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德北
老王對我說:“你想了解這大山,在山窩子里住不行,得往山里走,往山上走,躺在山坡上,靠在老樹樁子上;你得了解這大山的一草一木,知道它們想什么,喜歡什么,討厭什么;你得能聽得到它們呼吸、喘氣?!?/p>
他一口氣說下來,我的耳朵都豎了起來。于是,我連一分鐘都不想等,央求著老王帶我上山。
從老王家出發(fā),驅(qū)車山行三里余,在一個岔路口,兀自生長著一棵老山梨樹。這棵樹高六七米,樹蓋成蔭,一簇簇的山梨如野雞蛋大小,黃中帶有紅暈,硬挺挺,冷颯颯。我們將車停在樹下,從地上撿拾落下的果子品嘗,那味道澀中帶苦,苦中帶酸,一口下去,五官不受控制地湊到一處。老王站在一邊只是笑,對山梨瞧都不瞧上一眼。他把頭歪著,一只耳朵正對著山坡上的一大片落葉松。
老王神秘地笑笑,說:“它們在說話?!薄罢l?”我左右望望,除了老王和我,身邊再無他人。
他一邊招呼我上車,一邊向我解釋:“是這樣……當(dāng)然,這只是我的感受。就在你剛才被山梨酸得擠眉弄眼的時候,老山梨樹上的所有梨都笑了?!?/p>
老王一指遼闊的山坡,接著說:“而且,山上的落葉松剛才唱歌了,你知道嗎?”
這樣的話令我驚奇。
老王和我繼續(xù)往山里走,樹林越來越密,道路也更加崎嶇,不時有大鳥從車前飛過,留下一聲啼叫,打破車內(nèi)的沉寂。陽光爬上來,我目光所及的半個山坡涂滿了綠色。我用力搖下車窗,從微醺的山風(fēng)里分辨著河流與山體的氣息。
我們的車停在山腳下,山林的潮濕氣息撲面而來。老王領(lǐng)著我上山,沿著一條山溪溯流而行。大概又走了二里地,老王指著水邊的一塊石板讓我歇腳,他則赤足下水,在山石縫隙間翻翻撿撿。我正疑惑的時候,他笑吟吟地直起身,高舉著一個保鮮袋給我看。
“這又是什么?”我氣喘未定。
“山珍。”老王側(cè)身坐到我的身邊。他展開保鮮袋,把指甲大小的軟棗子呈到我面前。他解釋說,帶新鮮食材進(jìn)山,利用溪流充當(dāng)冰箱是再好不過的土辦法。
無論是蔬菜還是肉,放在溪水里,三五天也不會腐敗變質(zhì)。而時令野果采了又拿不動,就放到這里好了,隔幾日上山,口渴時再取。如果想惠及他人,就做個鮮明的標(biāo)記。山里人這份成人之美的心,多么真實(shí)又質(zhì)樸。
風(fēng)來了,山林發(fā)出簌簌地響。又一縷風(fēng)過,野百合的香氣淡淡泛開。風(fēng)清涼了我的身心,也綜合了天地的氣象。它像一個不知疲倦的信使,四季都馬不停蹄地奔行。它的口袋里承載著萬物,也聯(lián)動著每一顆敏感的心。就如此時此刻的我,整個人融化在山麓的一隅,如果我不動,誰又能固執(zhí)地指認(rèn)我是一個山外來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