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還被山埡含在嘴角的時候,山風便在自己的提籃里加入了泉水的冷氣,誰出門不加一件外衣,它便在誰的肌膚上反復摩擦、跳蕩,直至你抱起雙臂,表示認輸,它才會朝著另一個方向涌動,過客一般對你不再理睬。
我是感恩這份涼潤的,當然更接受山風的提醒。我把外衣搭在臂彎或系在腰上,讓山風親眼見到我的“尊敬”,如是,才會獲得長時間漫步的相安無事。
山里規(guī)矩多,小心為妙。
我今天出行的目的很明確。
從山外來了兩位攝影家,在距離我五里之遙的大河邊拍攝夜鷺,他們的帳篷也因此用樹枝做了偽裝。這是一對夫妻,男的健談,而女人一直保持沉默。據(jù)那個丈夫講,有一天,夜鷺好奇他鏡頭的反光,竟飛到近前觀瞧,它的喙和眼睛被鏡頭放大,鼻孔和眼眸里都散發(fā)出奇異的氣息。我昨天遇見他們的時候,他們正坐在木樁上休息,兩個巨大的“炮筒”對著河心。河心有幾塊凸起的石頭,三只夜鷺等距排列在那里。見我好奇,那丈夫熱心地湊過來,調(diào)整了一下鏡頭,讓我看個清楚。我單目去瞧,得見其全貌。
哈!夜鷺有兩條“小辮子”,就在腦后,一翹一翹的。它們的腳趾很長,完全可以包裹住自己的“立錐之地”——換言之,它們的腳趾像韌度極好的棕繩,“捆”住了石頭的棱角,很好地穩(wěn)住身體,支撐它們的脖子推動著長喙,在水里捕魚摸蝦。我所見到的三只夜鷺都是成鳥,它們互不干擾,晃動著腦袋,各行其是。在這三只夜鷺中,有一只是好動的,我觀察它們的一個多小時里,只有它幾次離開棲息的石頭,盡展雙翅,撲扇著飛上一圈。
夜鷺是夜晚的精靈,天至黃昏的時候,它們便開始活躍,成群地離巢,叫聲也壓制了其他的鳥類。
一個多小時后,我趕到了攝影師夫婦的宿營地。
這一回是妻子先發(fā)現(xiàn)了我,她遠遠地沖我擺手,還把食指豎起來放在嘴邊。我心領(lǐng)神會,馬上放慢腳步,小心地向他們靠近。原來,他們發(fā)現(xiàn)了一只大斑啄木鳥,此時,啄木鳥正在一棵大樹上敲敲打打。它太像一個靈活的木偶,跳躍之快,令人目不暇接。它的長喙直擊樹干,一會兒在左,一會兒在右,旋轉(zhuǎn)著上升、下降,真像一個背著藥箱的森林醫(yī)生??闪謱W家們知道,啄木鳥也會在樹上鑿洞養(yǎng)蟲子,有一些樹就是因為它們才會萎靡,干枯,最后無可奈何地死掉。
這只大斑啄木鳥旁若無人,只顧著工作,就連自己被人攝錄也不知曉,那樣子完全可以用來教育學習不專心的調(diào)皮孩子。
我們靜靜地看著眼前的一切,彼此心照不宣。
夜色漸濃,森林變得模糊不清。腳下的大薊花收縮自己的明亮的藍,丑菊也聚攏身形,刺玫果花完全落了,大葉芹早已老邁不堪。我們都不出聲,靜聽大斑啄木鳥啁啾著向遠處飛去。那聲音嘹亮,即使遠了,依然聽得一清二楚。
我們就這么沉默著。良久,才不約而同地把視線轉(zhuǎn)移到河面上。
夏夜河流的水聲是歡愉的,它們掖著心窩里的淺笑,只把輕松的腳步加快,如果遇到阻隔,就用力地頂撞,略斜斜肩膀,嘩啦一下旗開得勝,不容你說話,早已望不見身影。夜鷺放低了身子,和浪花嬉戲著相互追逐,它或許祈求浪花的施舍,或許在向浪花展示它的戰(zhàn)利品,總之有夜色保護,它們的身心都是安全的。山川賦予它們自由,它們回報給山川的,是生命彼此照應的美麗的壯大和延續(xù)。
發(fā)稿/小靜
插圖/胡嫄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