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家玥
西門的保安有時不那么通情達理。
2月18日晚上,我因無法適應(yīng)新環(huán)境,在校外租住的房子里輾轉(zhuǎn)難眠。第二天早上8點,爸爸打來電話,讓我到學(xué)校找余老師拿走讀生申請表。草草吃了早飯,我便隨著開學(xué)報到的人流進了學(xué)校。聊了一個小時后,余老師有急事要忙,便倉促離開了。我精神恍惚地回到西門,打算回家補覺。
因為是報到日,滿載行李的車輛和拎著大包小包的家長絡(luò)繹不絕。西門的通道全部放開,大有供人自由出入之感。加之下午才是正式報到時間,我想當(dāng)然地忽視了門禁,徑直走出校門。走出沒幾步,便聽見有人在背后吆喝:“你!你——快回來!”轉(zhuǎn)頭一看,一個剛才還在指揮車輛的保安已經(jīng)追了上來,對我劈頭蓋臉就是一頓數(shù)落:“你怎么隨隨便便就出去?!懂不懂規(guī)矩?還不快回來!”我拿出申請表,向他解釋我已不住校,回不了宿舍,而且上午大家整理內(nèi)務(wù),不上課。他仍黑著臉,不快道:“你去找老師簽出入證,沒老師批準(zhǔn)不能出去!”余老師有急事,不知道在哪兒。僵持了不知多久,直到我爺爺過來,費了好一番口舌,他才勉強同意我先回去,下午再補辦出入證。
他的規(guī)矩是極多的。當(dāng)我晚上把老師簽好字的出入證給他看時,他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鏡,把出入證舉到保安室的白熾燈下,細細研究后,又挑剔道:“你的出入證后面沒有德育處的章啊,要蓋章的?!蔽抑缓媒忉寣W(xué)校開學(xué)事務(wù)多,老師審批要一段時間。加之睡眠不足,我心里格外煩躁,撂下一句“麻煩了”,扭頭就走,不愿再同他周旋。
開學(xué)后,我進出西門的次數(shù)多了,便時常與他碰面。頭幾次,他總問我為什么還沒錄入人臉,我只好一遍遍解釋。那段時間我看到他,心里就發(fā)怵。直到有一天,我去得比往常晚,保安室又是他當(dāng)班。當(dāng)我照例在學(xué)生請假外出登記表上登記時,我看到今天的值班員一欄已經(jīng)簽上了他的名字——黃必達。
他竟然就是黃必達。
知道這個名字是在高一。高一下學(xué)期,我正準(zhǔn)備主持學(xué)校的迎新年廣場鋼琴演奏會,媽媽托人把主持要穿的服裝放在西門保安室。我去時,在西門保安室的一堆飯盒、牛奶、被子中搜尋無果,意識到人沒到,只好站在門口等。一個保安走過來問我怎么了,得知緣由后,他很熱心地請我到保安室里坐。我們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起來。他問我念幾年級,在哪個班,剛剛過去的“市質(zhì)檢”考得怎么樣,等等。他說,他的孫女在念初三,馬上就要參加中考了,歷史和化學(xué)成績總是提不上去。又叫我推薦幾本教輔,他要買給孫女。碰巧我比較愛買教輔,便在紙上列出一串長長的教輔清單,再附上一些我覺得不錯的網(wǎng)課,又寬慰他幾句,讓他別太焦慮。
他小心翼翼地把紙折好,塞進口袋里,又問我能不能留一個手機號碼。見我有些遲疑,他解釋道:“我不會打給你的。我把號碼給我孫女,看她能不能給你打個電話交流一下,不會很久,不會打擾你學(xué)習(xí)的。她很聽話的?!闭f到孫女,他話便多了起來。說他孫女被同學(xué)選為班干部,班上同學(xué)很喜歡她。說他孫女懂事,雖然現(xiàn)在住宿舍,但傍晚經(jīng)常繞路來看他。說著說著,他的嘴角便上揚起來,語氣里的自豪和喜悅快要溢出來。
那天晚上,我的“老人機”便收到一條短信——是他孫女。那個女孩向我道謝,又問我哪天有空,她能不能來我們班簡單地問幾個問題。于是,我們約了星期二中午一起吃飯。見面時,她說她爸媽很忙,都是她爺爺管她。她爺爺總是操心她學(xué)習(xí),希望她能留在附中上高中。
高一期末,我整理出一些理科的教輔和筆記,打算放在西門保安室。西門的保安經(jīng)常輪換,我怕給錯人,便問她爺爺叫什么。她說,她爺爺叫黃必達。離校那天,剛好是他值班。他很高興,摩挲著書皮,一遍又一遍地說:“謝謝你?!迸R走時,他站在門口,我走遠了回頭看,他還在朝我揮手。
高一暑假,女孩給我打電話報喜。她說自己如愿考上了附中,爺爺很高興。又說:“他還是那么倔,考完了也不讓我多放松幾天,不是嘮叨我看電視太多,就是催我預(yù)習(xí)。唉,感覺他比我還焦慮嘞?!?/p>
后來,我沒有再去過西門。那個保安的樣貌在時間的流逝中漸漸模糊了,倒是時常碰到他的孫女。她新配了一副眼鏡,看上去文靜不少,講起話來卻還像以前那樣活潑。
按慣例登記完,我出了保安室。走在路上,忽然想起凡·高的那句話,每個人的心里都有一團火,路過的人只看到煙。我不了解的何止是路上擦肩而過的普通人。對那些每天見面的人,我習(xí)慣了在特定視角下觀察他們,我窺見了他們在特定情境中的一面,就以為看見了全部。但有些時候,看上去冷酷的人,心里也有柔軟的地方,只是我沒有找到打開他們心扉的那把鑰匙。其實,每天彎腰在垃圾房里揀塑料瓶的保潔阿姨,也有坐在走廊的木凳上,用水果刀削著蘋果,與同伴聊著家長里短的時候;在擁擠的小賣部里忙著清點商品的食堂阿姨,也會買火腿腸喂溜進食堂的流浪貓;而在深夜提著手電簡巡邏的保安,可能正惦記著他的孫女有沒有按時休息。每個人的心中都有自己的隱晦與皎潔??瓷先ワL(fēng)輕云淡的人,可能獨自咽下了不少生活的苦澀;看上去漫不經(jīng)心的人,可能也有想傾盡全力去守護的事物。不必急于為別人下定義,少一點兒成見,多一分理解,慢慢相處,慢慢探索,或許就會發(fā)現(xiàn),世上有許多孤單而燦爛的生命,在等待一次溫暖的相遇。
前天晚上,又是他值班。我登記時,一位家長急匆匆地跑進來:“剛才光顧著跟俺娃講話,忘了把衣服給她。這兩天降溫,凍著了可咋辦?您看,我進去拿給她,馬上就出來,行不?”“好,好,快去吧?!蔽衣犚娝f。
點評
作者從與學(xué)校西門保安之間發(fā)生的一些小事,聯(lián)想到往事,進而思考人與人之間溝通時以偏概全的問題,思考如何讓人與人之間少一點兒成見,多一分理解,角度新穎,立意深刻。先抑后揚的寫法讓人物形象更突出,也更容易引人深思,體現(xiàn)了作者不凡的思考能力和表達能力。
(指導(dǎo)老師:高良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