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2021年接觸超微攝影開始,逐漸在國際攝影大賽上嶄露頭角,再到出版自己的昆蟲圖鑒,薛翰陽只用了不到4年的時間。這條看似順利的道路,對于少年攝影師來說,也是不斷“打怪升級”的旅途。標本的整姿與清潔工作是超微攝影中的一大難題,他搬出了超聲波、洗潔精、去污藥水,甚至是洗發(fā)水等“十八般兵器”,只為呈現(xiàn)昆蟲潔凈無瑕的完美姿態(tài)。可就算屏住呼吸,稍有不慎,一枚珍奇的標本也可能會在整姿、清潔或是拍攝的過程中變得支離破碎。不過,少年從不懼風浪,薛翰陽把每一次超微拍攝都當作是一個不斷解決難題的過程。
自然界的叢林法則總是殘酷的,如果營救被天敵捕獲的可愛昆蟲,那另一只就可能因此喪命。薛翰陽的圖鑒中有一篇章名為《蟲生無常》,記錄了昆蟲被捕獲、孵化或是蛻變失敗、死后腐敗或是被真菌感染的瞬間,是這些小生命最落魄不堪的時刻。對他而言,印象最深刻的一次拍攝,與一只小蜜蜂有關。那是一只正在辛勤采蜜卻因蚊蠅捕殺工作而誤傷的小生命,身體上殘留的花粉、工作時的姿態(tài),讓薛翰陽意識到人類衛(wèi)生與舒適的生活是建立在滅殺千千萬萬“有害”生命的基礎上的。帶著復雜的心情,他為這只小蜜蜂拍攝了肖像照。
剛開始涉足超微攝影領域的薛翰陽,喜歡拍有漂亮鞘翅的甲蟲、有迷人鱗片的蝴蝶、有威武大牙的步行甲等這類顏值高或是有趣的昆蟲。隨著他對昆蟲了解的不斷深入,慢慢不再滿足于重復拍攝“僅僅只有好看”的作品,向著更深層次的主題發(fā)起了挑戰(zhàn)。談到隱翅蟲,這是一種他很癡迷但常常被大眾誤解的昆蟲。隱翅蟲種類繁多,只有極少數(shù)是有毒的。在薛翰陽眼里,南美很多隱翅蟲金屬色鞘翅的美艷程度絲毫不亞于任何一種金龜子,它們的擬態(tài)現(xiàn)象也很有趣。在《ArtofSmall超微昆蟲圖鑒》中,他專門為隱翅蟲系列設計了一本刊中刊,希望讀者能夠重新認識這一昆蟲群體,也借此機會為大家打開一扇全新的了解昆蟲世界的窗戶。
超微攝影最吸引你的點是什么?
如果說優(yōu)秀的攝影作品是“大片”,那么超微攝影作品無疑是“科幻大片”,甚至是IMAX級別的視覺盛宴。初見超微攝影作品的時候,激動的心情油然而生。那些平日里受限于肉眼觀察能力的細微之物——毛孔、灰塵、花粉、微小昆蟲、水生生物、結晶體等,被無限放大,讓我們得以清晰地審視,這種既熟悉又陌生的體驗,與第一次看《阿凡達》時的心情如出一轍。加之攝影藝術對光影的精妙控制,使這些微不足道的事物實現(xiàn)了藝術上的升華,變得如同鬼斧神工、天工造物般令人嘆為觀止。
就昆蟲而言,金屬質感的鞘翅、復眼、鱗片、腿上的絨毛,甚至爪勾上的肉墊,當這些部位被放大以后,就像孫悟空耳朵里的毫毛一樣,瞬間變成頂天立地的定海神針;2毫米的瘤葉甲被放大20倍后,竟然如同史前霸王龍一樣威風凜凜;1厘米大小的單爪鰓金龜?shù)镊[片像金盔金甲一樣閃閃發(fā)亮,隱翅蟲的毛囊好似佛像上的螺髻,就連弱不禁風的小螞蟻,把它的小臉蛋放大10倍后,那副牙口也會如怪獸一般令人不寒而栗。
因為超微攝影,我知道了很多對人類而言可能無用但也很有趣的答案:蝴蝶鱗片竟然就是微縮的魚鱗,蠟蟬身上居然真的是蠟,水蠆的牙齒是可折疊的伸縮彈簧,小螞蟻的蛹和大象長得親如兄弟……
你對拍攝設備進行了哪些改造?這些改造解決了你在拍攝中遇到的哪些問題?
超微攝影和傳統(tǒng)攝影的區(qū)別就在于,追求“更大、更穩(wěn)、更清晰”是它的技術使命。一般的微距鏡頭只能到1:1的放大倍率,超微距鏡頭一般最多能放大到5倍,再想拍出更大放大倍率的照片就需要用到顯微鏡的物鏡,而使用物鏡就需要有跟它相匹配的一系列配件,比如管鏡、延長管等。網(wǎng)上能買到的配件大部分都能滿足全畫幅相機的使用,但自從我使用中畫幅相機以后,現(xiàn)成的微距鏡頭和物鏡的延長管就會在畫面上形成黑圈,要解決這個問題就只能DIY。我參考了很多前輩的經(jīng)驗,自制了一套管鏡,解決了困擾我使用中畫幅拍超微的難題。
柔光問題也是拍攝超微需要解決的難題,有很多前輩拍超微的座右銘就是“柔光!柔光!柔光!”為了拍出光影柔美的照片,我在柔光工具上做了各種嘗試,不過到最后發(fā)現(xiàn)最好的柔光工具竟然是——卷筒紙!沒有什么柔光是一張卷筒紙搞不定的,如果真的搞不定,那就再來一張!
另外,拍攝前,我都會仔細觀察我的拍攝對象,制定拍攝角度、光影計劃,盡量讓每一次的光線組合都有針對性。除了常規(guī)的光線明暗的設定,我還會考慮不同色溫光線的組合、可見光與紫外線熒光的組合、多次曝光的組合來拍攝,盡量讓整個拍攝過程更有趣,所呈現(xiàn)的作品有更多的變化。
《ArtofSmall超微昆蟲圖鑒》的章節(jié)名都十分有趣,還打破了傳統(tǒng)的分類法,你如何兼顧科學性和藝術性?
這本畫冊在章節(jié)編排上既有前后的邏輯關系,也有整體情緒的連貫表達。
當我拍攝了一段時間以后,就有了出版自己作品畫冊的想法。不過作為中學生,我并沒有打算出版特別“科普向”的著作,也不具備這樣的知識儲備。所以,我在拍攝過的作品中嘗試去尋找內在聯(lián)系,比如,除了蝴蝶、飛蛾,還有很多昆蟲都長有鱗片,就組成了“鱗次櫛比”;把特化葉形足的昆蟲集合在一起,“昆蟲界最美的喇叭褲”就誕生了;表現(xiàn)貝氏擬態(tài)、趨同演化現(xiàn)象的“紅螢與它的粉絲”“蟻蜂與它的模仿秀”等,都把具有某種共同特征的群體集合在了一起。
章節(jié)與章節(jié)之間也有聯(lián)系,比如“鱗次櫛比”的最后一張馬臉白埃長角象甲與下一章節(jié)“奇奇怪怪的蠅”的第一張突眼蠅都有加長版的眼柄,形成內容上的自然過渡;而它的下一篇章“我們都會螳螂拳”開篇即展示了擁有螳螂捕捉足的螳水蠅,既是對前一章蠅的篇章的延續(xù),也預示著新一主題的開啟;在“螳螂拳”章節(jié)的尾聲,我特意挑選了賓刺瘤蝽作為結束,與緊隨其后的“這樣的臭大姐不香嗎”一章之間產(chǎn)生了有趣的關聯(lián)。因此,在瀏覽這本畫冊的時候,即使忽略具體篇章,閱讀體驗依舊流暢自然,同一物種跨越不同篇章多次出現(xiàn),也不會有突兀之感。
在畫冊編排上,我特別注重在情緒表達上的節(jié)奏起伏,包括強、弱、舒緩等多種情感的交替變化。具體到各個篇章的圖片選擇上,不僅考慮了每張圖片對觀眾視覺沖擊力的強弱,還避免了僅僅追求高強度的視覺效果,確保情感表達不至于“一強到底”,而是如同交響樂般,有起有伏,引人入勝。
此外,我還摒棄了在目錄里羅列昆蟲名稱的常規(guī)做法,而采用了將每一篇章的縮略圖直接嵌入目錄的方式,這樣讓讀者在檢索的時候可以一目了然。
雖然我用了比較趣味的方法來進行分類,但是對于昆蟲的定種、學名的勘定,我絲毫不敢怠慢。除了查閱大量資料外,我還得到了國內外很多昆蟲專家的指點與支持,特別是我非常仰慕的新加坡昆蟲學者蕭俊老師的鼓勵。在這里要感謝他們的幫助,讓這本圖鑒在學術上也經(jīng)得起推敲。
昆蟲標本是如何獲取的?如何看待微距攝影中的道德難題?
我們經(jīng)常會遇到動物拍攝中的倫理道德問題,比如之前發(fā)生過的打雨傘的雨林蛙事件,最近的擺拍活鳥事件。
超微拍攝昆蟲,大部分情況下是拍攝昆蟲標本,我的標本有些是自己采集或飼養(yǎng)的昆蟲死了以后制成的標本,有些是網(wǎng)上購得,還有一些是蟲友贈送。我自己飼養(yǎng)、采集來的昆蟲,不管是寵物昆蟲還是“害蟲”,即使是蚊蠅也從不會為了拍照而活活處死,總是好吃好喝地喂養(yǎng)著,等它們壽終正寢后第一時間制成標本,唯一的“不蟲道”可能就是讓它們失去了“自由”。也遇到過一些很難得的活體昆蟲,因為死去以后就會失去最佳拍攝時機,比如很多直翅目昆蟲或是蜘蛛會變得干癟甚至腐敗,昆蟲的復眼也會失去光澤,這也是我比較少拍攝昆蟲復眼特寫的原因。
現(xiàn)在不少手機的微距功能越來越強大,你認為新興技術將如何影響和塑造微距攝影的未來?
“出門遇事不要慌,掏出手機拍一張”,我目前的昆蟲拍攝主要還是在室內,外出采集、采風時也會帶上相機拍一些單張的昆蟲生態(tài)照,或者采用機內堆疊的方式拍攝,但絕大多數(shù)還是會用手機記錄所見所聞。如果手機未來能夠實現(xiàn)焦點可自動移動的機內堆疊功能,有好用的拍攝軟件,一定會讓超微距攝影變得更簡單方便。
哪些攝影師對你產(chǎn)生了較大的影響?
我應該和國內很多超微攝影愛好者一樣,都是受到了英國超微攝影先驅列文·比斯(LevonBiss)作品的影響才開始自己的超微之路。國外有很多超微攝影大師,但唯獨列文·比斯用商業(yè)攝影,用拍攝人像的手法來拍攝昆蟲肖像,這一理念對我影響至深,而且他的作品的光影中還隱隱透露出一種東方的美學。雖然我沒有機會去嘗試商業(yè)攝影,但我的攝影老師袁濤、閆璐給予了我很多審美上的指引,上海的攝影家趙銘老師把我引薦給超微攝影前輩王慧良老師,讓我得以真正揭開了超微攝影的神秘面紗。
對于愛好攝影的青少年,你有什么建議或者經(jīng)驗可以分享給他們?
沒有比熱愛更好的老師了,就我個人而言,是因為熱愛昆蟲才拿起的相機,我的攝影技術和基本功與大多數(shù)前輩老師相比,根本就是小學生,但這一切都不能阻擋我拍攝昆蟲的熱情。雖然在拍攝過程中免不了會追求圖像的銳利、精度或是拍攝的難度,但這一切完全不是我的初心所在,我希望朋友們能從作品里看到我拍攝的態(tài)度與熱情。同樣,我也把我的感受分享給我的同齡人,只有熱愛,才能拍出與眾不同的作品。
未來有什么計劃?有哪些想要嘗試的新的主題和拍攝對象嗎?
我希望這本《ArtofSmall超微昆蟲圖鑒》能夠被更多人知道,在中文版面世之前,其英文版已經(jīng)在海外成功發(fā)行,我十分期待它能以更多不同的語言版本在全球各地綻放光彩,讓更多人看到不一樣的昆蟲世界。
同時,在我心里已經(jīng)醞釀了很多拍攝計劃和主題,計劃深入探索這本書中已經(jīng)展現(xiàn)的幾個主題,不再僅僅局限于隱翅蟲、蟻蜂、紅螢,因為昆蟲界中還有無數(shù)類似的奇妙現(xiàn)象等待我們去發(fā)掘與研究。我也期待能有更多機會與更多專家、專業(yè)機構合作,進行既有深度又具廣度,甚至是面向世界的專題創(chuàng)作。
我即將踏入高三年級,明年也將迎來大學生涯,或許今后所學的專業(yè)未必與攝影相關,但超微昆蟲攝影一定會是我生活中不可或缺的重要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