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彥
01 ?· ?遇見
春寒料峭,細雨霏霏。
我們結(jié)伴驅(qū)車幾十里去看木棉花。
這里的木棉生長背景是廣袤的大地——江岸山谷,梯田山坡,無處不有,無處不在。許是得天地雨露日月之精華,花兒開得鮮艷而生動,熾熱且纏綿,極有驚天地泣鬼神之勢。
我脫離賞花的游伴們,沿著溪邊的一條蜿蜒小路踽踽獨行。
不知道小路通向哪里,也不知道前面會有些什么風(fēng)景。微風(fēng)挾著細雨,讓衣著單薄的我感覺有些冷意。但我沒有停步的意思,冥冥中似乎聽到一個聲音在召喚我前行。
就這樣在微風(fēng)細雨中行走約半個小時,我看到前面有一處山坡。坡上遍布碗口粗的馬占樹,如軍人站姿,整齊劃一地排列,坡的對面是一片翠綠的梯田。我注意到梯田邊土石壘起的田壟上,恰到好處地點綴著一株株軀干碩大、枝丫繁茂,燃燒著滿樹烈焰般的木棉——這令我的心靈怦然一動。
我繼續(xù)攀爬。
登上坡頂,有一塊空曠地,生長著幾棵粗壯絢爛的木棉樹。樹下,立著一幢被風(fēng)雨剝蝕得很是破敗的小木屋。
我注意到小木屋門前的屋檐下擺著一張茶臺,臺邊坐著一位沏茶自飲的耄耋老人。老人穿一件褪色黃軍裝,板刷般的平頭白發(fā),膚色黝黑。身材雖然消瘦,但從他端莊的坐姿,可以感受得出他身板的硬朗。山風(fēng)挾著雨霧襲了過來,更令老人顯得冷峻、威嚴。
我上前客套地跟老人打招呼。
老人很有禮貌地對我微笑。
我問:“您一個人住這兒?”
老人點了點頭,說退休后就一直住這兒。
“喝杯茶?”老人問我,然后遞給我一杯熱茶。我很是感謝地接過茶杯,一邊喝著,一邊瞄了一眼屋內(nèi)——斑駁的木板墻上,一盞布滿銹跡的老式馬燈懸掛在那里?!澳鞘且恢焕衔锛?!”我指著馬燈對老人說。
老人看了看我,有些警惕的意味,問:“你是來收古董的?”
我想老人一準(zhǔn)兒是誤解了,趕忙解釋,我不收古董,我只是覺得它時間蠻久的。
“七十六年啦!”老人道。
“七十六年?!”我驚詫地叫出聲來。
“是的,我兄弟亞山留下的?!崩先苏Z氣肯定,神情驕傲。然后,走進屋內(nèi),從墻壁上取下馬燈,用衣袖擦拭起上面的灰塵。
“您兄弟呢?”我不免好奇地問。
老人眼里掠過一縷暗淡,聲音變得有些沉重:“打鬼子去了……走的時候把這燈留給了我?!崩先怂坪跏腔卮鹞?,又似乎是在自言自語,“后來……就沒有音訊了?!彼麚u了搖頭,把馬燈重新掛回墻上。
我猜測亞山兄弟應(yīng)該是犧牲在抗日戰(zhàn)爭年代里,并立馬覺察到應(yīng)該有一個鮮為人知的故事。
老人從屋內(nèi)走出來,對我說:“喝茶?!?/p>
山坡上,雨絲越來越濃密,又一陣山風(fēng)吹過,雨霧升騰、彌漫開來。
我在桌邊坐下,一邊陪老人喝茶,一邊聽老人講起了往事。
02 ?· ?亞山
對面梯田邊的血色木棉樹下,一個英俊少年向我們蹁躚而來。
那少年便是你——亞山。
你一言不發(fā)地從山寨走出來時,阿爸阿媽正在屋后山坡地里種番薯。他們知道你向往著大山外的世界,總是很不放心你這個不安分的孩子。
一條流經(jīng)山寨的小溪,娃娃魚在清澈的溪水里自在遨游;高大茂密的野藤蘿糾纏交織,漂亮的鷓鴣在枝頭快樂啼鳴;峭壁上巖石嶙峋,可愛的獼猴們正在跳躍奔騰——這里是你的樂園,你常常獨自從山寨跑出來,走進這靜謐卻充滿歡樂的山谷。你爬上峻峭的山崗,坐在光滑的石頭上,一會兒眺望遠方大山,一會兒仰望藍天白云——你就是那個對著大山與天空都可以發(fā)呆一整天的少年。
那天,似乎跟平常的日子沒有區(qū)別。
半晌后,你聽見山寨那邊傳來密集的槍聲。隨即,聽見男女老少排山倒海般的哭號。緊接著,你就看到腳下的溪水變成了血色。
你奔回家里時,阿爸已經(jīng)死了,阿媽倒在血泊里奄奄一息,阿弟亞明已不知去向。你撲上去抱住阿媽,阿媽的嘴里微弱地發(fā)出“帶阿弟……快……跑”,然后,永遠地閉上了眼睛。你好不容易找到躲在屋后柴堆里瑟瑟發(fā)抖的阿弟,抓起他的手一口氣跑進了山谷。
大火將山寨燒了三天三夜,你和阿弟躲藏在山谷里三天三夜。
第四天夜里,你帶著阿弟潛回山寨。
活著的山民們把你倆領(lǐng)到了山寨外一處隱蔽的山洞里。洞里燃燒著一堆篝火,石壁上掛著一盞馬燈。昏黃燈光下,坐著一位眼里布滿了血絲的漢子。你認出他是隔壁村里的老趙叔,你早就聽阿爸講過他是共產(chǎn)黨的游擊隊員。那個晚上,你從老趙叔的嘴里第一次聽到了“日本鬼子”“侵略”與“亡國”。
過了些日子,大山里伸出兩根黝黑的鐵軌,向山外一節(jié)節(jié)地延伸。那些夜晚,老趙叔常常提著馬燈,潛入山寨,他憤慨地告訴大家,日本鬼子要在咱山里開礦掠奪資源了。
不久,一列掛著太陽旗的小火車冒著濃煙從白云深處沖出,鐵輪摩擦著鐵軌發(fā)出的咔嗒咔嗒聲徹底碾壓了山谷的寧靜。
那個晚上,老趙叔在山洞里召集山民們開會。老趙叔向大家宣傳共產(chǎn)黨民族團結(jié)抗日的主張,動員山民們參加游擊隊打鬼子。會開到后半夜,大家的肚子餓得咕嚕嚕叫。老趙叔叫一些地下黨員送來了半只野豬,大伙兒把野豬架在篝火上,香噴噴的肉味直沖肺腑。篝火的跳閃中,你看見了老趙叔堅毅的臉龐,你第一次感受到來自內(nèi)心的力量。
你抹了抹泛著野豬油的嘴唇,問老趙叔:“我能跟你們?nèi)ゴ蚬碜訂???/p>
老趙叔無言地看了看你,有些遲疑。
“我要給阿爸阿媽報仇?!蹦阄罩∪^說。
老趙叔點了點頭,拍了下你的肩,說:“跟叔走吧?!?/p>
那天,你和寨里的阿虎、阿雄十多個大小孩兒一起加入了老趙叔的隊伍。
你們抗日在深山。
掛太陽旗的小火車一次次被炸癱。
猙獰如黑爪的鐵軌一次次被炸斷。
不可一世囂叫著的汽笛一次次被炸啞。
不久后的一次伏擊戰(zhàn)中,老趙叔受了重傷。犧牲前,他把那盞馬燈交給了你——你已經(jīng)成長為一名勇敢而成熟的少年游擊隊員了。
隨著鬼子的“掃蕩”與“蠶食”,游擊隊與外界失去聯(lián)絡(luò),生存極為艱苦:沒有吃的,嚼草根,咽野菜;沒有喝的,采野果,尋椰子。
那天晚上,你決定像老趙叔一樣,帶著馬燈回山寨。
星星還是那顆星星,山洞還是那個山洞,石壁還是那堵石壁,馬燈還是掛在那里。唯一不同的是,老趙叔換成了年少的你?;椟S的燈光里,你的眼睛也有了血絲。雖然你的聲音還略顯稚嫩,但是,你的語氣如老趙叔一樣沉穩(wěn)與堅毅。你發(fā)動鄉(xiāng)親們積極籌糧支援抗日。山民們是那么地信任你們,寧可自己忍饑受餓,也要把家里僅有的一點存糧拿出來,還把地里挖到的木薯、番薯也收集起來送給你們。臨別時,你摸了摸阿弟亞明的頭,把馬燈交給他。你說你將去執(zhí)行一次更為重要的任務(wù),你囑咐他好好地活著,把馬燈保管好,等著你回來。
那晚,夜色濃,山風(fēng)急;天邊,有顆星星在閃爍;遠處雨林,傳來長臂猿的哀鳴……
打勝仗啊,英雄們!
蒼茫大山掩護你,
富饒雨林喂養(yǎng)你,
家鄉(xiāng)百姓支持你!
你腰間掛著手榴彈,肩上斜背著戰(zhàn)刀,身姿威武霸氣,與戰(zhàn)友們唱著歌,隱沒于蒼莽而幽深的叢林之中。
03 ?· ?活著
“我兄弟走的時候,肩上背著這么長的一把刀。”老人說著伸開兩臂,有些夸張地向我比畫出大刀的長度。
我點了點頭。
山坡上,雨和霧交織著糾纏著飄蕩著。
老人再次陷入回憶之中。
我依托老人的述說,繼續(xù)對往事進行復(fù)盤——
兄弟亞山走了很久,沒有任何音信。你成了山寨里的孤兒。唯有兄弟留下的馬燈,陪伴著你。
有天晚上,山谷方向響起一陣槍炮聲,鄉(xiāng)親們驚恐不已,帶著你躲進了山洞。
后半夜,進山打獵的老獵人帶回消息說,游擊隊在山谷里跟鬼子打起來了。
零星的槍炮聲從山谷那邊不時傳來。鄉(xiāng)親們一夜無眠。直到凌晨,轟隆一聲巨響后,山谷才復(fù)歸沉寂。老獵人叫了聲“打完了”,便起身準(zhǔn)備去山谷——老獵人是寨里的奇人,每逢戰(zhàn)斗,他總會在結(jié)束后的第一時間趕往戰(zhàn)場,一是去看看能不能收撿些交戰(zhàn)雙方掉落下的值錢物件;二是若遇到犧牲的游擊隊員,便行善掩埋。
“我也去?!蹦銓汐C人說。你很久沒見到兄弟亞山了,你相信他一定也在戰(zhàn)斗中。
老獵人望了你一眼,喝道:“小東西去送死啊,說不定鬼子正埋伏著呢!”
你說:“我不怕,我給阿哥送馬燈去?!?/p>
老獵人不好說什么了,便帶著你上了路。
老獵人腳步輕盈走在前面,你提著馬燈踉踉蹌蹌跟在后面。四周靜寂極了,一大一小的腳板拍打著坎坷的山路。臨近山谷,老獵人對你低聲道:“把燈熄了!”你趕緊擰熄馬燈。頓時,四周灌木叢中的螢火蟲像滿天星星,一閃一閃地發(fā)出綠色光芒。這是你從來沒見過的奇麗景象。
又走了一會兒,天已麻麻亮,叢林里穿梭著一線線熹微。
老獵人敏捷地爬上一棵高大挺拔的馬占樹,向戰(zhàn)場方向望了一會兒,然后跳下來,拍了拍手,道:“沒貨了!”你明白老獵人的意思,是說沒事了。他只要爬上高高的樹干,瞭望一眼,便能知道方圓幾十里有沒有獵物與鬼子。他在山民們心里就是一個奇人,人們對他佩服得五體投地。
溪水邊上,一老一少兩名游擊隊員已經(jīng)犧牲。你一眼便認出那少年游擊隊員是你的兄弟亞山。你放下馬燈,撲了過去。亞山衣衫襤褸,血肉模糊,臉上開了花,嘴里緊咬著半只耳朵,一顆手榴彈的手柄還握在半截手掌里。而幾米開外的路邊東倒西歪著數(shù)具缺胳膊少腿的日本兵尸體,其中一個少了半只耳朵。老獵人告訴你,亞山一定是子彈打完了才拿手榴彈與鬼子同歸于盡的。
你抱著兄弟,呼喚著阿哥,大哭起來。
老獵人對你道:“現(xiàn)在別哭,沒時間了,天一大亮鬼子就會過來收尸?!?/p>
老獵人在溪邊找了個土坡,奮力開挖:“你去附近找兩棵木棉樹仔?!彼f。
你放下兄弟,趕緊去找木棉樹仔。
老獵人挖坑完畢,起身向兩位英雄拱手作揖,說:“對不起壯士了,只能暫時將你們埋在這兒?!?/p>
埋葬完英雄,老獵人在兩座墳頭上各種下一棵木棉樹。
“墳頭種木棉樹是你們的習(xí)俗嗎?”我打斷了老人的回憶。
“是的,老祖宗留下來的傳統(tǒng),為保衛(wèi)家鄉(xiāng)而戰(zhàn)死的人,掩埋時一定要在墳頭種上一棵木棉樹?!崩先舜鸬?。
我想這是多么深沉的隱喻——木棉花兒鮮血般的絢爛,象征著忠勇與壯烈。
老人呷了口茶水,看著我:“你知道東江縱隊吧?”他的目光里充滿了期待。
我點了點頭,說:“那是一支八年抗戰(zhàn)不倒的隊伍?!?/p>
老人甚是欣慰地笑了下,說:“我兄弟就是參加那支隊伍的?!?/p>
我點了點頭。
“可是……”老人語氣有些微弱,“解放后,東江縱隊犧牲者的名單里沒我兄弟的名字?!?/p>
我有些吃驚,覺得這有點不可思議:“不可能吧?”
老人語氣肯定地說:“我去找過幾次,他們說沒有叫亞山的游擊隊員?!?/p>
我說:“你兄弟當(dāng)游擊隊員時可能用的不是這個名字?!?/p>
“那他會用哪個名字呢?”老人沉吟道,“我就只知道他這個名字?!?/p>
我說:“這個找到證人,應(yīng)該可以查得出來?!?/p>
老人顯得有些沮喪,喉嚨里發(fā)出一聲輕微的嘆息,說:“老趙叔早就犧牲了,村里的游擊隊員也犧牲了,老獵人在一次打獵中掉落山崖摔死了……”老人似乎是問我,又似乎是問自己,“我找誰證明呢?”
我知道,因著各種各樣的情況,共和國英雄譜里有無數(shù)英雄至今找不到名姓與故里。我理解老人的困惑與糾結(jié)。我沒有別的辦法幫助老人,只能用無力的話語安慰他:“您的兄弟,是我們永遠敬仰的無名英烈!”
“不,”老人抬眼望向遠方的山谷,搖了搖頭,定定地對我說,“我一直覺得,我兄弟沒死?!?/p>
老人見我一臉吃驚與不解,便變得嚴肅而認真:“當(dāng)我挖了兩棵木棉樹仔回來時,便認不出他來了——我兄弟的個子要比他高,身體要比他壯實,尤其是,我兄弟的臉是方形的,而他的臉是圓形的……并且,我兄弟的臉上沒有那么多坑坑洼洼……”老人囁嚅道,“我覺得他不是我兄弟亞山,真的不是……真的不是……”老人抬起手抹了抹眼睛,“他一定活著。”老人語氣極為堅定地對我說。我看出老人渾濁的眼里有些濕潤。
我沒有說話。我心里清楚,人死后幾小時便會變形,尤其是臉上被炸得血肉模糊后,更不易辨認。但是,我表示贊同地對他點了點頭——雖然這有點違心。
面對這樣的老人,我能怎么說呢?
讓英雄的阿哥永遠在他的心里活著,不是更好嗎?
04 ?· ?等待
老人堅信兄弟亞山一定會回來。
解放后,政府給山民們在山下蓋了新房,山民們陸續(xù)搬出了山寨。但他沒有搬,一直住在寨里。整個山寨只剩下他家的茅草寮,他堅信他的兄弟亞山一定會回來。他開始了漫長的等待。
政府讓他當(dāng)上了護林員。
他很樂意這份工作。一邊守護森林,一邊尋找兄弟。每當(dāng)木棉花開的時候,人們常常在山谷里、溪流邊、梯田上、密林中,看見一個提著馬燈的男子,對著某棵木棉樹喃喃自語——大家一度認為他瘋了。
他一生未娶,無親無友;春夏秋冬,游走山野,馬燈相伴。
護林工作退休后,政府安排他進養(yǎng)老院,他堅決不去。政府干部好說歹說,他才搬出那破敗的茅草寮。那天,他穿著一件人家慰問送來的黃色軍裝,提著那盞馬燈,走進了養(yǎng)老院。然而,沒過幾天,他便失蹤了。人們四處尋找,最后在山寨的那間幾乎要垮塌的茅草寮里找到了他。后來,政府干脆在山坡上建了這間小木屋,讓他住了進去。
這一住便又是二十多年。漫山遍野的木棉樹陪伴著他,謝了又紅,紅了又謝。
“我八十五了,走不動了,沒辦法找我兄弟了。”老人有些沮喪地對我說。
我安慰老人:“您身體好,起碼活一百歲。”
老人望著我呵呵地笑了。
“你上山時有沒有見到一個背著大刀的年輕仔啊?”他突然問我。
我愣了一下,但很快,我點了點頭,說:“見到了?!?/p>
他驚奇地問:“真的見到了嗎?”
我再次點了點頭:“見到了!”
他便很高興,說:“他一定活著,一定就在山里,他會回來的。”他指了指屋子里墻壁上的馬燈,對我說,“它還在呢!”
我又點了點頭,有些心酸地笑了笑。
他得意地站了起來,走進小屋,從墻壁上取下馬燈,返回門口,隨手拿起門檻邊豎立的一根兩端系著繩子的長木片,斜掛在肩上,然后甩手邁步,嘴里竟然哼起了那首歌——
打勝仗啊,英雄們!
蒼茫大山掩護你,
富饒雨林喂養(yǎng)你,
家鄉(xiāng)百姓支持你……
我知道,少年英雄臨走時的情景永遠地刻印在老人的記憶之中了!
我也知道,老人唯一的樂趣就是在門邊擺上茶具,跟前來賞花的游客講述他兄弟亞山的故事,追問你有沒有見到一個肩背大刀的年輕仔。
“集合啦集合啦——”
游伴們在山坡下朝我叫道。
我起身,感謝老人的茶與故事。
走到山坡邊,我回過頭來,指著坡邊的一棵花團錦簇的木棉樹,問老人:“這樹多少年了?”
老人筆挺地站在那里,用并不標(biāo)準(zhǔn)的普通話告訴我:“七十六年啦!”
我心領(lǐng)神會。
我也像老人一樣堅信——這棵樹與英雄同歲。英雄已幻化成漫山遍野的木棉樹了,那壯碩的軀干、那頂天立地的姿態(tài)、那鮮血染紅的樹梢可以為證。
我揮手向老人作別。
春寒依然料峭,細雨依然霏霏,而我熱血沸騰,寒意全無。我記住了那個叫亞山的英雄少年,也記住了這位用一生等待的老人。
白云深處,汽笛長鳴,一列開往春天的高鐵正奔馳而來。鐵軌兩旁,田野山坡,木棉樹參天擎日、頭顱高昂、花浪如血。
微風(fēng)細雨中,我聽見一個少年彈著吉他在唱歌:
木棉花已經(jīng)開了
想起與你的約定
樹上傳來翠鳥的聲音
不知道是不是還那么好聽
將想要對你說的話折成紙飛機掛在木棉樹上
生逢盛世
你我何其有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