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世芬
記不得在哪里讀到“書衣”這個詞了,當時綻放滿眼的旖旎。后來在閱讀時看到一個成語:披卷破帙。帙,即為書衣,頓感口角噙香。
給書做件衣裳!云想衣裳,書也想容,一本“容貌”姣好的書,讀起來也讓人如沐春風。
數(shù)一數(shù)自己那些書衣的故事吧——
幼時的書衣,顏色主打一個老舊。自記事起,腦海中就存儲了一個畫面:讀過舊私塾的父親,捧著一本黃舊的“老書”,戴著一副老花鏡,讀得津津有味。那本舊書,豎排,繁體,封面殘破,但被父親用一張不知從何處尋來的粗紙包裹,經(jīng)常脫落,缺了一角,粘了泥土,甚至落上了一粒變形的高粱米……將要散架的時候,父親索性找來一塊破布,保護著那本行將就木的書,這也成為我最早的書衣記憶。
是的,盡管殘陋,書衣仍是美麗的。但對于尚未識字的我,卻等同于天書。有時轉(zhuǎn)到父親身后,看他用鋼筆在字間畫著,指間尚存田間勞作時帶回的土屑……他手中的書并不固定,當我認字之后,可以辨出有時是《資治通鑒》,有時是《隋書》,肯定還有別的,只是我的記憶已被時光掐斷。唯一難忘的,是他那個捧讀的姿勢。那時物質(zhì)匱乏,全家人三餐無繼,父親的閱讀似乎告訴我:書頁上的文字比吃食金貴。
18歲時的高中暑假,父親為我借來一本帶繁體字的程乙本《紅樓夢》。那本書更羞談書衣了,索性沒了封面,封二封三也不翼而飛,所幸保留了一個完整的故事內(nèi)核。我讀得有點饑不擇食,雖似懂非懂,但有一點可以肯定,這本書正式開啟了我的讀書生涯。
后來升學到省城,再后來工作、成家,父親有時過來小住,每次仍帶著一兩本用破布包裹的書。此時那些書已經(jīng)像他的人一樣悄然老去,黃舊殘破,仿佛分分鐘風蝕成塵。父親經(jīng)常倚在床頭或沙發(fā),仍是那個固定的捧讀姿勢,陪伴了我初為人妻人母時的焦頭爛額。
當父親攜他的那些書衣一起故去,我也真正擁有了屬于自己的書衣記憶。
最初的藏書是談不上書衣的,彼時買的書往往幾角、幾元,后來漸漸升為幾十元、上百元,書的衣裳也與時代同行,經(jīng)歷了由簡到奢的時代變遷。印象最深刻的是我淘毛姆的近二十年。自從有了網(wǎng)購,我淘到許多幾近絕版的珍品,泛黃的、軟脆的紙頁,也無時尚的腰封和花哨的裝幀,看起來寒酸得要命,但在我眼里卻價值連城。記得網(wǎng)購初期,我問一個網(wǎng)店客服有沒有毛姆的《尋歡作樂》,他告訴我此書為“影印本”。當時實在不知“影印”為何物,到手才知它與正常印刷版的區(qū)別。好在并不影響閱讀,只是無原書封面。這讓我迅速惡補了“影印”知識,至今收藏的毛姆影印本除《尋歡作樂》外,還有《盛譽下的孤獨者》《毛姆戲劇選》等。
這樣的過程中,書衣,暫且隱退了。
有那么一個時期,約在十年前吧,書衣堂皇登場,漸成書界的“公主”“貴婦”。常見的就是全彩包裝,封面是硬挺的銅版紙,折疊后將整書箍住。揭下這層“衣裳”,才到硬殼的第二封面。隨著出版業(yè)的發(fā)展,書衣的奢華越發(fā)令人“不堪重負”:材質(zhì)越來越奢靡,封面越來越厚重,腰封越來越花哨,推薦語越來越夸張……若想迅速打開整本書一讀為快,實屬不易,一層層像剝蒜頭,每次閱讀只好把封面套皮摘掉。正如馬三立先生的單口相聲《家傳秘方》,小心翼翼揭開,揭到?jīng)]了脾氣,也不一定能看到“撓撓”。
想起歐洲宮廷舞會上那些盛裝的貴夫人,衣飾對于她們來說早已喧賓奪主,才不管華麗的羽毛能否掩住自己蒼白貧瘠的靈魂。
我曾忍痛扔掉許多書衣,但書架上依然積累了厚厚一摞各種高檔書衣,留之無用卻又不忍丟棄,令人糾結(jié)不已。當然,我的書架上,更多的是那些看上去或清新淡雅或端莊厚重的書。有時,無衣勝有衣。
是的,一件簡潔別致的書衣,足以慰藉滿紙的文字,以及閱讀它的人。
(源自《河北日報》,有刪節(jié))
責編:馬京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