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野
繁 花
午后,人群洶涌。它們出現(xiàn)的地方
山岡傾斜,陽光激越
白云和它的陰影,才彼此呼應
它們相遇的小徑,甜膩又彎曲
在花朵之間,假作幸福的女人
像蜂蝶一樣飛,她們一點也沒有
蛻殼的痛苦。她們一擺拍
就墜入了幻境?;ハ鄵Q著潘金蓮
和杜十娘的面孔,風騷與憤怒
總是結合得天衣無縫
男人由此被古老的花朵反復訓誡
不采野花,少在河邊停留
快速成為一個脫離野蠻塵世的父親
薰衣草、百合、木槿、金盞花
都簇擁在埡口上
風一吹,她們就滑下了山頂
白洋淀
百里淀頭水迢迢,一條小木船
彎月一樣,在水上漂
我問漁家:淀水太深,人死了咋埋呢
漁家說:棺底挖個氣洞
水把棺材就拖進了葦塘里
蘆花白了,人露黑頭
青蛙睡了,人露白頭
高高的埠頭上喊一聲,爹啊娘啊
他們的笑聲,都在淀里頭
魚鷹鉆進水底撈啊撈,好久不出來
我以為它淹死的時候
它突然一下從天空里沖出來
白云壓著船頭,鳥巢壓著蓮蓬
漁汛貼著浪花,船家走平了渡口
天黑前,水巷中一條花船
正在葦蕩里卸下棺槨
黑漆漆的棺槨,無聲地沒入水中
大淀沉靜,云光紅艷
風里的蘆花,像金燦燦的經幡
我在岸邊,目睹了
一輪夕陽,墜落的過程
和榴蓮睡在一起
和榴蓮睡在一起,我愛上尖銳
和一支槍睡在一起
我有子彈嘶叫的光澤
而和一朵花睡在一起
即使在絕途中醒來,我只有
用夜晚,才能呈現(xiàn)它衰敗的波紋
站在懸崖上,我一定
會愛上風聲,而恥于沉睡
如同天空,接納了一個人的吶喊
也必接納它的閃電和雷鳴
而它的閃電和雷鳴,會突然
越過身體,像一座古堡被擊穿
轟的一聲,成為白云的廢墟
飾 品
我用鹿頭做壁掛
白云退卻。能得到草地的,另有其人
本來它在啃食,啃盡書中
所能描述的一切花草和針藻葉
《進化論》記錄下了它身上的陽光
和斑紋,那就叫它“進化論”吧
這個迷人的少年
但它,卻把頭伸進了《植物論》
想從中找到一個食譜
但一對漂亮的長角,卻卡在了
讀書人的窗口
透明的櫥窗中央,它的臥姿上
蓋著一束追光
我聽見它呦呦的叫聲
像個無力的童子,纖細的身子
好像站在月亮的梯子上
兩支鹿角,在風中輕輕晃動
為我送來源源不斷的草地
和月光的碎銀
這個忘記了奔跑和飛翔的麂子
紙豹子
秋風整夜向北方搬運著
冰冷的石頭,枯樹上河流的身影
雨雪紛飛,風聲吹圓的長袍
成了燕山幽深的腹地
“這些都是去年的姓名
陸地上成長的孩子,頂著誰的名義
才與我完成了這些交易!”
“我看見自己時,自己已經消失”
我沒看見自己時
我自己就在嗎?像一場空白
穿過了另一場空白之境?
它身上的野獸,如果深深地
藏匿了,誰來誘使我心中這頭豹子
重新在森林里恢復走動?
磨 坊
磨盤石是個天體,它接收了
群星和天空的信息
我一直留意著圍繞它走動的人群
鐵一樣,冰冷
驢的闊臉有一張流淚的地圖
它不抗拒驅趕,鞭打
殘忍而誠實。它肺里的翅膀
不打開,又不能缺少
蒙著眼,在暗中零亂地走
主人換成了污濁的童子
老主人搖身一變,退入了墻壁
偶爾露出臉,馴鹿一樣憂郁
為什么不是麻雀和蛇
為什么孤獨的月光里坐著空空的扇車
為什么糧食總是長在思想里
而大地上,鋪滿了洪水和霜跡
想一想我的睡眠
跟在驢尾后面,塵土包裹著
像一枚冰山里的扇貝
而一座土坯的磨坊,固定了
鄉(xiāng)村里循環(huán)往復的歲月
它困倦,一圈又一圈,沒有盡頭
夜里,想到美好的前途
我總是渾身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