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海水草

中國文壇幾千年來都是一個百花齊放、百家爭鳴的大舞臺，每一個朝代都涌現(xiàn)過無數(shù)文學(xué)家。有些文學(xué)家不但自己光芒萬丈，親友也表現(xiàn)不凡。比如北宋的蘇洵、蘇軾、蘇轍父子三人，就有“一門三學(xué)士”的美譽，在“唐宋八大家”里包攬三席，稱得上文壇“親友團”的風云團體。除了“三蘇”，文學(xué)史上還有不少組團出戰(zhàn)的優(yōu)秀家族，每一個都書寫過一段傳奇。

●“三班”：我們的目標是——修完《漢書》！

“班”這個姓氏在現(xiàn)代不太常見，可在兩漢時期卻代表著一個擁有無上榮光的大家族。班氏在漢朝稱得上頂級的英才之家，無論男女都出了很多牛人。漢宮中的才女妃子班婕妤，出使西域?qū)医ㄆ婀Φ陌喑?，都是班家的榮耀和驕傲。尤其是班超，他和哥哥班固、妹妹班昭，并稱“班氏三杰”，三兄妹有的能文、有的能武，個個優(yōu)秀。

但這還不是最厲害的，他們家在文史領(lǐng)域還拿出了另一個三人組合，也就是由父親班彪加上班固、班昭組成的“三班”，三個人共同完成了一個偉大的夢想：修撰《漢書》。

從班彪那一代開始，寫出一部繼《史記》之后的文史巨作就是班家的家族夙愿。班彪本人是一位杰出的史學(xué)家，可惜他只完成了《后傳》的六十余篇就去世了。班固身為班彪的長子，責無旁貸地接過了這支史筆，在《后傳》的基礎(chǔ)上撰寫《漢書》，一寫就是二十多年，完成了《漢書》最重要的主體部分。

后來，班固被卷入權(quán)斗下獄，不幸身死，妹妹班昭花費了大量精力整理《漢書》的散稿，并補寫八表，終于完成了《漢書》的續(xù)作。這部凝聚了班家兩代三人畢生心血的巨著，開中國斷代史之先河，無論在文學(xué)領(lǐng)域還是史學(xué)領(lǐng)域都堪稱典范。而“三班”也因修撰歷史而名垂青史。

●“三曹”：“建”安風骨，魏武遺風

曹操、曹丕、曹植這三位跟北宋的“三蘇”很相似，都是父親和兩個兒子的組合?！叭堋彪m然同為建安文學(xué)的代表人物，但這父子三人一人一種命運，投射到詩文上也是一人一個風格。

曹操一輩子的大部分時間都站在權(quán)力的頂端，詩風主打一個慷慨雄渾，可能是因為長期保持上位者的姿態(tài)，他還有個習(xí)慣：登高必賦。別人爬高覺得高處不勝寒，曹操爬高則覺得格外有靈感。如果不是“東臨碣石，以觀滄?！?，又怎么能欣賞到“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漢燦爛，若出其里”的壯闊風景呢？

不過，當曹操站在各種意義上的巔峰俯瞰天下的時候，他的兩個兒子都在思考一個問題：將來到底誰能站上老爹那個高高的位置呢？

身處征伐之世和王權(quán)旋渦的最中心，老曹家注定沒有老蘇家那么融洽的親情關(guān)系。曹丕最終成為王者，甚至走到了比曹操更高的地方，但他的文風卻十分細膩婉轉(zhuǎn)。讀過“援琴鳴弦發(fā)清商，短歌微吟不能長”，才會知道有代漢稱帝之魄力的文帝，也常為亂世小民的宿命無常而感傷。而才高八斗的曹植，所有的壯志都耽留于詩賦，空有“捐軀赴國難，視死忽如歸”的豪邁，卻在現(xiàn)實中難展抱負，失意而終。兩兄弟人生與詩文的反差如同鏡像，和著時代賦予的宏大與剛健，共融于漢魏風骨。

●“二陸”：華亭鶴唳詎可聞

西晉太康年間，一對來自江南的陸姓兄弟踏入洛陽，很快就以華美的文采冠絕京華。

他們讓另外三位張姓兄弟覺得很受傷，因為“二陸”才名之盛，使得洛陽傳出了“二陸入洛，三張減價”之說?！叭龔垺奔串敃r在洛陽文學(xué)圈名噪一時的張載、張協(xié)和張亢三兄弟，而這對初亮相就驚艷世人的陸氏雙子星，就是被譽為“太康之英”的陸機和陸云。

“二陸”出身吳郡名門，是三國時東吳陸遜之孫。西晉滅吳后，陸機、陸云被俘至洛陽，兄弟二人勤學(xué)十年，將南北文學(xué)融會貫通，在北方名士統(tǒng)治的西晉文壇闖出了自己的赫赫聲名。陸機的詩文辭采華茂，所創(chuàng)作的《文賦》是文學(xué)理論批評史上里程碑式的作品，其書法《平復(fù)帖》也是筆法奇崛的佳作。陸云的才華稍遜于陸機，但文風清新自然，亦有不少名篇傳世。

然而，在門閥林立的西晉，即使才華橫溢如“二陸”也不能改變北方貴族對南方人的偏見。陸云尚且能隱忍一些，陸機卻是天生傲骨，絕不低頭。聚會時，由于名士潘岳曾攻擊過東吳，陸機離席而走。潘岳譏諷他說：“清風至，塵飛揚。”陸機直接懟道：“眾鳥集，鳳皇翔。”出身范陽盧氏的盧志故意直呼“二陸”父祖的名諱，問：“陸遜和陸抗是你什么人？”陸機同樣毫不客氣地用盧志的父祖名諱回敬：“就跟你和盧毓、盧珽一樣?！币淮未未綐屔鄳?zhàn)雖然不落下風，但也為他們的命運走向埋下了隱患。

“二陸”滿懷著重振陸氏的心愿，在局勢混亂的洛陽游走于權(quán)力的刀鋒之下，終于卷入八王之亂而殞命。臨刑前的陸機仍有詩意地感嘆：“故鄉(xiāng)華亭的鶴鳴聲，還能再聽到嗎？”錦繡才華止于盛年，卻贏得了身后千載盛名?！霸娤伞崩畎自鴮懴隆瓣憴C雄才豈自?！薄叭A亭鶴唳詎可聞”的評說，詩人的遺憾，終有詩人的酬唱來彌補，這何嘗不是另一種意義的夢想傳續(xù)呢？

●“三蘇”：最好的親情，最好的文章

文采斐然的老蘇一生中有無數(shù)個靈感萌發(fā)的時刻，但要說記憶最深刻的一次，卻不是發(fā)生在拈得佳句的時候，而是在他給兩個愛子取名的時候。

老蘇的取名靈感要從一輛車說起。車輪、車輻、車蓋、車軫，在車子的運轉(zhuǎn)中各司其職，唯獨車軾好像沒什么用處。但如果沒有軾，那車也不是一輛完整的車了。當車跑起來時，經(jīng)過的每一條路都會從車轍上碾過，談到車子的功勞，轍從來不參與，可遇到翻車的災(zāi)難，轍也從不會被禍患所波及。

經(jīng)過這番富有哲學(xué)意義的思考，老蘇做出了決定：我家的大蘇就叫蘇軾，希望他如車軾一樣，可扶以遠瞻，善于收斂鋒芒。小蘇就叫蘇轍，不求他聞達于世，唯愿他安度一生。

那年的老蘇并不知道，他取的名字就是大蘇和小蘇人生最準確的注腳。開明博學(xué)的蘇洵把蘇軾和蘇轍培養(yǎng)成了最好的樣子，蘇家一門三杰，名動天下。只是飛揚率真的蘇軾終究沒學(xué)會掩蓋鋒芒，在復(fù)雜的仕宦斗爭中屢遭貶謫；而沉靜淡泊的蘇轍也從未明哲自保，始終與兄長患難與共、守望相助。無論命運如何起落，這份感情始終純粹而堅定。對于蘇軾，是“與君世世為兄弟，更結(jié)來生未了因”；對于蘇轍，是“手足之愛，平生一人”。

“三蘇”留下的無數(shù)名篇已歷經(jīng)千年傳誦，其中華彩早已無須多言。比好詩好詞更光芒閃耀的，是“三蘇”深厚的父子之情、兄弟之愛。最好的詩文，一定有最好的情感在映照。

人杰的復(fù)刻從來都不是偶然的，每一個在文壇留下印記的親友團都有著獨到的親情智慧。詩詞文章的美妙可以穿越時空、留存千年，它們背后的人與故事，也同樣留下了家族和時代的璀璨之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