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蒙蒙亮，山妞就匆匆地穿衣服。聽到窸窣的聲音，媽媽睜開眼，問：“咋起這大早？上廁所？”

“不是，今天是集，我和月牙說好了去趕集?！鄙芥ふf完這句話的時候，人已經(jīng)站在地上，摸著黑找梳子準(zhǔn)備梳頭。

“啪”一聲，電燈亮了，老爸揉著眼睛問：“去恁早干啥？攤位還沒擺上呢。大冬天的，怎么的也得七點(diǎn)以后才能齊全?！?/p>

“我和月牙都約好了。再說我們倆走著去，當(dāng)然得起早了?！鄙芥]理會爸媽，梳頭洗臉，穿鞋穿衣服，一氣呵成。

“去買啥？”

“不買啥，就是閑逛?！?/p>

媽媽也起來開始穿衣服，邊穿邊說：“吃點(diǎn)東西再去，空肚子會冷。”

“來不及了，不吃了?！鄙芥ふf著話，又拿了帽子戴在頭上。

媽媽趕緊下地，從柜子里拿出一雙新棉鞋，說：“我給你姥姥做了雙棉鞋，你交給你舅，帶給她。”

到了集市上，天已經(jīng)大亮。太陽明晃晃的，空氣嘎巴嘎巴地冷。

人們嘴里呼出的哈氣形成白霧，一團(tuán)一團(tuán)地噴涌著，人很多，到處是噴涌的白霧，似乎把寒冷的空氣也減弱了些。這大概就是“人氣兒”，媽媽常掛在嘴邊的話。

十里八屯的人們，冬天沒事都喜歡趕集，哪怕什么也不買，也要來逛一圈，從東逛到西，再從南走到北，逛了一大圈，也許手里什么也沒買。高興了，興許還會再逛上一圈、再走個來回。走得多了，和攤主倒混個臉熟，遞上一支煙，攀來繞去，說不定還能扯上個八竿子都打不著的親戚來。

市集的東南角，熱氣騰騰，香氣從這里漫溢開來，牢牢地吸引著每個人的味覺和嗅覺。刺骨的風(fēng)從河邊刮過來，還帶著一絲冰冷的潮濕，旋即被熱氣熏得變了形，趕緊繞道離開。

山妞找到正在賣油條的舅舅，把鞋遞給他，說過幾天就回去看望姥姥。舅舅讓山妞和月牙坐到一條長凳上，拿來油條和豆腐腦，上面放上用香菜、蒜末、紅辣椒打的鹵，雪白的豆腐腦變得色彩斑斕，紅紅綠綠的煞是惹人喜愛。油條的香氣很快又吸引了幾個人，舅媽手腳麻利地把他們所要的東西擺在了桌子上。

山妞和月牙吃完飯，感覺肚子里飽飽的，身上也暖了很多。臨走時，舅舅給山妞帶上幾根油條，讓她帶回去給爸爸媽媽吃。

山妞和月牙來到賣小百貨的攤位前，對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喊了聲“蘭姨”。女人正忙活攤位上的小物件，都是些布娃娃、小鏡子、小梳子、頭繩、發(fā)夾一類。聽到有人喊，蘭姨“哎”了一聲。

蘭姨手腳麻利地干完活，坐在一個小板凳上休息。山妞問：“蘭姨你吃早飯了嗎？”

蘭姨笑笑說：“一大早哪有時間吃飯喲！我歇一會兒就去買點(diǎn)吃的?！?/p>

山妞把手里的油條遞給蘭姨說：“這是舅舅給我的，還熱乎著呢，蘭姨你吃吧！”

蘭姨擺擺手。山妞有點(diǎn)生氣的樣子，說：“蘭姨不吃東西胃會疼的，給！”不由分說，山妞把油條塞到蘭姨的手里。

蘭姨笑笑，謝了山妞，接過油條吃起來。山妞和月牙站在攤位前替蘭姨看著。沒人的時候，她倆拿著喜歡的東西，在彼此的頭上比量著，然后害羞地一笑，扭捏地互相推搡一下，又放在原地。

蘭姨吃完油條，在攤位上拿起兩個粉色的蝴蝶結(jié)，說：“快過年了，蘭姨送你們倆一個新年禮物?！?/p>

“我不要?！鄙芥ず驮卵蓝稼s緊推辭。

“咋？不喜歡？多好看，正適合你們兩個小丫頭戴呢！”這回輪到蘭姨裝作生氣的樣子了，她拉住兩個人，把蝴蝶結(jié)戴在她們頭上。

山妞和月牙互相看看，臉上露出燦爛的笑，齊聲說：“謝謝蘭姨?！?/p>

太陽升得高起來，人也越來越多。山妞和月牙感覺到身上熱烘烘的。

“我的蘋果！”一個又急又怒的聲音傳到山妞的耳朵里。

山妞循聲看去，一位穿著青灰色棉襖的老爺爺半跪在地上，拍著大腿大聲喊著，眼睜睜地看著從傾倒的簍子里向四處滾遠(yuǎn)的蘋果。

一位老奶奶正在撿拾著地上的蘋果，可是追上這個顧不得那個，眼睛里都急得泛起淚花，她對著川流不息的人們不停地喊：“不要踩了我的蘋果，我的蘋果喲！”

山妞和月牙趕緊擠過人群，蹲在地上撿拾著蘋果。有人搖搖頭，轉(zhuǎn)身離去，也有的蹲下身子把蘋果撿起來，趁人不注意，放進(jìn)自己的兜里，快速地離開。

山妞和月牙把撿來的蘋果放到簍子里，又把老爺爺扶起來。此時除了地上一些被踩爛的蘋果，其余的都被撿了回來。

老爺爺沖著山妞和月牙先是連聲道謝，接著又心疼地?fù)u搖頭，說：“唉，可惜了，被糟蹋恁多哩！”

山妞和月牙有些愧疚地搓著手，不知道說什么才好。

老奶奶忽然想起來什么，趕緊站起身子，挑了四個又紅又大的蘋果，說：“多虧有你們倆。吃吧，甜著哩！”

山妞和月牙趕緊擺手拒絕。老奶奶像是生了氣，往她倆的衣兜里硬塞了兩個大蘋果，說：“幸虧有你倆幫忙，要不然……”

兩人相視一笑，不再拒絕。

老奶奶看著山妞和月牙頭上的蝴蝶結(jié)，想起了什么，轉(zhuǎn)過身對老爺爺嘟囔了一句：“我差點(diǎn)忘記了，咱孫女還要蝴蝶結(jié)呢！今天集上人多，你一個人賣蘋果也忙乎不過來，要不等下個集再買吧！”

老爺爺嘆口氣，說：“你去買吧，這里有我呢！孫女都要好幾回蝴蝶結(jié)了，她媽媽走得早，別讓她因?yàn)檫@事兒老哭鼻子。”說完，老爺爺搖搖頭，用抹布抹著蘋果上的灰塵，招呼著來買蘋果的人。

山妞想了想，摘下頭上的蝴蝶結(jié)，悄悄放在老爺爺身旁的蘋果上。嘻嘻，蘋果上落了一只蝴蝶，老爺爺?shù)奶O果一定好賣。山妞給月牙使了一個眼色，兩個人手拉手地跑開了。

“你的蝴蝶結(jié)……”月牙有點(diǎn)惋惜地看著山妞說，“你不是挺喜歡的嗎？怎么就給了他們？”

山妞笑了笑，沒有回答。她也不知道為什么，就是覺得應(yīng)該這么做。賣蘋果的爺爺奶奶的對話，讓山妞心里很不舒服。她喜歡看到別人歡喜的樣子。

山妞很喜歡這個蝴蝶結(jié)，但是那個沒見過面的小女孩，看到了一定會更歡喜。她想象著小女孩扎著粉色的蝴蝶結(jié)，高興得蹦蹦跳跳的樣子，雙腳不由得蹦起來，蹦得高低錯落，蹦得路人的眼光也跟著山妞的身影起起伏伏，就連落在她肩膀上的點(diǎn)點(diǎn)陽光，也跟著跳動起來。

月牙拿出蘋果，啃了一大口，說：“真甜，正好嘴巴干呢！”

山妞拿出蘋果，蘋果在掌心里閃著誘人的光，一股果香隱隱地飄進(jìn)她的鼻孔。山妞咽了口唾沫，想了想又放回兜里，拉著月牙的手就往集市里走。

“吃完蘋果再去溜達(dá)唄！”月牙說。

山妞沒接月牙的話，擠過人群來到舅舅的油條攤前，把兜里的兩個蘋果遞到舅舅跟前。

舅舅說：“買蘋果了??！你吃吧，舅忙，沒工夫吃哩！”說完拿起蘋果要塞回山妞衣兜里。

山妞拉著月牙轉(zhuǎn)身就躲開，說：“您拿回家給姥姥吃?！闭f完，人已經(jīng)遠(yuǎn)遠(yuǎn)地跑開。

山妞知道姥姥喜歡吃蘋果，她很想看到姥姥吃蘋果時開心的樣子，姥姥開心，山妞就更開心。開心的山妞拉著月牙又忍不住蹦起來。姥姥吃東西時嘴巴是一癟一癟的，山妞蹦著蹦著，嘴巴便也一癟一癟地動著。

“你怎么了？”月牙看著山妞的嘴巴很好奇。

“我在吃蘋果。”山妞說話的時候，嘴巴還在動，好像真的在吃東西。

月牙愣了愣，笑得眼睛彎成了月牙。她把兜里的另一個蘋果掏出來，塞到山妞的手里。

兩個人的嘴巴一齊動起來，一癟一癟的，陽光從她們的指縫間溜進(jìn)她們的嘴里，亮閃閃的。

“你把陽光吃進(jìn)去了?！?/p>

“你也把陽光吃進(jìn)去了?！?/p>

“哈哈哈……”

“咯咯咯……”

太陽到了頭頂，山妞和月牙蹦蹦跳跳地往家走。走到村口的時候，看到滿倉迎面走來。

“趕集去了？”

“趕集去了?！?/p>

“都買啥了？”

“買了很多東西呢！”山妞和月牙相視一笑，幾乎是異口同聲。

“騙人呢？空著手?！睗M倉撇著嘴，滿眼的不信。

“沒有騙人！”山妞說得斬釘截鐵，“今天是收獲最多的集。”

“就是，收獲最多！”月牙也附和得斬釘截鐵。

（責(zé)任編輯：王慶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