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云霞
“你要多割豬草把母豬喂好,等母豬下了崽賣了錢就給你買涼鞋。”父親說。于是,我專挑細嫩的豬草,淘洗得干干凈凈,切得細細地給母豬吃。我做夢都想穿上涼鞋,在伙伴們中炫耀一番。
我家母豬生崽是在冬天,全家像過節(jié)似的隆重又熱鬧。奶奶忙著給小豬做窩,找剪刀給小豬剪臍帶,父親忙著給母豬磨豆?jié){,我也跟著忙前忙后。母豬終于要生了。母豬龐大的身軀躺在豬圈里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大肚子一起一伏,似乎在痛苦地呻吟。終于,第一只小豬出來了。母親掃去它身上的黏液,它踉踉蹌蹌地站了起來,肚子底下拖著一根長長的、細細的臍帶。第二只、第三只……小豬陸續(xù)降生,一共生了十只。十只小豬在籮筐里昂著頭叫著,母親把這十只小豬送到了它們媽媽的懷里。母豬哼哼著,幸福地釋放奶水。
我的小豬吃飽了便整齊地躺在豬媽媽的懷里伸長四肢懶懶地睡大覺。一周后,奶奶開始給它們煮豬食,為了不至于燙著它們的嫩嘴,奶奶把豬食倒進食槽的時候,便叫我用棍子左右攪拌,奶奶再用手試試冷熱才把豬食端給它們。吃食的時候,它們也是你擁我擠。每只小豬都蹬著兩只后八字腳,吃得耳朵一抖一抖的,一邊吃一邊還發(fā)出快樂的哼哼聲。小豬快樂,我也快樂。我的小豬天天吃豬食,長得油光水亮,小屁股圓圓的,小尾巴滑稽地在屁股上繞了一個小圈兒,見到我便昂著頭討吃的。
這窩小豬賣了,父親割回一塊大大的肉。奶奶煮成回鍋肉,香飄整個村子。吃了回鍋肉,我也穿上了夢寐以求的涼鞋,我驕傲地在村子里背著手從南到北走了三個來回。豬啊,我好愛你,沒有你就沒有我的涼鞋,就沒有我的榮耀。那一年,我六歲。
那時,村里家家都養(yǎng)豬。豬是一個家庭的家境、運勢、財富。除了過大年殺豬腌肉,補貼寡淡的腸胃,養(yǎng)豬還能掙工分。靠什么呢?豬糞!豬愛吃,能吃,拉得多,工分就多。我們家則靠養(yǎng)豬,交學費、扯新衣服—豬是我們一家主要的經(jīng)濟來源。村里人都說我的母親有豬運,養(yǎng)的豬都肯吃肯睡,年年有肥豬賣,所以我們才不至于餓肚子,有錢交學費,過年才能穿上新衣服。
可是,豬也有生病的時候。一天早晨,我被母親的尖叫聲驚醒:“云兒,豬發(fā)燒了!快,和我一起把豬抬到黑龍獸醫(yī)站!”豬在筐里昏睡,燒得滾燙,母親一臉愁容。豬好沉啊,十歲的我把扁擔從左肩換到右肩,又從右肩換到左肩,汗水濕透了衣褲。母親不停地催促:“快點兒,再快點兒!”我實在走不動了,一屁股坐在地上,母親帶著哭腔說:“我的姑奶奶,你快點兒起來抬起走吧,不然,這豬就沒命了!”“我才快沒命了!豬好了,我非讓它自己走回去不可!”“好,好,好,你什么說都依你!”我踉踉蹌蹌,終于把那“豬奶奶”抬到了黑龍獸醫(yī)站,然后一屁股坐在獸醫(yī)站的門檻上渾身像散了架。
獸醫(yī)在母豬的耳朵背后打了一針,又拿了幾包藥叮囑母親:“回去兌了水灌給它吃!”天啊,還要把它抬回去,十幾里路呢!我耍賴了,把扁擔一扔說:“我還不如豬呢,豬都能坐轎子!”母親連哄帶騙,莊重承諾:如果這豬好了,長大了賣了錢,給我扯新衣服、買鋼筆,還有我夢寐以求的雞毛信。
在路上,我不知喝了多少杯一分錢一杯的涼水,歇了多少回。把豬抬回家的時候,放下扁擔我直接躺在了家里的草墊上,雙肩裂了皮。母親顧不上我的肩,命二妹用大勺子撬開母豬的嘴,把藥給它灌了進去。然后,照顧它躺下,時不時地摸摸它的耳朵。
第二天早晨起來的時候,我居然看見這頭豬在菜園邊上啃食紅苕葉了,還悠然地搖著尾巴。母親像伺候孩子一樣伺候著她的豬,賣了肥豬,母親果然兌現(xiàn)了她的諾言。豬啊,我愛死你了!
我結(jié)婚那年,公公說,婆婆養(yǎng)了兩頭肥豬,是給我的彩禮。老公去買了幾包飼料、糠,把這兩頭肥豬又養(yǎng)了一兩個月。肥豬賣了,我們買了當時的三大件—電視、冰箱、洗衣機。豬啊,你就是我的三大件,愛你!
在豬年,我生下了兒子,我便叫他小豬?,F(xiàn)在,我的“小豬”已經(jīng)長大成人,大學畢業(yè)。兒子問我為什么叫他小豬,我說,豬就是彘,彘就是龍啊,你是我的希望。我的豬啊,我好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