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雪君
許多人問我:“你沒考上大學,如何就當上作家了?”
我說:“其實很簡單,就靠讀書。”
在聊讀書與寫作之前,我覺得有必要先說說我的學習經(jīng)歷。我從小學到高中一直偏科,一個老師教兩門課,一門數(shù)學、一門語文。上數(shù)學課,老師拼命地罵我;上語文課,老師一個勁兒地夸我。我就是這么一個“怪物”,因為偏科,我初中念了6年、高中念了6年,屢戰(zhàn)屢敗、屢敗屢戰(zhàn),最終名落孫山。雖然沒考上大學,但是我讀書和寫作的愛好一直沒有丟。
我覺得一個人要搞好寫作,必須得好好讀書。
對于寫作,我沒有上過大學中文系,或者漢語言文學系,所以寫作完全靠自學和模仿,自學的基礎就是讀書,也就是“臨寫”。因為學畫畫叫“臨摹”,學書法叫“臨帖”。
我在學習數(shù)理化上是個笨蛋,但在讀書和寫作上,有種豁出去了的勇氣。小學時沒書讀,就從老師廁所墻縫里偷了本《艷陽天》,盡管已經(jīng)被撕得掐頭去尾,我還是讀得如饑似渴、津津有味;村里沒有文學作品讀,初中有機會得到了老師上函授用的文學教材,自己全部自學完畢;高中時聽不懂數(shù)理化,經(jīng)常逃課,到縣城圖書館找機會“蹭書”讀;高中畢業(yè)到陽高縣制藥廠燒鍋爐,繼續(xù)讀。鍋爐房塵土飛揚、機器震耳欲聾、燈光昏暗搖曳,我還在讀書。讀書讓我在知識的海洋里自由徜徉,把我?guī)У搅瞬辉?jīng)歷的大千世界,感悟了許多不同的人生。理想就像那熊熊燃燒的爐火,照亮了我的胸膛。
關于讀書,我覺得應該帶著想象力去讀。我讀書有種感覺,眼睛看著文字,心里涌著熱血,腦海里幻化出各種人物形象、四季不同景象、扣人心弦的故事情節(jié)。包括我看家里墻上貼的年畫,從一幅畫到另一幅畫,我都要“讀”出兩幅畫之間省略掉的細節(jié)描寫和過渡的情節(jié)。想象力就是要把人與人之間、事與事之間的因果邏輯、來龍去脈,想出來、說清楚。帶著想象力去讀書,對于培養(yǎng)自己的文學創(chuàng)作水平,事半功倍。
關于讀書,我的經(jīng)驗是要讀好書、讀精品。有一次,我在湖南安化中學講座,有位語文老師特別激動,講座結束后他還趕到賓館跟我繼續(xù)聊讀書、聊寫作。他說有個疑問困擾了他大半輩子,他年輕時讀書多,寫作也好,但是后來教了大半輩子語文,按理說許多文章都已經(jīng)讀得爛熟于心,許多學生的作文修改了成千上萬,但是感覺自己的寫作水平卻越來越差,苦苦琢磨許久,越琢磨,越糊涂。我一聽,馬上就說:“您是上了‘開卷有益的當了。”他不明白。我就說:“‘開卷有益這個成語,告訴我們一個道理:讀書就能得到好處。但是我們得明白開什么卷、有什么益,開學生的卷(作文),得到的就是學生的益(水平);開名家的卷(名著名篇),得到的就是名家的益(水平)?!蔽医又f:“您大半輩子讀的都是學生的作文,受到的大多數(shù)就是學生們寫作水平的影響。所以,您的寫作能力不會有大的提升?!蹦俏焕蠋熞宦?,連聲說:“醍醐灌頂,茅塞頓開。”
關于讀書,我覺得還要與“讀”生活結合。我從鄉(xiāng)村、從縣制藥廠茶爐工,后來一直到我們鄉(xiāng)里的信用社、縣農(nóng)行、市農(nóng)行、省農(nóng)行,后來到人民銀行總行、華夏總行、中國銀保監(jiān)會金融工會文聯(lián),我先后調(diào)了9個單位,村、鄉(xiāng)、縣、市、省,外地到北京,一個臺階沒落下。就像一條魚,從海底深處一層層跳出水平面,歷經(jīng)各個生活層次。不管走到哪里,我都是一邊讀書,一邊體驗生活,一邊感悟寫作。在書本里“讀懂”生活,在生活里“讀懂”書本。死讀書、讀死書,只能是生活“不能自理”;光生活、不讀書,只能是沒頭蒼蠅瞎撞。
說完讀書,我再談一談如何寫作。
通過讀書,我覺得要寫出好作品,應具有以下4個特性。
一是題材要有獨特性。《原上草》是我的第一部長篇小說,也是全國第一部以農(nóng)村信用社為題材的長篇,同時也是中國金融出版社出版的第一部長篇小說,全景式地反映了當代信合事業(yè)發(fā)展和扶貧奉獻歷程,彌補了中國當代金融文學的一個空白。我的長篇小說《天是爹來地是娘》,是全國第一部反映金融精準扶貧的長篇小說。先是以《性命攸關》為題,在《中國作家》雜志發(fā)表,接著又被《長篇小說選刊》轉載,在社會上引起強烈反響。金融扶貧是國家的大事,這部長篇是以金融扶貧掛職干部金煒民為主線貫穿始終,卻沒有真正意義上的男女主角,而是描繪了這片土地上的眾生相,是為大地上的小人物立傳。這些小人物的人生充滿辛酸、悲苦、艱難與血淚,卻又是一群生動而有趣、有血有肉的人,這是對自然的敬畏和對黨的精準扶貧的禮贊,指明了扶貧的關鍵是扶人,讓群眾真正成為脫貧致富的主角,當群眾覺醒了,扶貧就真正看到希望了。
二是主題要有獨特性。我的長篇小說《今年村里唱大戲》,是全國第一部提出并用文學的角度反映“中國農(nóng)村集體資產(chǎn)流失問題”的長篇小說。別人都在關注國有資產(chǎn)流失問題,是我第一個提出“農(nóng)村集體資產(chǎn)流失問題”這個概念,并通過文學的筆調(diào)反映出來的。字里行間充滿了強烈的社會責任感,情注脫貧攻堅,情系國計民生。新華社2003年9月30日專門為這本書發(fā)表通稿。全國首部反映農(nóng)村集體財產(chǎn)流失問題的長篇小說問世,引起了國家有關部門的重視,有專家預言將引發(fā)中國農(nóng)村改革的新思路。
三是內(nèi)容要有獨特性。我的長篇小說《桃花紅杏花白》,主人公是一位名叫百合的農(nóng)村婦女,所有故事都圍繞這位命運有點兒奇特的婦女展開。幾番拼搏,幾番失敗,畫出的是一個農(nóng)村婦女脫貧致富的奮斗軌跡,是鄉(xiāng)村現(xiàn)實中女性生存狀態(tài)的真實寫照,揭示了鄉(xiāng)村女性面對現(xiàn)實沖擊時的矛盾情緒,“三農(nóng)”問題的核心不在于其他,在于市場。《中國文藝報》評論其是與社會有關的社會畫卷,把鄉(xiāng)村女性生存的真實寫照、矛盾和關懷反映得比較好。
四是思想要有顛覆性。我的中篇小說《瘋狗》是講一條好狗為救主人被另一條瘋狗咬傷,村民害怕瘋狗,都不敢打瘋狗,卻認為好狗會被傳染,執(zhí)意打死了好狗,寓意社會道德淪喪,顛覆了許多讀者的道德認知。
最后,我重點談一談如何創(chuàng)作小說。
記得我在魯迅文學院研修的時候,有位知名的評論家,他說小說不是大說。什么是小說呢?評論家舉例說,比如你去上班,很正常的上班了,這就是大說;比如你說去上班卻沒去,這就是小說。小說一定是反常規(guī)的故事。我聽后,就站起來說:“老師,您既然說小說就是反常規(guī)的故事,我的理解是不是把這兩個字倒過來,‘故事就是‘事故?!崩蠋熣f:“你行??!我講了半輩子的理論,讓你顛倒兩個字就給弄明白了?!毙≌f其實就是描寫制造事故的人。當然,這個事故是廣義的事故,包括各種矛盾、危險、困難等反常規(guī)。有了事故、災難、意外、矛盾,一切就皆有可能。事故是制造一切矛盾的緣由,事故也是解決一切矛盾的鑰匙;事故可把最高發(fā)展到最低,由輕到重、由長到短、由情到仇、由遠到近、由大到小、由好到壞,反之亦然;通過事故(矛盾的沖突)來推動“變”,常規(guī)變?yōu)榉闯!⒑檬伦優(yōu)閴氖?、壞事變?yōu)楹檬?、灰姑娘變?yōu)楣?、公主嫁給窮光蛋、癩蛤蟆吃天鵝肉等。而且故事的發(fā)展就是不斷地制造事故,一個接一個、一環(huán)接一環(huán),環(huán)環(huán)相扣,要多長就能有多長??v觀中國的四大名著《西游記》《紅樓夢》《三國演義》《水滸傳》、民間四大傳說《白蛇傳》《孟姜女哭長城》《天仙配》《梁山伯與祝英臺》等,還有世界名著《羅密歐與朱麗葉》《項鏈》等悲劇,都是發(fā)生許許多多的事故,制造出許許多多的故事。事故的原因,就是故事的種子(矛盾)、主題。
風景是靜態(tài)的多,故事即事故,是動態(tài)的,如一屋子擺著的各種動物玩具(靜態(tài)),一旦有一個東西砸落下來(事故),其他動物玩具就一連串地動起來了,活了。如唐老鴨與米老鼠,一切都可以關聯(lián)。事故有時就是巧合,可以把互不相識的、地位懸殊的人交織在一起,形成故事。
通過讀書與寫作,我覺得重點要練好“語言功夫”。文學是語言的藝術。林斤瀾講這門藝術有三步走:一是說中國話,二是說好中國話,三是說好你自己的中國話。語言是有味道的,每個作家要有獨特的語言特色。文字材料的語言特點是要求結果,文學創(chuàng)作的語言是要求過程。我的經(jīng)驗是讓固化的語言回歸原點,如把茶葉泡開、把壓縮餅干泡大、把脫水蔬菜泡軟。把哲學化為口語,把“學而優(yōu)則仕”改寫成:家里有個讀書的,就有希望。我的文學創(chuàng)作盡量不用思想動詞,如想、明白、理解、知道、意識到、渴望、愛、恨、是、有等。因為思想動詞是無形的、抽象的,文學語言是有形的、具體的、形象的。作家不是說“我自己知道愛她”,而是要描述自己如何愛她,讓讀者知道你愛她的過程。如文字材料的表達是“我知道這個小和尚愛上了一個女人”,而文學藝術的表達,恰恰正如一首歌的描述:女人是老虎。
還有特別重要的一點:寫作一定要學會用“五官”寫作。要明白文章是看出來的、摸出來的、聽出來的、聞出來的、吃出來的、想出來的,也就是說文章是靠視覺、觸覺、聽覺、嗅覺、味覺、幻覺(想象力)寫出來的。要學會對同一個事物和人物,多角度、多層次去描寫,就能把一個事物和人物寫得全面、具體、栩栩如生。如描寫一個蘋果,要通過視覺、嗅覺、味覺、聽覺、觸覺、幻覺等多種手法,把一個蘋果的色、香、味、美等特點表達出來。
文無定法,這只是我個人關于寫作的經(jīng)驗和建議。
選自《華聯(lián)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