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或許會有這樣的體會:暑假去旅游,相對于很容易就能登頂?shù)亩d山,你更喜歡藏在重巒疊嶂中的風(fēng)景;看小說時,你期待的是一波三折,而不是一下就能猜到結(jié)尾的故事;有時你很直率地說了一句話,爸爸媽媽卻批評你性格太直,說話不夠委婉;直接把一束花插在花瓶里固然不錯,但以旁逸斜出的方式插花也很有“氛圍感”!
要說這“曲”和“直”,本來就是世間萬物所顯示出來的姿態(tài),為什么古人卻如此偏愛曲溪、曲橋、曲欄,如此推崇曲水流觴、曲徑通幽、曲盡其妙的意境呢?
沒有經(jīng)過加工或裝飾的“曲”是不對稱、不規(guī)則的,具有原生態(tài)的美,更接近生命真實的存在方式。即使是人為設(shè)計的園林,里面也盡是曲廊回環(huán)、水隨山轉(zhuǎn),花木更是虬枝盤曲、姿態(tài)婀娜。也許造園者希望游園的人移步易景,在這微小的天地中寄托獨特的神思。
第一次在課本上讀到唐朝詩人常建的《題破山寺后禪院》時,我們可能不太理解他到底想表達什么意思,但莫名就會覺得心情舒暢。山中的明媚景色不僅讓飛鳥更加歡愉,也使我們感受到難以言喻的喜悅和自在。這種豁然開朗,不僅得益于“山光潭影”,更要拜剛剛走過的小徑所賜。要不是因為它這么幽深清凈,“禪房花木”這么繁盛多姿,我們是萬萬體會不到那鐘聲的悠揚余韻的。
這么看來,山無起伏,便是頑山;水無瀠洄,便是死水。大自然所賦予的柔和、靈動、幻變,再加上詩歌獨有的“九曲回腸”的節(jié)奏感,怎么能不美呢?美到無論是插畫大師,還是人工智能作圖,都很難還原詩句本身的清幽與光明。
當(dāng)然,這倒不是說只有詩可以表現(xiàn)“曲之美”,繪畫則無法還原。畫家吳冠中就通過他的作品邀請我們一同觀看那早春剛吐嫩芽的柳條飄搖。微風(fēng)吹來,垂柳曲線曼妙,畫家便可在有限的矩形畫幅中,用曲線營造無盡的宇宙空間。曲線之所以美,原因之一是線條的運動方向四下變換,擴展了表現(xiàn)的空間。
用彎曲的筆畫突破方正的畫幅,是不是意味著藝術(shù)家想在這循規(guī)蹈矩的世界進行一場心靈突圍呢?當(dāng)在生活中不得不頻頻“曲從”“屈就”“曲意逢迎”之時,他們多么希望借藝術(shù)來舒展自己的身心?。?/p>
不過,欣賞“曲”并非濫用“曲”,保持畫面上的“曲直有度”,也是對畫家的一大考驗。梅枝向上筆直生長,那么石頭就要圓潤一點兒;松樹下的高士持扇站立,那么松枝和松針?biāo)M成的輪廓就虬曲一點兒;樹干傲然聳立,山巒就要如即將飛升的仙人一般……
“云無心以出岫,鳥倦飛而知還。景翳翳以將入,撫孤松而盤桓?!卑自谱匀欢坏貜纳竭咃h出,疲倦的小鳥飛回巢中,日光漸暗,我流連不忍離去,撫著孤松徘徊。畫面中有曲直之美,畫面外有不屈的風(fēng)骨,遂成畫境。
歌曲,顧名思義,其美妙之處離不開跌宕起伏、婉轉(zhuǎn)悠揚的聲浪。戲曲演員在一張小方臺上走蛇形,才能突破場地的局限。寫書法更是講究“每作一波,常三過折筆”,正所謂“曲而有直體,直而有曲致”。
曲直之辯,不僅是藝術(shù)和美學(xué)上的爭論,更是關(guān)乎人生智慧的命題——“文要曲,人要直”“造園要曲,交友要直”……不過,與其爭論到底是“曲”美還是“直”美,不如認真思考“曲直相生”的中庸之美。這“中庸”絕不是左右逢源、混淆黑白的敷衍和庸俗,而是避免極端,找到“適中”的平衡點,最終擺出扶搖直上又玲瓏有致的人生造型。
(子婧摘自《藝術(shù)啟蒙》2024年第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