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我是先認(rèn)識天空的,其次,才是遠方。
黃昏,坐在曠野的一塊大石頭上,我像是天空之下唯一的存在。云的上面還是云,藍的周圍還是藍,當(dāng)然,風(fēng)的后頭還有風(fēng)。這個看起來永遠,還將永遠下去的世界,讓人覺得自己渺小得什么都不是。
大人們總是很忙,沒人喊我回家,時間還早,還不到擔(dān)心的時候;也沒人叫我回去寫作業(yè),那是一個孩子自己的事,無人插手過問。
大把的時間,我就這樣抱膝坐著,遼闊的大地盛著我,比大地更遼闊的天空籠罩著我,慶幸的是,竟然沒有一個人,要與我瓜分這樣的遼闊。天空仿佛只屬于我一個人。偶爾,一只飛鳥,高高地經(jīng)過,它不是來分奪遼闊的,它也是遼闊的一部分。
遠方都還在課本里,東邊的海,西邊的喜馬拉雅,漠北的雪,江南的春,種種遠方,比熟悉更陌生,比陌生更熟悉。我地理學(xué)得還不錯,知道赤道上的所有國家,一口氣說得出長江經(jīng)過的那些省區(qū)市,記得住各處的平均年降水量,還畫得出所有的洋流。我對遠方總是很感興趣,可是它們都算不上充滿致命誘惑。
比起遠方,我還是更了解天空。
這里的四季,總是分得清清楚楚,夏有夏的樣子,冬有冬的樣子。天空,自然也就四季分明。
夏天的晴,是一種特別的晴。天空的云,往往抱成團、結(jié)成堆,云的輪廓清晰明朗,影子,也輪廓清晰明朗地落在大地上,看得見的,又厚又重。天空的其他地方,干凈得被橡皮擦過似的,一無所有到可以無所不有。
有時,一陣雨,會跟著一片云遠遠而來,毫無防備。我還在外面,眼看著雨在逼近,那速度像一匹馬在平野奔跑。雙腳生風(fēng),只想趕在被雨追上之前躲到哪里。可是,人怎么可能跑過一匹馬?不能不服輸。我被夏天的雨澆得渾身濕透。很快,雨跟著云,下著下著就走了。后來想想,簡直多此一舉,反正要被淋濕的呀??煊昕烨纾炜照娴挠辛瞬屎?。
夏天就是這么可愛,它會向被它捉弄的人道歉。
冬天沒有太陽的時候,天空總像快要下雪的樣子。風(fēng),冷得常常讓人誤會,真的要下雪了嗎?其實,一整個冬天,雪就那么一兩場,短短幾日,也就現(xiàn)出了大地本來的面目。
其余的日子,天空都在傳達寒冷。那會兒,我還不知道寒冷的意義,直到后來看到甲骨文的“冬”字。人說,你看,冬,多么像一根繩子從中間拎起,在兩端打上了結(jié)呀。原來,冬就是終。冬的寒冷,是終結(jié)的意義,春天繼之而來的溫暖,才有了重新開始的意義。
天空比遠方更能讓我著迷,是因為天空的陰晴雨雪、日月星云,都比遠方更加與我有關(guān)?;蛟S也可以說,天空是另一種遠方:遠方是水平方向上的遠方,天空是垂直方向上的遠方。
后來的歲月,我抵達了很多遠方,山南海北,遠方的遠方。在那些素未謀面的地方,只要舉目望天,就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曾經(jīng),我是一個被天空獨寵的孩子。
(朵朵摘自微信公眾號“草予”,視覺中國供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