、對本土宗教課程的輕視。雖然塞內加爾為走出困境付出了巨大努力，但成效不大，在學校建設方面缺乏動力。

塞內加爾2019 年國民教育報告主要調查了公立、私立和社區(qū)學校這三類小學，其中83.7% 的公立小學都在鄉(xiāng)村地區(qū)，85.3% 的私立小學和100% 的社區(qū)小學都在城市。但在公立小學的學生中，有近一半（41.2%）在城市上學，這說明比起鄉(xiāng)村，城市公立小學的平均學生人數(shù)更多，容納學生的能力更強。從2015 年到2019 年，公立小學和私立小學的數(shù)量及學生人數(shù)都呈穩(wěn)步增長的趨勢，其中私立小學方面的增長更加顯著，其學校數(shù)量和學生數(shù)量的年平均增長率分別為4.98% 和5.66%。塞內加爾第一任總統(tǒng)列奧波爾德·塞達·桑戈爾（Léopold Sédar Senghor，1906—2001）信仰天主教，所以曾禁止學校開設其他宗教課程，塞內加爾本國宗教教育的地位一落千丈。如今隨著塞內加爾古蘭經(jīng)學?，F(xiàn)代化計劃（Projet d’appui à la modernisation des Daaras， PAMOD）的實施，2019 年全國已有近一半（44.9%）的法語—阿拉伯語學校屬于公立教育，從曾經(jīng)的明令禁止到現(xiàn)在的大力支持，塞內加爾重新重視本土宗教教育的發(fā)展并收到了一定成效，當?shù)厝嗣竦拿褡逡庾R得到加強。

總體而言，雖然毛入學率和性別均衡指數(shù)都有所上漲，但國家教育仍沒有達到《新興塞內加爾計劃》（PSE）的目標，根據(jù)其生活水平、居住地和性別的不同，民眾受教育機會仍然差異巨大，全民教育目標暫未實現(xiàn)。

二、持續(xù)受法國影響的小學案例

在當前發(fā)展困境下，為了解目前塞內加爾小學的發(fā)展特點，本文在公立和私立小學中各選取了一所進行分析。由于傳統(tǒng)公立小學的建設普遍較為落后，其各方資源均比較匱乏，故在建設較為規(guī)范的公立小學這一有限范圍中選擇了范恩法國塞內加爾小學（école franco-sénégalaise de Fann）。該校也是一所由塞內加爾與法國海外教育署（AEFE）合作辦學的公立小學。而私立小學可選范圍相對較廣，此處選擇了由AEFE 直接管理的讓·梅爾莫茲法國中學（Lycée fran?ais Jean Mermoz）的小學部，從而使兩個案例具有一定的可比性。

1. 公立小學：范恩法國塞內加爾小學

首先需要說明，范恩法國塞內加爾小學由法塞兩國合作辦學，有法國的資金和成熟的管理模式的支持，教育水平無疑高于塞內加爾當?shù)貍鹘y(tǒng)公立小學的平均辦學標準。它或許不能代表傳統(tǒng)的公立小學，但是可以幫助我們了解塞內加爾目前發(fā)展較好的公立小學的基本情況，為把握其整體公立教育水平提供參考。

范恩法國塞內加爾小學創(chuàng)建于1972 年，至今已有50 多年的歷史，現(xiàn)有學生約390 名，其中50% 是塞內加爾人，其余大部分是法國人，還有少數(shù)來自比利時、美國、日本、西班牙、意大利等國的學生，可以說這是一個多元文化的實體。該校正中央是用于課間活動和升旗的大廣場，沒有過高的樓房，教室嶄新，設施完備。雖然學校不大，但是整體學習環(huán)境優(yōu)良，條件較好。

該校受塞內加爾和法國教育部雙重監(jiān)督，由法國教育部批準并與AEFE 合作，每年的錄取名額有限，學生提交的材料最后由法國駐塞內加爾大使館的文化合作和行動部（Service de Coopérationet d’Action culturelle de l’Ambassade de France au Sénégal）匯總和審核。其師資隊伍主要由塞內加爾教師和法國教師組成，兩國都有相關組織對他們進行持續(xù)的培訓，并且該校很歡迎達喀爾教育人員培訓中心的老師們來學校教學。2021 年，該校塞內加爾學生的學費為一年500 000 西非法郎（約等于人民幣5629 元），外國學生的學費貴一倍。此外，在入學時每人需要再支付75 000 西非法郎（約等于人民幣844 元）用于學校統(tǒng)一購買教科書、練習冊、筆記本、鋼筆等用品。由學校直接采購并收取固定費用的規(guī)定從2020 年開始實施，與其他有合作關系的學校集體向供應商下訂單，從而獲得20% 的折扣以節(jié)省開支，所以現(xiàn)在的定價也低于往年學生支付的金額（超過10 萬西非法郎）。

全校每個年級各有三個班，其中五、六年級（CM1、CM2）還各設置了一個法塞混合課程的班級。這個具有創(chuàng)新性的教育合作項目于2021 年開啟，融合了兩國優(yōu)秀的文化元素，讓兩國學生一起上課，課程包括法語、數(shù)學和歷史。每班平均人數(shù)約為26 人，遠小于全國城市公立小學的平均班級規(guī)模（52 人），說明城市公立小學中還存在很多規(guī)模過大的班級，這可能由資源分配不均、師資匱乏等原因導致，直接影響了教育質量。據(jù)學校的作息時間表顯示，該校學生的實際學時并不長，平均每天只有不到4 小時的上課時間。マ這還是在實施了一系列增加學時的教育措施之后且在教育條件較好的公立學校中的情況，其他鄉(xiāng)村公立小學的學時可能更難保證。

2. 私立小學：讓·梅爾莫茲法國中學

讓·梅爾莫茲法國中學的前身是一所法國小學，而后發(fā)展迅速，全面覆蓋了初等和中等階段的教育，到1990 年才全權委托給法國海外教育署管理，新名字取自一位在達喀爾附近失蹤的法國著名飛行員讓·梅爾莫茲（Jean Mermoz）。該校目前位于達喀爾半島沿線的瓦卡姆區(qū)（Ouakam），占地大約4 公頃，現(xiàn)共有2500 多名學生，小學部大約有800 名學生，校園環(huán)境優(yōu)美，基礎設施齊全，包括圖書館、計算機教室、游泳池、健身房、塑膠跑道、操場等等。

小學部共有30 個班級，教學團隊由法國國民教育部學校的教師組成。由于英語是教學的核心內容，學校還聘請了母語是英語的外教進行英語教學。ム班級分為普通班和美國國際班，后者主要面向母語是英語或精通英法雙語的學生，在法語教育系統(tǒng)中融入他國文化，用英語進行多科目的教學，為日后出國深造打下基礎，也能讓外國學生進入法國教育體系，接受法國文化的熏陶，還能保證原本在國際教育體系中的轉學生教育的連續(xù)性。

按照法國海外教育署語言政策的要求，該校規(guī)定小學部各年級每周的英語教學時長為4 小時，其中兩個半小時用于學習非語言學科（Discipline non linguistique， DNL），即用英語教授歷史、數(shù)學等科目。對于美國國際班的學生，則需要在此基礎上根據(jù)年級的不同增加4 至6 小時的語言學習時間。該校小學部的上課時間為每周一至周五的7：45—12：20 以及每周二的13：50—14：50，平均每天上課時長近5 小時。モ在開學前學校會讓學生家長按清單采購所有學習用品和教材，該校選擇的教材幾乎都是法國出版社出版的。從入學起，學校就會開始進行英語教學，并且會讓教師給學生推薦適合的文學讀物進行閱讀，培養(yǎng)數(shù)學、法語口語、閱讀理解等方面的能力。

據(jù)該校2022—2023 年度的收費標準顯示，對于塞內加爾和法國的學生，普通班學費為一年2 046 000 西非法郎（約等于人民幣23 106 元），國際班學費為2 346 000 西非法郎（約等于人民幣26 494 元），而對于其他國家的學生，普通班和國際班都在此基礎上貴959 000 西非法郎（約等于人民幣10 830 元）。受法國政策影響，學生可以申請法國教育部的獎學金，學校對于有三個及以上孩子的家庭實行優(yōu)惠政策，減免其12% 的學費以減輕家庭的經(jīng)濟壓力（對國際班比普通班學費多出的30 000 西非法郎的部分不予減免）。這是塞內加爾最昂貴的法國學校，大多數(shù)都是法國學生，且學校學位有限，父母為了給孩子爭取上學的機會往往煞費苦心。

在塞內加爾，由法國海外教育署直接管理的學校僅此一所，它的出現(xiàn)本身也是為塞內加爾初等教育提供了多元文化的可能，該校在一定程度上可以代表塞內加爾較高的初等教育水平。

3. 法國仍在多方面影響塞內加爾初等教育

從以上小學案例的情況可以看出，法國仍然對塞內加爾的初等教育有著多方面的影響，其影響貫穿初等教育的各個層面，并通過初等教育影響著塞內加爾社會。

在管理機構方面，法國對塞內加爾初等教育的介入不斷加深。范恩法國塞內加爾小學與傳統(tǒng)意義上的公立學校已有諸多不同。與傳統(tǒng)公立學校相比，法國直接參與范恩法國塞內加爾小學的管理，該校除了收取注冊費外還會收取學雜費，且要遵守法國教育機構相關的規(guī)定，受塞內加爾和法國教育部雙重監(jiān)督。此外，作為由AEFE 直接管理的私立學校，讓·梅爾莫茲法國中學的小學部順理成章地遵循法國教育部的相關規(guī)定，符合條件的家庭也可以申請享受法國的優(yōu)惠政策。法國通過其海外教育機構直接與塞內加爾本土小學建立合作，在某種程度上繼續(xù)對塞內加爾初等教育施加影響。

在授課語言方面，法語仍是主要教學語言，英語也越來越得到重視。桑戈爾在塞內加爾獨立后繼續(xù)推行殖民語言政策，1963 年《憲法》第一條宣布法語為官方語言，規(guī)定法語從小學一年級開始就要作為必修科目和考試語言，并要求學校開設與法語相關的課程，且曾遏制傳統(tǒng)古蘭經(jīng)學校的發(fā)展，一度減少阿拉伯語在教學中的使用。范恩法國塞內加爾小學作為公立學校，保留了塞內加爾相關的文化課程，兼顧法語與民族語言在教學中的使用；而私立學校讓·梅爾莫茲法國中學的小學部則對英語的教學提出了更高的要求，這樣的規(guī)定順應了時代的發(fā)展與需求，與國際接軌，這同時也是目前塞內加爾其他私立學校的主要發(fā)展趨勢。

在課程活動方面，受法國教育理念的影響，這兩所塞內加爾小學課程活動種類多樣。該公立小學為塞內加爾學生和法國學生設置了法國課程、塞內加爾課程、法塞混合課程，同時涉及兩國不同的文化，還組織與舞蹈、美術相關的文藝活動ヨ，學生的校園生活比在傳統(tǒng)塞內加爾小學更加豐富。兩所學校都涵蓋以法語、數(shù)學、歷史為主的基礎科目，但該私立小學在兼顧與法國相關的課程同時，還增添了圍繞英語教學展開的國際教育課程，對英語教學時長的要求也比普通課程更為嚴格，且課時更有保障。

在師資方面，法國參與了兩所學校的師資體系建設。受法國的影響，兩所學校教師隊伍中不僅有塞內加爾教師還有法國教師，私立學校也為國際課程的添設引入了外籍教師，并且法國還為教師們提供了系統(tǒng)的培訓，可見法國通過其教師也影響著塞內加爾的初等教育。

在教材方面，學生的學習內容十分豐富，這在私立小學中更為明顯。學校一般優(yōu)先使用法國出版的書籍作為教科書，相比之下，由于私立小學的配置更高，其教材的內容也更加多樣。比如讓·梅爾莫茲法國中學的小學部四年級（CE2）使用的讀本，是法國出版的系列兒童讀物《安靜閱讀》（Lecture silencieuse），其內容涉及歷史、地理、科學、藝術實踐、藝術史等多門學科，在培養(yǎng)學生閱讀和寫作能力的同時，還開拓了學生的視野，豐富了他們的知識體系。當然，學校讓學生閱讀的文學讀本不僅限于法國出版的或法國的兒童文學作品，還包括其他國家如英國以及非洲本土的兒童故事，雖然后者占比較小，但是學生所接受到的已不再是原來單一的法國文化，同時雙方也沒有因固守本土文化而拒絕接受外來文化，文化的流動得以實現(xiàn)。

在學校招生方面，生源更加多樣。該公立小學在招生方面更偏向于私立和國際學校的情況，它歡迎不同國籍和民族的學生，而非像傳統(tǒng)公立小學一樣局限于招收當?shù)貙W生。該私立小學則更為秉持多元化理念，為不同學生統(tǒng)一搭建國際化的教育平臺，為他們提供了更廣闊的發(fā)展前景。

在學費方面，費用和教育質量間的權衡引發(fā)了很多現(xiàn)實矛盾。首先，正如上文提到的公立小學收費問題—真正的義務教育并沒有實現(xiàn)，尤其對需要負擔多個孩子上學的家庭來說，籌集學費并非易事，義務教育的實施并沒有解決普及教育的實際問題。其次，法國教育介入的小學和塞內加爾本土小學差距愈發(fā)懸殊，讓大部分家庭都陷入了學費和教育質量的兩難抉擇中。因為家長們更向往質量高的私立教育，可由于無力支付高昂的學費，只能退而求其次選擇公立教育，但又因公立教育水平普遍低下，且較發(fā)達的公立小學十分稀少，也并非真正的“義務教育”，所以他們在為孩子擇校時往往十分苦惱。最后，學校質量的巨大差異非常不利于塞內加爾社會公平的實現(xiàn)。昂貴的法國私立學校和普通的本土公立學校在無形之中對選擇它們的學生和家長進行了階層的劃分，經(jīng)濟水平相近的家庭形成了高度的集中，造成了明顯的社會群體差異。

法國通過深入與塞內加爾的合作辦學，延續(xù)前宗主國語言法語的生命力，引入法國的教學要求與福利政策，給當?shù)貙W生提供更優(yōu)質的教育，讓他們從小就從法國的視角出發(fā)認識世界，認同法國文化，形成法國的價值觀，法國課程、教材、教師的加入也使得塞內加爾初等教育在發(fā)展的同時與法國產生了更深的鏈接。同時，我們也看到，法國已經(jīng)不再像曾經(jīng)的殖民時期那樣簡單地強制灌輸本國文化，轉而采用更為開放、多元、國際化的理念和方式，繼續(xù)保持法國在塞內加爾的影響力。

三、塞內加爾初等教育的去殖民化發(fā)展措施

根據(jù)塞內加爾小學在后殖民主義背景下所面臨的發(fā)展困境和“多元化”發(fā)展特點，可以發(fā)現(xiàn)，塞內加爾針對本國初等教育中仍存在的一些突出問題采取了相應的優(yōu)化措施，這些措施帶有去殖民化的特點。

第一，致力于教學質量的提高。塞內加爾不斷對本國教育進行多方面的探索和革新，積極響應國際社會的號召并參與其他國家組織的有助于改善教育狀況的教育活動。比如，教育和培訓發(fā)展計劃（Programme de développement de l’éducation et de la formation，PDEF）就旨在納入《達喀爾行動綱領》（Cadre d’action de Dakar）中的第六個目標，即“全面提高教育質量，確保人人都能學好，在讀、寫、算和基本生活技能方面都能達到一定的標準”；塞內加爾也參與了2019 年法語國家和政府教育部長會議（Conférence des ministres de l'éducation des états et Gouvernements de lafrancophonie， CONFEMEN）的教育系統(tǒng)分析計劃（Programme d’analyse des systèmes éducatifs dela Confemen， PASEC）的國際評估。此次評估結果表明學生成績的差距不斷拉大，主要是因為學校之間的差距越來越大，且因國家而異，學生之間能力的不均衡更多反映的是學校乃至國家之間教育能力的差異。因此，塞內加爾也開始注重學校的均衡發(fā)展，每年的國民教育報告也更關注較為落后的鄉(xiāng)村學校，并為教育領域尤其是公立教育分配更多資源，然而塞內加爾單靠自身仍無法滿足教育需求，所以還離不開國際社會在資金、技術、專業(yè)知識等方面的援助。

第二，關注宗教教育的多元平衡。獨立后塞內加爾對其初等教育體系進行了“本土化”改革，比如在公立教育中選擇性地引入宗教教育內容，建立法語—阿拉伯語學校，并于2012 年實施教育和培訓發(fā)展計劃，致力于將傳統(tǒng)的古蘭經(jīng)學?，F(xiàn)代化并納入教育系統(tǒng)，在為教育提供多樣化的同時推動初等教育的普及，目前，現(xiàn)代古蘭經(jīng)學校已納入正式教育的范疇。ヰ自殖民時期以來，西方的文化、價值觀和知識體系開始在全球范圍內蔓延，并通過其教育體系不斷強化自己的主導地位，因此，后殖民主義對西方中心主義提出批判，并強調對各國文化的尊重，維護文化的多元性，還主張在教育中引入多元文化和多元知識體系，古蘭經(jīng)學校的發(fā)展正是在傳統(tǒng)殖民教育基礎上豐富了教學內容和教學語言。正如后殖民主義所認為的，知識的本土化是反對殖民主義的關鍵。因而在教育中塞內加爾重視本土知識和文化，促進本土知識的創(chuàng)新和發(fā)展，同時將本土知識和現(xiàn)代全球知識相結合，能有效促進文化多元性和知識交流。據(jù)了解，在一些塞內加爾小學作為教材使用的讀本中，有講述阿拉伯民間故事的《一千零一夜》（Les mille et une nuits），也有專為天主教徒學生準備的《耶穌，你還活著》（Jésus， tu es vivant），在本土化的同時也尊重了文化的多樣性。

第三，大力推動民族語言發(fā)展。獨立后，達喀爾應用語言學中心（Centre de linguistique appliquéede Dakar， CLAD）曾整理了6 種當?shù)卣Z言的文字并逐步編入小學課程，在教學中逐漸用當?shù)卣Z言代替法語，為一些原本沒有文字形式的民族語言創(chuàng)造了書寫的可能。第二任總統(tǒng)阿卜杜·迪烏夫（Abdou Diouf）撤銷了桑戈爾對宗教課程的禁令，上任后便提倡在教學和正式場合中使用民族語言，2000 年實施的PDEF 也要求在正規(guī)教育中引入當?shù)孛褡逭Z言。并且，上文提到的PAMOD 促進了現(xiàn)代古蘭經(jīng)學校的興起，使阿拉伯語重新成為部分小學的教學語言和教學內容。塞內加爾教育政策和戰(zhàn)略計劃的“現(xiàn)代化”變革反映了民族語言在初等教育中的參與度越來越高，其原因不僅是為了走出“殖民文化”的陰影，弘揚本民族文化，也是為了提高入學率、降低輟學率、提高教育質量。因為很多兒童從小生活在本土語境中，法語水平不足，所以若在小學初期不使用本土語言銜接，大部分學生根本無法適應且難以跟上學習進度，因此在初等教育中引入民族語言是提高教育質量的必要手段。另外，塞內加爾還鼓勵相關機構和人員編寫其民族語言的教材，使學生能夠把民族語言當成一門學科進行系統(tǒng)學習，然而，由于教育資金少、語言種類多、教材編寫難等現(xiàn)實原因，民族語言始終無法順利發(fā)展，在初等教育中的占比仍不如法語。

第四，基礎課程以本土化為改革方向。殖民教育時期，法國對殖民教育的構想是設計一套服務于殖民經(jīng)濟的課程，其教育內容十分有限，僅在識字和學習基本技能的短暫培訓后，就讓學生立刻進入工業(yè)、農業(yè)、商業(yè)、行政等領域工作，以便能直接參與當?shù)亟?jīng)濟的發(fā)展，其教育目的并非是讓學生擁有獨立思考的能力。為此，1988 年全民基礎教育會議確立了全國統(tǒng)一的基礎教育課程（Curriculum de l’éducation de base， CEB），小學階段的具體科目有：讀、寫、算、科學、歷史、地理、美術、體育，隨后PDEF 也引進了以培養(yǎng)能力為基礎的新課程。在法語教學的背景下，國家也致力于為學生提供更本土化的法語教材，近幾年來，塞內加爾第一家學校教科書出版社（Leséditions DIDACTIKOS）已經(jīng)出版了一系列適合本國的法語教材、配套練習、教師用書等，雖然使用的語言是法語，但是和法國出版的教材相比，其內容是從塞內加爾的視角出發(fā)，更多展現(xiàn)的是塞內加爾的風土人情，更貼近當?shù)貙W生的日常生活，更便于理解，改變了學生的法式思維模式，而不是讓他們從小就局限在西方的世界觀中。

塞內加爾在獨立后堅持實施以上舉措，在教育質量、宗教教育、民族語言、基礎課程的發(fā)展上都取得了一定成果。面對當前的發(fā)展困境以及法國對塞內加爾初等教育持續(xù)存在的各方面影響，塞內加爾仍在繼續(xù)探索更多行之有效的去殖民化措施。

結 語

與非洲其他曾經(jīng)被殖民的國家一樣，塞內加爾初等教育背負著沉重的歷史。去殖民化的過程崎嶇而艱難，其發(fā)展不可能一蹴而就，也沒有既定標準，其規(guī)劃需要根據(jù)本國情況和國際形勢不斷調整?！笆贡粔浩日卟坏貌皇褂脡浩日叩恼Z言來進行反抗，這就使得反抗的過程充滿了一種事實的悖論，陷入一種復雜的混生卻又對抗的關系之中?！边@或許就是塞內加爾初等教育難以突破現(xiàn)狀的癥結所在。國家的獨立并不意味著文化和社會的獨立，初等教育對于塑造民族意識具有極其重要的作用。傳統(tǒng)文化本身已受到很多外來文化的影響，其“本土化的文化身份要真正實現(xiàn)，必然是一個漫長的文化選擇、吸收、融合的過程”。

雖然法語已經(jīng)深深扎根在非洲大陸上，但是要想以初等教育為切入點動搖非洲民族語言的地位，尤其在當今來看已幾乎是不可能實現(xiàn)的。有學者認為，塞內加爾的民族語言沃洛夫語還有著不可替代性，除了因為它既是初級階段的教學語言又是日常工作中使用的語言外，還能促進其他相似的民族語言的發(fā)展，這是法語做不到的。另一方面，塞內加爾初等教育的去殖民化發(fā)展也無法完全擺脫法語，比如要實現(xiàn)古蘭經(jīng)學校的現(xiàn)代化就必須要在多種本土語言的基礎上引入法語，因此在民族語言和曾經(jīng)的殖民語言之間也需要尋求一個平衡點，以更好地實現(xiàn)初等教育的去殖民化。隨著教育國際化不斷發(fā)展，塞內加爾當?shù)貙W校的多語制和多元文化特征也越來越明顯。當小學畢業(yè)進入中等教育階段，除了本國語言和法語、英語，學生將面臨包括西班牙語、德語、拉丁語等多種語言科目的選擇。后殖民主義主張教育從反殖民主義的角度出發(fā)，重視多元文化，尊重不同文化背景和知識體系的學生，提供多樣的學習資源和知識體系，鼓勵學生探索多元文化背景下的多元知識。正如后殖民主義理論家霍米·巴巴（Homi Bhabha）所說，世界并非是一個不可分割的整體，其著作《文化的定位》（The Location of Culture）主張構建一個混合的文化空間，文化是流動的，支持多元文化共存而非殖民文化霸權，從而質疑殖民主義意識形態(tài)的有效性。

塞內加爾的初等教育已不像從前一樣唯法國獨尊。在全球化時代，法國在非洲的影響力受到越來越多的限制。隨著塞內加爾初等教育去殖民化的不斷發(fā)展，法國越來越難對當?shù)厝诉M行精神上的改造，雖然塞內加爾在教育方面仍面臨著諸多困難，但也擁有了更多的選擇和更廣闊的發(fā)展空間。正如阿諾德·湯因比（Arnold Toynbee， 1889—1975）所說，我們應當盡力挖掘人類不同文明的表象背后的“統(tǒng)一性的存在”，這樣或許更利于塞內加爾在文化的碰撞中找到屬于自己的發(fā)展道路。塞內加爾初等教育的發(fā)展，正是那些有著相似殖民歷史的非洲國家的一個縮影，他們的現(xiàn)代化過程必然是一條需要不斷探索的艱難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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