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玉鴿
那些年|賣砂鍋的阿姨
一份分量足夠的溫州砂鍋,在物質(zhì)貧瘠的學(xué)生時代里,升騰著火一樣的熱情,融化了人與人之間的堅冰。門店是簡陋的,價格是便宜的,可食物卻并不廉價,魚砂鍋慰藉了“我”的胃,阿姨的舉動更治愈了一顆被淋濕的心。一聲聲問候縮短了兩個陌生靈魂的距離,食客與老板之間,不僅僅只有冷漠的利益關(guān)系,更涌動著一股盎然如春的暖意。
樓下新開了一家溫州砂鍋店,甚是欣喜。
走進(jìn)店里,冷氣直面撲來,盛夏被遠(yuǎn)遠(yuǎn)地阻隔在門外。砂鍋上桌,底座嗞啦作響,滾燙的熱氣襲來,瞬間霧蒙了我的眼鏡。澆一勺湯汁在米飯表層,味覺被熟悉的口感打開,那些記憶也被這飄香的砂鍋打開。
學(xué)生時代,手頭不寬裕,食堂吃飯也盡可能挑選便宜而實惠的菜品。砂鍋窗口在最右側(cè)的角落里,它是在一個學(xué)期后被我留意到的。吃了很長時間的小碗菜,味蕾已疲憊得麻木,我把食堂的窗口掃視了一圈,將目光停留在了砂鍋窗口上。這家的招牌和其他窗口統(tǒng)一,都是綠底白字,并無特別之處,海報上“砂鍋”兩字已有些破損,斑駁得如同佝僂著背的老人。黑板上提示的菜品不過十幾種,它吸引我的除了低價,還有不限量的米飯。
和賣砂鍋的阿姨對視后,沒來由地有了親近感。她操著一口不知是哪里卻能毫無障礙聽得懂的方言,問我對辣椒和醋的喜好。窗口前排起長隊,阿姨按照號碼牌的順序逐一發(fā)放,有條不紊。遞過來時,她會提示要拎袋子的上面部分,并提醒一句:“這樣拿,小心熱氣燙到手?!?/p>
不到十元的魚砂鍋套餐,魚肉格外多,配上清淡可口的青菜和粉絲,再加上濃稠咸淡正好的湯汁,意外地合乎口味。從此,我成了這個砂鍋窗口的???。
去的次數(shù)多了,跟那個阿姨也熟絡(luò)了起來。若窗口前只有我一人,阿姨會和我聊上幾句。我會問她,今天的生意如何,哪種砂鍋賣得最好。她也會問我,今天是不是下課得早一些,最近課多不多、忙不忙。若是排起長隊,阿姨忙著招呼,我們也不會聊天,也毫不計較。
時間久了,阿姨連我的喜好也記得清清楚楚。遠(yuǎn)遠(yuǎn)地看我走近,便會熟稔地說著:“魚砂鍋,多要粉絲少要米飯?!?/p>
阿姨的嗓門很大,每位同學(xué)點好菜,她都會對著后廚大聲吆喝,出鍋后也是扯著嗓子在窗口前尋找砂鍋的主人。
有一回,我因去了另一個校區(qū)上課,路上遇到暴雨,回來時已近八點??粗程美镞€有零星的光點,我趕忙走了進(jìn)去。阿姨正在擦拭桌椅和柜臺,看到我來,沖我點點頭,沒了往日那聲音先行的熱鬧。
看到我有點濕的衣服,她什么也沒說,從后廚端出已清洗完的砂鍋,重新開火,又將已打包放好的金針菇、粉絲和丸子通通打開,給我做了一份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摹叭腋!鄙板仭T诎朊靼氚档氖程美?,我看到砂鍋里多了一些切得極細(xì)的姜絲,混著湯汁,溫暖地進(jìn)入嘴里。這升騰的熱氣里又多了一味關(guān)心。
吃飯時間,我會習(xí)慣性地走到砂鍋窗口旁,和阿姨打一聲招呼,然后在一旁靜靜地等待出鍋,砂鍋成了春夏秋冬都不可缺少的餐食。
有一天中午,我如往常一樣去砂鍋窗口,可我感覺阿姨臉色有些不對,沒了往日瞇起眼睛的笑容,臉上有了落寞的神色。
一問才知道,原來是學(xué)校通知要漲租金,一份砂鍋的毛利本就不高,如果成本再增加,利潤就微乎其微了。
阿姨的眼神有些黯淡,她本想多做幾年,為剛工作的孩子多攢一些錢。如此一來,她只能回老家另謀出路了。
聽到阿姨要離開的消息,我的心猛地往下一沉,為這每天一來一往的熟悉,也為這心頭所好的砂鍋。
第二學(xué)期,我去外省的一所學(xué)校做交換生,雖然新生活精彩而忙碌,但我總會在午夜或者某個饑餓的時刻,想起這砂鍋的滋味。
一學(xué)期后我又回到了學(xué)校,中午還像往常一樣往最右側(cè)走,卻發(fā)現(xiàn)砂鍋窗口已變?yōu)橹貞c小面,記憶中那笑出皺紋的臉也變成了一張年輕的臉。我愣在原地,雖然早已知曉這可能的變化,可內(nèi)心依然冒出了不舍與想念。
這不舍與想念一直留在心間。即使畢業(yè)多年,我依然會為逛街時偶遇的砂鍋店驚喜不已,一遍又一遍地找尋著當(dāng)年的那個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