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變成水生物

我把自己陷在繁雜的事物里

淹沒自己，就像在無邊無際的水中

從此不想再上岸。據(jù)說，人死后

有機會，在大水中，指揮千軍萬馬

我要長出適合水性的鰭，成為

大哥的一個小兵，最好還要有腮

可以呼吸。每時每刻，都睜大眼睛

再也不流淌淚水

遺像

站在大哥遺像前

我用眼睛，洞穿自己的

虛偽，盲從，無措。用淚水

擦洗頭發(fā)，眼瞼，臉頰

還有，洗不掉的疲倦

一次次，我用更深的黑暗里

發(fā)出的微光，小心地

為自己，也為大哥

整理儀容

兩顆鐵釘

大哥的肉身，變成一小捧骨頭

需要半個小時。我咬著牙

攥著拳頭，憎恨火，可又有些怕

怕它燒毀一切。敲碎的骨頭里

顯現(xiàn)出兩顆幽暗的，尖銳的

鐵釘。這吞噬時間的火啊

它讓大哥消失，又留下

鋒芒

心玉大哥

大哥命硬，劈柴，割麥，壘墻

……從三歲開始，便長成為一家人

敢擋風雨的石頭。那年，父親

寄去的錢，掖在一雙大頭鞋里面

給寄回來。父親當著眾人面，哭成小孩兒

我始終不愿去想，大哥為什么早早離世

我常常在想，老家的大山深處

哪一塊石頭，是大哥？

尋找

大哥的戰(zhàn)友，從外省趕過來

——只為看看我的臉

聽聽我的聲音。大哥去世后

我都快學會忘記了，可是他們

沒有。一直在尋找大哥

今天找到我身上，和我站的位置

他們會一直

找

下

去

遺物

大哥去世，七年了

我逼迫自己，忘記他

我回到，媽媽的身邊

一次次，強調(diào)——她只生下

我一個孩子。所有人，都知道

這是一個騙局。所有人，也不知道

我只是，大哥的替身

也是他的

遺物

人鬼情未了

兒時鬼故事里，跑出許多

紅嘴綠下巴。和小時候不一樣

他們挺可親。不敢睜眼，我怕他們

跑掉。我也在其中，卻有些另類

——長得像人。我在與誰說話

在嘮著家常？語調(diào)是大哥

一遍遍重復——出門在外，要注意安全

我不能睜眼，愿在這夜里，靜靜地聽

早逝的大哥，與我說些

親近的話

祭小黑

你的位置，在我家，始終

沒有超越的后來者。最大的坎兒

橫過時，你沒有退縮，跑出來

護住家的命門。在捆綁，勒掐，烀燜

撕扯，蒸煮……殘忍的拼斗中，精瘦的骨頭

溢出的，最后的香氣。至今

還在山村上空縈繞。你的輩分，年齡

包括個頭，都是最小的，可沒有人

欺負一指。所有的口糧，魚肉

鄰居送的掛面粉絲，沒有虧你一口嘴

最難熬的大年夜，僅有的一條小魚

你吃到了整個尾巴。母親每晚講的故事

只有你，聽到了全部。大哥一直歉疚

沒能砍爛那條繩索。他去世時

眼睛，亮出最后的刀，要去

一個地方——

救出小黑

中元節(jié)

——兼悼一條錦鯉

大街上，有澆不滅的火。一條錦鯉

就要死了。還有光，在鰭里動

一條錦鯉，和我的大哥一樣

草率地去了，另一個世界

誰給他們魚缸、魚餌？

大街上都是流水，一條條錦鯉

急著上岸，要與人類做一場

生死交易。一盆清水，加一袋海鹽

冒充海水，我以這種方式悼念

剛剛離世的錦鯉。死了的

與活著的錦鯉，模樣沒有多大區(qū)別

我會天天喂食給活著的，也給

死去的

捉迷藏

大哥，去野外捕鳥。我只跟緊一小會兒

就找不到他了。他和祝二都藏到柳條林里

四十年了，祝二早已不再捕鳥。而大哥

卻在五十歲那年，自己藏了起來

我翻找明水、海倫、伊安、哈爾濱

……七年了，只在西漫崗

找到他的影子——白楊樹枝頭

一只空鳥籠

作者簡介>>>>

三姑石，原名宋心海，曾用筆名李長海，20世紀70年代生于黑龍江省明水縣，現(xiàn)居哈爾濱。20世紀80年代曾有詩歌發(fā)表，后停筆，近年重新開始寫作。作品見于《人民文學》《詩刊》《中國作家》《十月》等報刊。入選多種年度詩歌選本，出版詩集《卜水者》《手上香火》，與人合集《玻璃轉(zhuǎn)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