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國彥
鄭浩是個網(wǎng)紅主播,經(jīng)常拍些小視頻吸粉引流。這一段,他敏銳地發(fā)現(xiàn)“爛場雨”“小麥發(fā)芽”等話題挺熱,便決定到農(nóng)村去拍些有關(guān)這方面的作品,爭取再漲些粉。
第二天吃過早飯,他簡單收拾一下就帶上直播設(shè)備開車上路了,走了約摸半個小時,就來到了朋友推薦的目的地。這里是大片成熟的麥田,受災(zāi)更為嚴(yán)重些,本應(yīng)該金燦燦的麥田,如今滿眼灰黃,特別是有些低洼處,麥穗都開始整片整片地發(fā)黑了。
鄭浩吃驚地發(fā)現(xiàn),他來得算晚的了,緊臨高速口的一塊麥田里,已經(jīng)聚集了十多個網(wǎng)紅。只見他們棋子似的分布在田間,一手拿著手機進(jìn)行直播,一手拿著鐮刀做出割麥的樣子,同時還不停地和粉絲進(jìn)行互動。鄭浩不敢耽擱,趕緊加入其中,找了片合適的地方架上手機支架。
等一切就緒,他才猛然意識到,自己來得急,竟沒想到要帶一把鐮刀。這可是最重要的道具啊,自己本來就細(xì)皮嫩肉的,沒有半點農(nóng)民的樣子,再缺了鐮刀,就更不像那么回事了。
他四處望望,只見一個老頭正在地頭坐著,像是這塊地的主人。于是他小心地趟著麥子走出麥田,打算找老頭借一把鐮刀。
此時,老頭正一臉愁容地瞧著田里這些穿著光鮮、妝容精致的網(wǎng)紅主播。看到鄭浩走過來,老頭好像猜到了他的來意,不待他開口,就有氣無力地說:“鐮刀沒有了,就那一把,早被那個姑娘拿去了,要不你們輪換著使吧?!?/p>
鄭浩一看,可不是嘛,這十多個網(wǎng)紅里面,只有四五個在表演割麥,其余的都在那里等鐮刀用呢。他看僧多粥少,便不急于開播,索性和老頭聊起天來。
老頭姓李,正是這塊地的主人。由于連日的陰雨,成熟的小麥無法收割,穂上的籽粒有的已經(jīng)開始萌動了。如今好不容易盼到雨停了,收割機又變得緊張起來,怎么都聯(lián)系不到。李老漢急得兩眼冒火,索性打算自己用鐮刀割。他明知道這樣根本不頂事,但尋思著能搶一點是一點。沒想到的是,剛來到田里,就看到這些網(wǎng)紅在田里“幫忙”,鐮刀也被他們借走了。
從李老漢的語氣里,鄭浩隱隱感到李老漢對他們這些網(wǎng)紅并不是十分歡迎,就親切地說:“大爺,我們是來幫助你的呀!您老可不要小看網(wǎng)絡(luò)的力量?!?/p>
老頭看看他,不客氣地說:“幫助我?幫到我啥了?你們一群還不頂我一個人割得多呢!”鄭浩臉一紅,剛要辯解,李老漢又指著田里一個長發(fā)飄飄的女網(wǎng)紅,情緒有點激動地說,“你看看,她對著手機嘰嘰喳喳嚷了半天,割的還沒踩倒的多呢,這不是幫倒忙嗎?有本事幫我找臺收割機來,要不然就幫著把芽子麥給賣了!”
聽著李老漢的話,鄭浩心里忽然一動,問李老漢:“麥子發(fā)芽就不好賣了嗎?”
李老漢沒好氣地說:“你說呢!唉,要是再下兩天的話,估計麥子就要爛田里了,做飼料都難?!?/p>
鄭浩又不合時宜地問:“當(dāng)飼料的話能賣多少錢一斤。”
李老漢長嘆一聲,渾濁的淚水開始在眼眶里打轉(zhuǎn):“聽人講也就六七毛吧?!?/p>
鄭浩心里默默合計一番,對李老漢說:“大爺,把你的手機號給我,讓我試一試,看能不能幫助你。”
李老漢茫然地看著鄭浩。鄭浩解釋說:“我表哥是做糧食生意的,我回去問一問,看能不能把你的麥子給收了?!?/p>
李老漢感激地點點頭,急忙報出了自己的手機號。鄭浩趁機說:“那就麻煩您老配合我先錄一下作品的前半段視頻?!?/p>
李老漢不太明白。鄭浩引導(dǎo)他說:“就是說一說種地多么不容易啦、糧食多么難賣啦之類的。”
李老漢雖然不會錄,但想了想還是答應(yīng)了。于是鄭浩就開始一句一句地教李老漢說臺詞。演練得差不多了,鄭浩就急忙返回田里取回來支架,在田邊扎好,調(diào)試好手機,開始和李老漢有問有答地擺拍起來。
不一會,視頻就錄好了。鄭浩對李老漢的表現(xiàn)很滿意。他做這樣的事情已經(jīng)輕車熟路了,之前就錄了不少這樣的作品:找些農(nóng)村里條件不好的孤寡老人,真真假假地給他們送些米面糧油之類的東西,讓他們配合著錄視頻。這個辦法很奏效,沒少給他漲粉。
回到家,鄭浩就聯(lián)系表哥,把事情原委講了一遍。
表哥揶揄他說:“喲,看不出你這次還當(dāng)真了?!?/p>
鄭浩趕忙求表哥:“哥幫幫忙,既是做好事,也是作品需要?!?/p>
表哥沉吟了半晌,說:“不過今年的價格還沒出來呢,我也不能貿(mào)然出手啊?!?/p>
鄭浩出主意說:“那就參考往年飼料麥子的價格呀??礃幼永项^也就五六畝地的樣子,五六千斤頂天了,你就算虧,還能虧到哪里去!”
表哥說:“往年一般是八毛,不過今年應(yīng)該會稍低一些,我最多給他七毛。”
鄭浩一聽符合李老漢的預(yù)期,就忙不迭地答應(yīng)下來。掛掉電話,他就立馬把這個好消息告訴了李老漢,叮囑李老漢說,麥子收割下來就給他電話,到時候他帶著車去上門收購。
事情安排好,鄭浩就開始著手設(shè)計作品的下半段。他相信,這個作品發(fā)布出去,效果要遠(yuǎn)比“關(guān)愛孤寡老人”那樣的作品好得多,到時候,流量不蹭蹭地往上漲才怪呢。
鄭浩等啊盼啊,幾乎一天一個電話追問。五六天之后,李老漢終于來電話了。不過,不是勞他大駕去拉麥子,正好相反,是告訴他麥子已經(jīng)賣了,不麻煩他了。
鄭浩心里頓時涼了半截,情急之下埋怨起李老漢來:“大爺,咱說的好好的,你咋不聲不響賣給別人了?你這是違約?。 ?/p>
李老漢笑了,說:“我說小伙子,省得麻煩你,這對你來說也是好事啊,你咋反過來埋怨我呀?再說,咱又沒訂合同,我違啥約呀?”
鄭浩一時不知道該怎么說。他不甘心地問李老漢,麥子賣多少錢一斤。李老漢賣起了關(guān)子,樂呵呵地說:“你猜?!?/p>
鄭浩有點不耐煩:“這我哪兒猜得到!八毛?”
李老漢提高了嗓門道:“一塊一!”
鄭浩吃了一驚。李老漢接著喜滋滋地說:“麥子賣給縣里了,聽說是按國家給老百姓的保護(hù)價。他們測了我的麥子,說發(fā)芽不算太多,沒超標(biāo),給到了一塊一。”
鄭浩心里雖然有點失落,但還是出于禮貌說:“那就恭喜你了?!闭f完,舉著手機的手無力地垂了下來。電話還沒掛,只聽李老漢還在那里感慨,聲音不大,但很清晰:“看來呀,真要遇上事兒,還得靠國家呀!指望這紅那紅,能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