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往往樂于判斷一個人是否有趣,卻很少能明確定義到底什么叫作有趣。以《紅樓夢》為例,公認林黛玉、史湘云是有趣的,賈探春、王熙鳳是有趣的;相對而言,賈迎春、薛寶釵就不那么有趣。
我們仔細想想這四個人都有趣在哪兒了。
林黛玉:首先她格調(diào)很高,比如葬花,一般人賞花而已,想不出這么個玩法。其次她嘴特別貧,寶玉說這園子里最會說話的就數(shù)林黛玉和王熙鳳。
史湘云:她特別豪邁,大雪天撲雪人掉溝里摔得一身泥水,喝醉酒大石頭上就躺著睡著了,拿鐵架子大塊烤肉,被人說乞丐一樣還理直氣壯反駁,說自己大吃大嚼,回頭才能作詩作得“錦心繡口”。
賈探春:她有玩器收藏癖,求寶玉給她買好玩的。賈貴妃也知道,生日都給她送玩器。另外她脾氣大,發(fā)怒了甚至?xí)邮帧?/p>
王熙鳳:特別會說笑話,嘴快人爽利,不拖泥帶水。
這四個人有一個共同點:都算不上是符合時代標準的大家閨秀、公府小姐/ 媳婦的形象。而她們有趣的那個點,恰恰就是不符合她們身份的那個點。本質(zhì)上,“有趣”是一場令人愉悅的意外,是一種無關(guān)功利的驚喜。
首先,有趣是一種意外。別人認為你本應(yīng)該是這樣的,而你不是。我們對貴族小姐的想象是溫柔貞靜的,偏偏她們不是。她們吵架,她們烤肉喝酒,她們也能挽了袖子,蹬著門檻子,一邊挖耳朵一邊吹過堂風(fēng)——這種欣喜讓我感到了“有趣”。而那個溫柔貞靜的迎春二小姐,從不給我這樣的機會。她的一舉一動,都是讀者意料之中的。
其次,有趣是一種愉悅感。帶來愉快的意外感,讓人覺得有趣;帶來不快的意外感,只會讓人覺得憤怒。帶來愉快的意外感可以分兩種:
第一種:我不知道你是這樣的啊!例如,我對林黛玉的感受是,我不知道貴族小姐原來可以這么話多還貧嘴。這種有趣是橫向的,開拓了我認知對方的廣度。
第二種:我知道你原來是這樣,但是我不知道你“這樣”到這種程度。我知道林黛玉敏感細膩、傷春悲秋,但是我真不知道她能傷春悲秋到這個程度,賞花也就罷了,還要葬花。再例如蘇東坡,我們知道蘇東坡愛吃肉。當他自己買不起羊肉只能買羊脊骨時,我理解。他說他細細燉了羊骨頭,兩塊骨頭啃了一天,我也忍了。當他說自己吃得挺開心,但是狗不高興時,我實在憋不住拍案大笑——饞到狗都嫌,這境界一般人還真想不到。這種有趣是縱向的,開拓了我認知對方的深度。
第三,有趣無關(guān)功利,且與人無傷。不是說不能涉及功利目的,而是必須包含非功利的愉悅點。男朋友送一枚鉆戒當生日禮物——這是意外的驚喜,但不是有趣;男朋友手工制作了戀愛三周年手賬,手賬里摳了個洞,放了一枚鉆戒——這是有趣。
人們一般不喜歡看廣告,于是有了軟文,拐著彎夸產(chǎn)品好?,F(xiàn)在出現(xiàn)了一類很受歡迎的廣告風(fēng)格——“神轉(zhuǎn)折”風(fēng)格。比如“故宮淘寶”的軟文,就是先科普一篇古代小知識,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來一個神轉(zhuǎn)折,強行關(guān)聯(lián)要賣的產(chǎn)品。比如,先細細科普一遍歷史上雍正有多么喜歡戴眼鏡,一共有多少副眼鏡,乾隆又是多么討厭戴眼鏡,然后急轉(zhuǎn)直下一句“保護視力人人有責”,開始給辦公室小盆栽打廣告。
從頭到尾都沒有提這個盆栽多么物美價廉,這就人為地強行剝離了軟文的功利性,用“神轉(zhuǎn)折”后的短短一句話推薦商品,增加的意外感,反而令人覺得軟文有趣。以至于后來看故宮周邊的軟文成為一種猜謎活動:大家猜猜,這次要賣啥呢?
(摘自《如何成為一個有趣的人》,電子工業(yè)出版社,佟毅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