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寫一件書法作品,反復抄寫《東坡志林》里的一篇夜游短文,次數(shù)多了,就有所感觸。眼前?,F(xiàn)這樣的場景:夜色已深,月色入戶?!斑诉诉?。”承天寺傳來敲門聲,接著就是一個操著濃重的四川方言的聲音在叫一個人的名字:“懷民啊,這才幾個時辰,就睡了?”
門“吱呀”一聲打開,張懷民一邊系衣服,一邊說:“是蘇先生啊,你來何事?我還沒休息呢。”
這是大宋元豐六年(1083年)十月十二日的夜晚,蘇軾解衣欲睡,見月色朦朧,極富詩意,便出得門來。一想,沒人一起賞月,那怎么可以呢?于是,便有了與張懷民承天寺夜游的事了。
邀懷民一起夜游,畢竟是給他添麻煩了。
被貶黃州,然而,蘇軾有可以隨時打擾的朋友張懷民,也是一種安慰。
隨時打擾,一點也不反感,還非常樂意,這才是無拘無束的真朋友。
如今,許多人喜歡進入自己的孤島,不喜歡被打擾。至于左右鄰居姓甚名誰,幾年下來,未必知道。
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我們似乎慢慢變得怕打擾別人,也怕被別人打擾了。
不打擾,是一種尊重,但親朋好友之間從不打擾,那還是親朋好友嗎?
這幾天,常自問:一生中,誰是可以隨時隨地打擾的人?
我的一個初中老同學,我們互為可以隨時打擾的朋友加兄弟。
我去找他喝兩杯,不用打電話事先報備,直接上門;他來找我,有手機,但不用,直接來敲門;他打我電話,從不看什么時間,想起來就打。
在最難的那一年,他陪伴我,陪我喝酒,陪我聊天,排解情緒,生怕我想不開。
在最好的時光里,我們從不設主題相聚,只要想喝酒,就見面。不拘什么菜,只要下酒即可。即使沒有話題,在一起坐坐,閑聊兩句,也可以抽身離開。
不約而至,相見甚歡。心情不快,見面以后,豁然開朗,陽光燦爛。
父母是可以隨時打擾的人。想想,確實是這樣。
有個短視頻:女兒離婚了,告訴父親。父親短暫沉默,然后說:回來吧,寶貝,不用擔心,父母是你永遠的后盾。
有人在半夜三更,卡里沒錢,便撥打父親電話,父親二話不說,立馬把錢打了過去。
在父母眼里,遠方打拼的子女的突然打擾,似乎應該是一種幸福吧!
知己是可以隨時打擾的人。隨時打擾,是互相敬佩仰慕。
人緣越好,隨時可以打擾的人越多。
魯迅可以隨時打擾的朋友不少。魯迅與許壽裳,是可以隨時打擾的好友。
魯迅到北京后的生活照顧,都有許壽裳伸出援手;而魯迅也會經(jīng)常去許壽裳家聊天、蹭飯,得到親人一樣的溫暖照料。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斯世當以同懷視之。
真正的好朋友,是打擾出來的、麻煩出來的。
我很喜歡網(wǎng)上的這句話:可以隨時打擾的人,一生有一個,就足夠了。我雖然很忙,但只要是你來,我都有空。誠哉斯言!試問,從來沒有事找你的人,從來不去打擾你的人,甚至連喝一杯都不知道找你、打擾你的人,還是朋友嗎?
朋友最好的境界,是可以隨時打擾,卻不會皺眉,更不會隱隱不悅。
常見道別時,有朋友會說:歡迎你隨時來!這是人世間對朋友最盛情的邀約。最好的朋友,才能隨時打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