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烏程漢簡記錄了漢代經(jīng)濟的發(fā)展情況,具有重要的史料價值。漢簡對鮐魚收稅的記載,反映了漢代所開展的海上捕魚活動的情況,其時已形成了“捕—運—銷—稅”的漁業(yè)“產(chǎn)業(yè)鏈”。漢簡有關布與綢的記載反映了烏程縣向漢廷進行供奉的史實,說明了江南紡織業(yè)的發(fā)展已達到較高水平。布指越布,綢指錦帛類絲織品,相關記載為江南紡織業(yè)研究提供了新資料。烏程漢簡中存在兩種不同的米價且價格相差懸殊,高米價的產(chǎn)生可能與自然災害或瘟疫等突發(fā)事件有關。烏程漢簡關于“換錢”的記載,是百姓向官府借貸的證據(jù),也是目前所見有關該類借貸的最早記錄。烏程漢簡還記錄了新莽時期銖權和兩權的比值,相關簡文反映了“箕”在烏程地區(qū)起著度量衡的作用,這些記載在一定程度上填補了漢代經(jīng)濟史研究資料的某些空白。
關鍵詞: 漁業(yè);紡織業(yè);米價;換錢;度量衡
2022年10月,上海書畫出版社出版了關于浙江湖州出土漢簡的整理和研究成果——《烏程漢簡》。湖州在秦漢時期稱為烏程,因此這批材料被命名為“烏程漢簡”。這批簡牘資料對漢代江浙一帶的經(jīng)濟發(fā)展,有著非常寶貴的記載。學界關于漢代經(jīng)濟史的研究,已經(jīng)取得了較豐富的成果。①隨著簡帛材料的不斷出版,出土文獻中的經(jīng)濟史資料也被不斷挖掘。②本文在前人基礎上試對烏程漢簡所記經(jīng)濟類資料進行梳理并解讀,希望能對漢代經(jīng)濟研究尤其是漢代江浙區(qū)域經(jīng)濟研究有所補益。
一、漁業(yè)的“產(chǎn)業(yè)鏈”
烏程漢簡112號簡有“鮐五六月稅”“鮐五六月稅錢六十”的記載,③其中簡文中的“鮐”,《說文·魚部》:“鮐,海魚名?!雹芡踝咏裾J為:“海上漁場的開辟,需要熟練的海上航行和捕魚技術,以及航行條件較好的漁船和生產(chǎn)效率較高的捕撈工具。秦漢時期海魚遠銷內(nèi)地,說明海上漁業(yè)產(chǎn)量之高,使得其產(chǎn)品成為全社會所熟悉的商品……其中價格較高的‘鮐’,就是海魚?!雹萁Y合《烏程漢簡》112號簡分析,鮐魚作為海魚卻在烏程縣出現(xiàn),反映了漢代的海上捕魚活動,此簡為王子今的論點提供了非常好的證據(jù)。從簡文可知官府對鮐魚的銷售進行了一定的管理,征收了稅錢。從現(xiàn)存的簡文并結合文獻記載,我們推測漢代已經(jīng)形成了一個“捕—運—銷—稅”的漁業(yè)“產(chǎn)業(yè)鏈”。
“捕”是指捕魚,包括航行、捕撈、船員和漁船等方面。孫機認為:“漢代的大海船已能通航中南半島,甚至抵達印度洋……我國漢代的海船已使用牽星法進行天文定位,如果不是在遠洋航行中積累起相當豐富的經(jīng)驗,是達不到這種水平的?!薄?孫機:《漢代物質(zhì)文化資料圖說》(增訂本),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年版,第143頁?!客踝咏裾J為:“秦漢時期,渤海、黃海、東海、南海海岸均已出現(xiàn)初具規(guī)模的海港,北部中國的海港又由并海道南北貫通,形成海陸交通線大體并行的交通結構”,“沿東海、南海海岸的近海航運,在東漢時期更頻繁往復不絕”,且“秦漢時期的船舶制造技術已經(jīng)相當成熟”?!?王子今:《秦漢交通史稿》(增訂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2年版,第183、199、229頁?!繚h代的捕魚技術和水平也很高,文獻和漢畫像石都提供了很多證據(jù)?!?梁家勉主編:《中國農(nóng)業(yè)科學技術史稿》,農(nóng)業(yè)出版社1989年版,第228頁;王玉金:《漢代漁業(yè)生產(chǎn)初探》,《南都學壇》1998年第1期;黃留珠主編:《周秦漢唐文明》,陜西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第84-86頁?!考缢痍P漢簡73EJT21:131號簡記載:“稽落告守候長益,捕魚七八十”,72ECC:7號簡記載:“欲于河豐捕魚”,【 甘肅簡牘保護研究中心等編:《肩水金關漢簡(二)》,中西書局2012年版,第48頁;甘肅簡牘博物館等編:《肩水金關漢簡(五)》,中西書局2016年版,第259頁?!慷邽檫@一論斷提供了佐證。
“運”是指魚的運輸,包括運輸線路、人員、工具、保鮮技術等方面。居延新簡有“建武三年候粟君所責寇恩事簡冊”的記載,大意謂:“建武二年十二月,甲渠候粟君雇用客民寇恩運魚五千頭從居延到觻得去販賣。并以先前從令史華商處所得黃色八歲公牛一頭,谷廿七石付給寇恩作為工錢,當時約定寇恩拉魚到觻得賣出后價格要達到四十萬錢(若達不到這一數(shù)目,不足部分要寇恩賠償)?!薄?張德芳:《居延新簡集釋》(七),甘肅文化出版社2016年版,第429-430頁。】居延到觻得的道路里程約500公里,附近有沙漠,氣候干旱,這對運輸五千條魚十分不利,當時的寇恩肯定是掌握了一定的保鮮技術。從中也可知,運輸人員是雇傭的“客民寇恩”,還約定了運輸?shù)墓ゅX以及魚的總價??芏鞲医訑?shù)目達“四十萬錢”這樣大的運輸訂單,看來是有十分豐富的運輸經(jīng)驗和高超技術。肩水金關漢簡也為我們提供了旁證,73EJF1:26號簡記載韓成、馮竟“載魚五千頭”,運輸工具是“大車二兩牛四頭釜一”?!?甘肅簡牘博物館等編:《肩水金關漢簡(四)》,中西書局2015年版,第279頁。】
“銷”是指魚的銷售,包括代理商的選擇、市場的開拓、價格的制定和貨量的調(diào)配等方面。兩漢商業(yè)比較繁榮,文獻對此記載較多。如《史記·貨殖列傳》載:“漢興,海內(nèi)為一,開關梁,弛山澤之禁,是以富商大賈周流天下,交易之物莫不通,得其所欲?!薄尽妒酚洝肪硪欢拧敦浿沉袀鳌?,中華書局1959年版,第3261頁?!俊稘h書·食貨志》載:“商賈大者積貯倍息,小者坐列販賣,操其奇贏,日游都市?!薄尽稘h書》卷二四上《食貨志》,中華書局1962年版,第1132頁?!俊逗鬂h書·王符傳》載:“今舉俗舍本農(nóng),趨商賈,牛馬車輿,填塞道路,游手為巧,充盈都邑,務本者少,浮食者眾?!薄尽逗鬂h書》卷四九《王符傳》,中華書局1965年版,第1633頁?!窟@些記載充分說明了兩漢商業(yè)的興盛,這對魚的銷售十分有利。肩水金關漢簡73EJT23:723號簡記載:“毋有它,歸到觻得賣魚”,【 甘肅簡牘保護研究中心等編:《肩水金關漢簡(二)》,第204頁?!空f明賣魚活動在西北邊地也十分普遍。張朝陽通過五一廣場東漢簡牘的研究,認為:“形形色色的魚販以魚為生計。他們于江河湖泊中捕撈或池塘養(yǎng)殖,他們活躍于各種不同規(guī)模、不同級別的市場上,出售各類鮮魚以及干魚、腌魚、烤魚等加工產(chǎn)品。”【 張朝陽:《秦漢時期水鄉(xiāng)的魚與民生和財政》,上海市歷史學會、上海大學:《“第二屆出土文獻與古史史料學研究”學術研討會論文集》,2021年,第426頁。】相關資料及研究均說明了南方漁業(yè)繁榮,從業(yè)人員數(shù)量較多。在烏程漢簡中,我們也經(jīng)常能看到“賈人”的影子,如21號簡“為賈人封棨”,22號簡“賈人之貴所繳四大□稅錢卌”等,【 中國美術學院漢字文化研究所:《烏程漢簡》,第28、30頁?!烤f明烏程有很多商人在進行商業(yè)活動。
“稅”是指政府在魚的“捕—運—銷”過程中進行征稅?!敖袼煽颊?,漢時漁稅蓋為國家收入大宗”。【 瞿宣穎纂輯:《中國社會史料叢鈔》,湖南教育出版社2009年版,第664頁。】據(jù)《后漢書·百官五·亭里》記載:“有水池及魚利多者置水官,主平水收漁稅。在所諸縣均差吏更給之,置吏隨事,不具縣員。”【《后漢書》志二八《百官五》,第3625頁?!繐?jù)山東青島土山屯漢墓“堂邑元壽二年要具簿”(前1年)記載漢代堂邑縣:“一歲市租錢三百七十四萬三千九百八十八,湖池稅魚一歲得錢廿九萬九千九百廿三”,【 青島市文物保護考古研究所、黃島區(qū)博物館:《山東青島土山屯墓群四號封土與墓葬的發(fā)掘》,《考古學報》,2019年第3期?!繚O稅與市租錢并列統(tǒng)計,足見十分重要。需要注意的是,政府所征稅的高低程度,直接關乎這個產(chǎn)業(yè)的發(fā)展。據(jù)《漢書·食貨志》載:“故御史屬徐宮家在東萊,言往年加海租,魚不出。長老皆言武帝時縣官嘗自漁,海魚不出,后復予民,魚乃出?!薄?《漢書》卷二四上《食貨志》,第1141頁。】
烏程漢簡關于鮐魚稅收的記載,對我們思考漢代的漁業(yè)發(fā)展水平,尤其是為認識江浙地區(qū)的海上捕魚業(yè)提供了史料,對深入認識漢代漁業(yè)經(jīng)濟發(fā)展的具體情況具有重要的作用。
二、紡織業(yè)的“布與綢”
烏程漢簡120號簡有“河共□賦:布十,綢廿匹”的記載,【 中國美術學院漢字文化研究所:《烏程漢簡》,第119頁?!坑捎诤啝┰跒醭炭h出土,從而反映了烏程縣向漢廷供奉布和綢的具體史實。
關于“布”,《說文·巾部》:“布,枲織也”,【(漢)許慎:《說文解字》,第160頁?!科湟鉃椤奥榭椘贰??!?李學勤主編:《字源》,天津古籍出版社2012年版,第693頁。】烏程所供布應為“越布”。《后漢書·陸續(xù)傳》中記載了“越布”,“陸續(xù)字智初,會稽吳人也……美姿貌,喜著越布單衣,光武見而好之,自是常敕會稽郡獻越布”?!?《后漢書》卷八一《陸續(xù)傳》,第2682頁。】由于“越布”質(zhì)量好,東漢宮廷把其作為“一種高級賞賜品”?!?虞友謙、湯其領主編:《江蘇通史(秦漢卷)》,鳳凰出版社2012年版,第241頁。】會稽郡向漢廷供奉“越布”是在漢光武帝之后開始的。烏程漢簡120號簡所記也是向漢廷供奉布,無疑與“越布”緊密相關,故推測120號簡所記時間當在東漢。地灣漢簡中有“淮布”,王子今認為:“不排除即出產(chǎn)于‘淮’地的‘布’的可能”?!?王子今:《河西簡文所見漢代紡織品的地方品牌》,武漢大學簡帛研究中心:《簡帛》第17輯,上海古籍出版社2018年版,第255頁?!繀⒖嫉貫碀h簡,烏程漢簡120號簡的“布”無疑也屬于“地方品牌”或區(qū)域特色產(chǎn)品。
關于“綢”,《說文·糸部》:“綢,繆也?!薄荆h)許慎:《說文解字》,第277頁?!俊熬I”的本義是“纏扎,束縛”,【 李學勤主編:《字源》,第1152頁?!科洹敖z織物”之義起源較晚。戰(zhàn)國曾侯乙墓竹簡中有“綢”,劉信芳認為是現(xiàn)在的“披風”;【 劉信芳:《楚簡釋讀與〈方言〉補例試說》,《文獻》,2010年第3期?!课鳚h《急就篇》絲織品中列有“綈絡縑練素帛蟬,絳緹絓紬絲絮綿……服瑣緰與繒連”,【 張傳官:《急就篇校理》,中華書局2017年版,第139-144頁。】沒有“綢”;東漢《釋名·釋采帛》中也有絲織品羅列,其中也沒有“綢”?!荆|漢)劉熙撰,(清)畢沅疏證,(清)王先謙補,祝敏徹、孫玉文點校:《釋名疏證補》,中華書局2008年版,第147-153頁。】在魏晉南北朝時期的文獻中,“綢”用來表達“絲織物”之義,如《周書·武帝紀》記載:“唯聽衣綢、綿綢、絲布、圓綾、紗、絹、綃、葛、布等九種,余悉停斷?!薄尽吨軙肪砹段涞奂o》,中華書局1971年版,第104頁?!恐档梦覀兯伎嫉氖恰熬I”所表達的“絲織物”之義為何在漢代留下如此少的記載?關于漢代絲織物的名稱,夏鼐有過經(jīng)典的論述,他認為:“漢代文獻上絲織物的名目很多;但是因為各類絲織物的名稱,各時代往往不同,常有同名異實或同實異名的情況,有些已不能確知為何物。同時,古人對織物分類的標準和現(xiàn)代的不同,加以古代脫離生產(chǎn)的文人濫用名辭,這就造成更大的混淆?!薄?夏鼐:《中國文明的起源》,文物出版社1985年版,第55頁?!靠赡堋熬I”是在“同名異實或同實異名”的情況下,與其他絲織品存在互通混用的情況。如“綢”與“紬”,《說文·糸部》:“紬,大絲繒也”,【(漢)許慎:《說文解字》,第273頁?!考词恰按仲|(zhì)的綢”?!?王力主編:《王力古漢語字典》,中華書局2000年版,第917頁?!俊吨袊蟀倏迫珪酚涊d:“綢出現(xiàn)于西漢。當時寫作‘紬’,專指利用粗絲亂絲紡紗織成的平紋絲織品,絲粗帛厚而耐磨,類似后來的紡綢和綿綢。兩晉南北時期綢開始有了粗、細之分?!薄?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編輯部:《中國大百科全書:紡織》,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1998年版,第22頁。】再如“裯”與“綢”,曾侯乙墓竹簡中有“綢”與“裯”的通假,【 劉信芳:《楚簡釋讀與〈方言〉補例試說》,《文獻》,2010年第3期。】湖南長沙望城坡西漢漁陽墓木楬簡文有“青綺復裯裙”“素禪裯裙六”“素禪裯直裙七”,其中的“裯”也被認為通“綢”。【 趙寧:《散見漢晉簡牘的搜集與整理(上)》,碩士學位論文,吉林大學,2014年,第52頁?!狂R王堆漢墓出土了很多紡織品,經(jīng)鑒定“絲織物的絲纖維是家蠶絲……麻布的麻纖維是苧麻和大麻”,“出土了漢代流行的絹、縑、綺、錦、紗、羅等許多品種”?!?上海市絲綢工業(yè)公司、上海市紡織科學研究院:《長沙馬王堆一號漢墓出土紡織品的研究》,文物出版社1980年版,第2、114頁。】“綢”“紬”或“裯”可能就在馬王堆所出的絲織物中,只是準確分辨起來存在一定難度。
關于烏程所在會稽郡紡織業(yè)的發(fā)展,在傳世文獻和考古資料中均有一些記載?!稘h書·江都易王劉非傳》記載:“遣人通越繇王閩侯,遺以錦帛奇珍,繇王閩侯亦遺建荃、葛、珠璣、犀甲、翠羽、猿熊奇獸,數(shù)通使往來,約有急相助?!薄?《漢書》卷五三《江都易王劉非傳》,第2417頁。】其中的“錦帛”應屬上好的絲織品。孫機對漢代的紡織品生產(chǎn)有過總結梳理,他認為:“漢代的錦一般是用經(jīng)線起花的平紋經(jīng)重組織,而且它是用染成各種顏色的絲線織成,所以色彩絢麗,是漢代絲織品的最高水平的代表?!薄?孫機:《漢代物質(zhì)文化資料圖說》(增訂本),第75頁?!繌臑醭虤w屬會稽郡來分析,并結合簡中所記的綢是向漢廷供奉等情況,我們推測烏程漢簡中的“綢”可能就是此類“錦帛”。如烏程漢簡124號簡就有“帛通錢五千”的記載,【 中國美術學院漢字文化研究所:《烏程漢簡》,第123頁?!靠蔀樽糇C。東漢時期會稽郡紡織業(yè)也有發(fā)展。《后漢書·朱俊傳》記載:“朱俊字公偉,會稽上虞人也。少孤,母嘗販繒為業(yè)?!薄尽逗鬂h書》卷七一《朱俊傳》,第2308頁?!繌闹形覀兛筛Q見漢代會稽郡的一些紡織品交易的情況。杭州古蕩漢代朱樂昌墓墓主“身上蓋有絲織(或麻織)的被子”,【浙江省文物管理委員會:《杭州古蕩漢代朱樂昌墓清理簡報》,《考古》,1959年第3期。】說明“當?shù)亟y(tǒng)治階級已在廣泛地使用絲綢”?!?朱新予主編:《浙江絲綢史》,浙江人民出版社1985年版,第12頁?!?/p>
雖然文獻有一些關于會稽郡紡織業(yè)的記載,但并不豐富。《江南絲綢史研究》認為:“漢代絲綢生產(chǎn)無論在普及程度上還是在產(chǎn)品的質(zhì)量水平上,較之前代都躍上了一個新的臺階,絲綢生產(chǎn)已在國家經(jīng)濟和人民生活中占有了重要地位……只是沒有任何材料能夠說明這時江南地區(qū)的絲織業(yè)?!薄?范金民、金文:《江南絲綢史研究》,農(nóng)業(yè)出版社1993年版,第8頁。】關于該書中的“江南”,研究者界定為“相當于長江三角洲范圍,包括今南京、鎮(zhèn)江、常州、無錫、蘇州、上海、嘉興、湖州和杭州1 個直轄市、8 個省轄市”,【 范金民、金文:《江南絲綢史研究·前記》,第1頁?!壳『煤w了漢代烏程所在的區(qū)域,說明此地紡織業(yè)研究資料的缺乏十分嚴重。再如在區(qū)域絲綢專史的寫作上,《浙江絲綢史》《江蘇絲綢史》只有零星的有關漢代紡織的記載,【 朱新予主編:《浙江絲綢史》,第12頁;羅永平:《江蘇絲綢史》,南京大學出版社2015年版,第5頁。】《湖州市志》《浙江科學技術史》論述漢代紡織的內(nèi)容也近乎空白,【 湖州市地方志編纂委員會編:《湖州市志》,昆侖出版社1999年版,第602頁;項隆元、龔纓晏編:《浙江科學技術史:上古至隋唐五代卷》,浙江大學出版社2022年版?!俊墩憬z綢文化史》認為:“漢代的浙江絲綢業(yè)仍然乏善可陳。秦漢時期,浙江真正出名的是葛、麻等植物纖維類織物而不是絲綢。”【 袁宣萍、徐錚:《浙江絲綢文化史》,杭州出版社2008年版,第26頁?!繛醭虧h簡為該方面的研究提供了新資料。烏程漢簡120號簡的“布”可能是指“越布”,“綢”可能是指“錦帛”類絲織品。烏程漢簡中的“綢”有“絲織物”之義,可能是較早的關于“綢”的記錄,表明東漢江南地區(qū)已有“綢”。烏程漢簡有關布和綢的賦稅記載,為我們提供了江南紡織業(yè)研究的新資料,在一定程度上彌補了材料不足的研究現(xiàn)狀,對我們開拓視野具有重要的作用。
三、米與布的價格
烏程漢簡138號簡簡文有“米三斗直百廿”的記錄,【 中國美術學院漢字文化研究所:《烏程漢簡》,第137頁。】提到了“米價”。結合漢代的度量衡推算,138號簡的米價是1斗40錢,即1石400錢。烏程漢簡137號簡也有“米價”,摘錄簡文如下:
出錢千四百七十,米十八石四斗。A1出錢千四百,米十八石三斗。A2出錢千三百九,米十六石A3[出]錢千一百,米十二石A4【正】□六斗。九斗。二石六斗。【反】【 中國美術學院漢字文化研究所:《烏程漢簡》,第136頁?!?/p>
從137號簡A1可知米1石約80錢,從A2知米1石約77錢;A3、A4簡文殘缺,無法得出準確米價,如果僅從現(xiàn)存簡文進行估算,米1石約77~92錢。137號簡A1、A2、A3、A4中的米價可能是隨市場價格不斷變化而進行的記錄,大致米價是每石80錢?!稙醭虧h簡》212號簡有“遭米大賤”的簡文,【 中國美術學院漢字文化研究所:《烏程漢簡》,第232頁?!客茰y烏程縣廷對市場米價時常進行記錄匯總。烏程漢簡137、138兩簡中的“米價”相差懸殊,足足有五倍,值得我們重視。
關于漢代的米價,陳直認為:“米粟的價錢,每石低時直八十余錢,高時直一百二十?!薄?陳直:《兩漢經(jīng)濟史料論叢》,第7頁?!客踔贍握J為:“當天下動蕩之時,米價或貴至萬錢一石,然大較貴不過二千,賤或至數(shù)錢。若就其通常市價而言,則西漢米價應為百余,谷價應為七八十錢,東漢米價應為二百,谷價應為百錢?!薄?王仲犖:《金泥玉屑叢考》,中華書局1996年版,第24頁?!坑纱耍覀兛梢源笾轮獣詽h代米價的水平。考慮到烏程所在地盛產(chǎn)稻米,“秦漢今浙江境域的農(nóng)業(yè),以水稻種植為主……從東漢中期起,會稽郡和同屬揚州的一些郡,生產(chǎn)的糧食不但自給,且承擔起賑濟他郡的任務”?!?王志邦:《浙江通史·秦漢六朝卷》,浙江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113頁?!繓|漢安帝時期,“調(diào)零陵、桂陽、丹陽、豫章、會稽租米,賑給南陽、廣陵、下邳、彭城、山陽、廬江、九江饑民”?!尽逗鬂h書》卷五《孝安帝紀》,第220頁。】因此,烏程所在的會稽郡米價本應該低廉,推測137號簡所記載的米價應是通常市價,138號簡中“米三斗直百廿”的米價,屬于高價,并不是常態(tài)下的價格。
影響米價的因素有很多,【 林甘泉主編:《中國經(jīng)濟通史·秦漢經(jīng)濟卷》,第382-385頁。】由于烏程所在的會稽郡本來就盛產(chǎn)稻米,市場上的投機導致的價格較大的起伏可能性較小。東漢光武帝建武六年(30)詔書說:“水旱蝗蟲為災,谷價騰躍。”【《后漢書》卷一《光武帝紀》,第47頁?!抗饰覀兺茰y是自然災害或疫病類的突發(fā)事件使得烏程本地米價大漲。自然災害會導致糧食減產(chǎn),對糧食價格的影響是非常直接的。由于區(qū)域發(fā)展不平衡,漢代南方“與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密切相關的水、旱、蝗等災害記載甚少”,【楊振紅:《漢代自然災害初探》,《中國史研究》,1999年第4期?!恳罁?jù)卜風賢的統(tǒng)計,周秦兩漢時期“江南”地區(qū)的農(nóng)業(yè)災害共計才15次,【 卜風賢:《周秦兩漢時期農(nóng)業(yè)災害時空分布研究》,《地理科學》,2002年第4期?!窟@樣少的災害記錄明顯是與現(xiàn)實不一致的。王文濤解釋道:“邊遠地區(qū),包括南方地區(qū),人煙稀少,生產(chǎn)力落后,經(jīng)濟不發(fā)達,人們對這些地方自然災害的重視程度就低得多;加上有的地方官吏對自然災害匿而不報,或由于交通不便,災情不能及時傳達到京師。所以這些地方的災害史料相對較少。”【 王文濤:《秦漢社會保障研究:以災害救助為中心的考察》,中華書局2007年版,第41頁?!坑袝r發(fā)生了災荒,文獻中也不交代具體緣由。如東漢順帝陽嘉二年(133)“春二月甲申,詔以吳郡、會稽饑荒,貸人種糧”?!尽逗鬂h書》卷六《順帝紀》,第262頁?!靠芍獣跂|漢順帝時發(fā)生了“饑荒”,但并未交代為何發(fā)生。這可能與王文濤所言的“邊遠地區(qū)”“重視程度”等因素有關。
除去自然災害外,會稽郡還經(jīng)常發(fā)生疫情,對物價也有較大影響。由于南方的氣候特點,段偉認為漢代疫病的一個特點是“南方和東部區(qū)域等氣候溫暖濕潤地區(qū)易發(fā)疾疫”?!?段偉:《禳災與減災:秦漢社會自然災害應對制度的形成》,復旦大學出版社2008年版,第42頁。 】東漢光武帝、安帝時期會稽郡有過疫情發(fā)生,“光武建武十三年,揚徐部大疾疫,會稽江左甚”,【《后漢書》志一七《疫》,第3350頁?!俊笆菤q,會稽大疫”,【《后漢書》卷一《光武帝紀》,第64頁?!俊敖ㄎ涫哪辏瑫笠?,死者萬數(shù)”,【《后漢書》卷四一《鐘離意傳》,第1406頁?!俊跋乃脑?,會稽大疫,遣光祿大夫?qū)⑻t(yī)循行疾病,賜棺木,除田租、口賦”。【《后漢書》卷五《孝安帝紀》,第230頁?!恳咔榈某霈F(xiàn)必然也會對物價產(chǎn)生較大影響。由于《烏程漢簡》138號簡的具體時間不清晰,加上傳世文獻記載稀少,目前還無法準確判定米價上漲是自然災害還是疫病導致,但烏程漢簡提供了漢代江浙地區(qū)的災荒和疾病的資料,有利于深化對這一地區(qū)經(jīng)濟史、社會史、醫(yī)療史等方面的研究。
烏程漢簡146號簡有“布價”的記載,摘錄如下:
賣布踈(疏)。A1兩端六百。B1五端千七百五十。B2七端二千卅B3此十四端當為C1[四千三]百八十。C2【正】十六端當為四千四百八十。A1都凡為錢八千八百六十。A2【反】【 中國美術學院漢字文化研究所:《烏程漢簡》,第144頁?!?/p>
烏程漢簡146號簡自名是“踈”,整理者認為作“疏”,【 曹錦炎:《烏程漢簡概述》,中國美術學院漢字文化研究所:《烏程漢簡》,第2頁。】無疑是合適的,是指分條記錄賣布的明細之意。依據(jù)簡文記載,我們進行了布價的計算,列表如下:
從表中我們可以大體知曉每端布的價格,最低價是280錢/端,最高價是350錢/端,均價305錢/端。這些布價數(shù)據(jù)為研究漢代經(jīng)濟史提供了資料。遺憾的是烏程漢簡是以“端”作為計量單位,而非常見的“匹”,這使得我們很難與其他資料進行對比。關于烏程漢簡賣布的主體,我們推測是商賈。相關資料出現(xiàn)在烏程縣廷文書中,可能是由于官府對賣布活動進行征稅而遺留下來的。
關于“賣布踈”,西北漢簡甘肅玉門花海漢簡中有近似內(nèi)容,摘錄如下:
所賣布踈:大厭,郭成,買布三尺五寸,直一石四斗;始樂,尹虎,買布三尺五寸,直一石四斗。索卿以;萬貰,范融,買布一丈二尺,直四石二斗。(1464A)長生趙伯,二石。凡九斛,前付卿為入。(1464B)【 白軍鵬:《敦煌漢簡校釋》,上海古籍出版社2018年版,第351頁?!?/p>
對比烏程漢簡與玉門花海漢簡中的“賣布踈”,兩者的差異非常明顯。烏程漢簡“賣布踈”主要記錄了賣布的數(shù)量和總價,支付的手段是錢;玉門花海漢簡“賣布踈”記錄了賣布的對象、數(shù)量、價格,支付的手段是谷物糧食。漢代進行支付時,貨幣和實物是并存的,“財政的支付手段,除了貨幣以外,還有糧谷、縑帛等實物”?!?朱德貴:《漢簡與財政管理新證》,第216-217頁?!繌闹形覀兛煽闯鰸h代“賣布踈”的格式似乎并不統(tǒng)一,各個區(qū)域有著自己的特點。
四、貨幣的“借與罰”
烏程漢簡185號簡有“兒蘭所換吳庫錢,有令來言遺。知蘭換錢給急”的記載,【 中國美術學院漢字文化研究所:《烏程漢簡》,第192頁。】從簡文可知兒蘭有“換吳庫錢”的行為,并且“換錢給急”。關于“換錢”,目前最早的傳世文獻記錄是晉干寶的《搜神記》。由于烏程漢簡的時間早于《搜神記》,故烏程漢簡185號簡“換錢”的記載是目前最早的記錄。《搜神記·張車子》記載:“吾昔夢從天換錢,外白以張車子錢貸我,必是子也,財當歸之矣?!薄?李劍國:《搜神記輯?!肪砭拧端焉裼洝堒囎印?,中華書局2019年版,第151頁?!俊端焉裼洝堒囎印分械摹皳Q錢”從文意看是指“借錢”?!?鄒憬:《搜神記譯注》,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18年版,第190頁?!苛硗?,《晉書·庾敳傳》記載:“后以其性儉家富,說越令就換錢千萬,冀其有吝,因此可乘?!薄?《晉書》卷五○《庾敳傳》,中華書局1974年版,第1396頁?!繀嗡济阍凇秲蓵x南北朝史》中曾引用《晉書·庾敳傳》的這條史料,并認為:“貴豪借貸,有為數(shù)頗巨者。”【 呂思勉:《兩晉南北朝史》,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年版,第1069頁。】《晉書·庾敳傳》中的“換錢”也應當是“借貸”之意。“換”字確有“借貸”意,《玉篇·手部》:“換,易也,貸也?!薄?《宋本玉篇》,中國書店1983年版,第120頁?!?/p>
關于百姓向官府借貸一事,傳世文獻如《周禮》《漢書》《后漢書》等均有記載?!吨芏Y·泉府》云:“凡民之貸者,與其有司辨而授之,以國服為之息?!编嵄娫疲骸百J者,謂從官借本賈也,故有息,使民弗利?!薄?(漢)鄭玄注,(唐)賈公彥疏:《周禮注疏》卷一五《泉府》,(清)阮元??蹋骸妒?jīng)注疏》,中華書局影印本,2009年,第1591頁?!俊稘h書·食貨志》記載:“民欲祭祀喪紀而無用者,錢府以所入工商之貢但賒之,祭祀無過旬日,喪紀毋過三月。民或乏絕,欲貸以治產(chǎn)業(yè)者,均授之,除其費,計所得受息,毋過歲什一?!薄?《漢書》卷二四下《食貨志》,第1181頁。】此條是王莽時期的政策,對“民欲祭祀”以及“以治產(chǎn)業(yè)者”進行借貸?!?林劍鳴:《秦漢史》,上海人民出版社2019年版,第658頁?!坑帧逗鬂h書·朱俊傳》記載:“朱俊字公偉,會稽上虞人也。少孤,母嘗販繒為業(yè)??∫孕B(yǎng)致名,為縣門下書佐,好義輕財,鄉(xiāng)閭敬之。時同郡周規(guī)辟公府,當行,假郡庫錢百萬,以為冠幘費,而后倉卒督責,規(guī)家貧無以備,俊乃竊母繒帛,為規(guī)解對。”【 《后漢書》卷七一《朱俊傳》,第2308頁?!科渲姓f周規(guī)“假郡庫錢百萬”,即向會稽郡郡庫借貸錢百萬之意,這也可以印證在會稽郡確實存在向官府借錢的情況。除傳世文獻外,西北漢簡中亦有向“官府”進行的借貸,學者已有論述。【秦暉:《漢代的古典借貸關系》,《市場的昨天與今天》,東方出版社2012年版,第38-39頁?!?/p>
需要注意的是漢代向官府借貸雖有記錄,但向私人借貸似乎更加常見和普遍。秦暉曾對西北漢簡中的借貸關系進行過研究,在47例債務關系中,“除2例債權人為官府外,其余都是私人之間的債務關系”?!?秦暉:《漢代的古典借貸關系》,《市場的昨天與今天》,第40頁?!恐劣谠?,筆者認為主要有三點:一是向政府借貸可能手續(xù)復雜,常有限定條件,并需要層層嚴格審核,以防官錢被商賈利用賺取高息;第二,政府放款速度慢,得到現(xiàn)錢的周期長。從烏程漢簡185號簡的“換錢給急”來看,無疑是遲遲未放借款;第三,如果到期未還出現(xiàn)違約情況,向政府借款可能后果更嚴重。從《后漢書·朱俊傳》朱俊要替周規(guī)還所借郡錢來看,如果不還應該會有很嚴重的后果。此三點可能是很多人不愿意向官府借錢的緣由。【 相關研究參見宋杰:《漢代官府與私人之間的債務關系》,《首都師范大學學報》,1993年第1期;石洋:《秦漢時期借貸的期限與收息周期》,《中國經(jīng)濟史研究》,2018年第5期。】
烏程漢簡185號簡兒蘭“換吳庫錢”是指向“吳庫”借貸之意。整理者認為:“‘吳庫’云云當指吳郡之庫,則已在烏程改屬吳郡之后?!薄?曹錦炎:《烏程漢簡概述》,中國美術學院漢字文化研究所:《烏程漢簡》,第2頁。】據(jù)研究,“順帝永建四年(129),因會稽郡境界廣大,析置吳郡,吳、海鹽、烏程、余杭、毗陵、丹徒、曲阿、由拳、婁、富春、陽羨、無錫、錢唐十三縣別屬吳郡”?!?周振鶴、李曉杰、張莉:《中國行政區(qū)劃通史·秦漢卷》,復旦大學出版社2016年版,第993頁。】由此,整理者言“吳庫”是“吳郡之庫”當是合適的,185號簡的時間也當在順帝永建四年之后。在烏程漢簡之前尚無“吳庫”的資料。由此,烏程漢簡為研究漢代地方財政,尤其是江南地方財政提供了新的史料。
烏程漢簡123號簡有“徒山伐錢五千”的記載,整理者認為:“是用于勞作事務及支付的報酬”,【曹錦炎:《烏程漢簡概述》,中國美術學院漢字文化研究所:《烏程漢簡》,第2頁。】思之恐非。烏程漢簡123號簡中的“伐錢”,不見于傳世文獻。居延漢簡145.19記有一例:“甲渠候官建昭四年六月部候長伐錢□□。”【謝桂華等:《居延漢簡釋文合?!?,文物出版社1987年版,第240頁?!繛醭虧h簡123號簡與居延漢簡145.19中的“伐錢”當為同義。簡文中的“伐”通“罰”,關于文獻中兩字通假的情況,已有學者指出?!?白于藍:《簡帛古書通假字大系》,福建人民出版社2017年版,第756頁?!烤友有潞咵PT52:640中有“罰錢”的辭例也可為佐證:“□罰錢案候部?!薄?李迎春:《居延新簡集釋》(三),甘肅文化出版社2016年版,第184頁?!坑纱耍瑸醭虧h簡123號簡與居延漢簡145.19中的“伐錢”均是“罰錢”。里耶秦簡中“罰錢的事例比較多”,【 陳偉:《秦簡牘校讀及所見制度考察》,武漢大學出版社2017年版,第154頁。】張家山漢簡、湖北江陵鳳凰山漢墓木牘中也有罰錢的情況,【 王彥輝:《論漢代的“訾算”與“以訾征賦”》,《中國史研究》,2012年第1期?!烤捎∽C秦漢時期存在“罰錢”的現(xiàn)象。
簡文中“徒山”的解讀頗費解,需要注意的是懸泉漢簡Ⅰ91DXT0309③:158-164-192記載有“山徒”,摘錄如下:“神爵四年三月山徒名籍,鬼新衛(wèi)明,故效谷步廣里,從子贛求編書繩十丈;鬼新龍通,故濟南郡菅平里,從子贛籍厲石。” 【張俊民:《簡牘學論稿:聚沙篇》,甘肅教育出版社2013年版,第180頁。】懸泉漢簡中的“山徒名籍”由張俊民編聯(lián),今結合烏程漢簡懷疑“徒山”與“山徒”緊密相關,有可能是指受過刑罰(如鬼薪)的同一類人。烏程漢簡123號簡可能是指對受過刑罰的人罰錢五千。
余 論
烏程漢簡110號簡簡文還記載“府書趣市租”之事,整理者認為:“商賈買賣,官府還要收取市租”,【 曹錦炎:《烏程漢簡概述》,中國美術學院漢字文化研究所:《烏程漢簡》,第2頁?!靠蓮?。《漢書·于定國傳》記載:“民田有災害,吏不肯除,收趣其租,以故重困?!薄尽稘h書》卷七一《于定國傳》,第3043頁?!靠蔀樽糇C。至于簡文的貨幣記載,整理者認為:“官府收取市租后的錢幣重量及換算值登記?!薄?曹錦炎:《烏程漢簡概述》,中國美術學院漢字文化研究所:《烏程漢簡》,第3頁?!吭谡G闆r下,錢幣重量及換算值較為穩(wěn)定,沒必要再進行登記,但王莽頻繁地改革幣制,引起了市場混亂。林劍鳴對此曾有過經(jīng)典論述,“混亂之幣制,畸零錯雜,互不相干,一齊投入市場,恐連王莽自己都不知如何折算”?!?林劍鳴:《秦漢史》,第669頁。】學者對實物的研究也印證了王莽統(tǒng)治時期度量衡制度的混亂,“所見莽權皆為銅質(zhì),又多刻標稱值,本當量值相對統(tǒng)一,然而卻并非如一般情況。從實測數(shù)值所見,不僅各組之間存在較大誤差,而且同一組中各件器之間也有大小不同的誤差”?!?丘光明等:《中國科學技術史:度量衡卷》,科學出版社2001年版,第241頁?!?/p>
關于度量衡,烏程漢簡110號簡有“足四銖得一兩”的記載。【 中國美術學院漢字文化研究所:《烏程漢簡》,第110頁?!恳罁?jù)《漢書·律歷志》記載:“權者,銖、兩、斤、鈞、石也……二十四銖為兩。十六兩為斤。”【《漢書》卷二一上《律歷志》,第969頁。】從中我們可知銖與兩的比值是24∶1,而烏程漢簡110號簡銖與兩的比值是4∶1,烏程漢簡與《漢書·律歷志》記載明顯不同。在新莽五權之中,“銖權和兩權尚無可靠的實物資料”?!?白云翔:《邾國故城新莽銅詔版和銅環(huán)權簡論》,《考古》,2018年第8期?!吭谌狈嵨飻?shù)據(jù)的情況下,烏程漢簡的記載提供了新莽時期銖權和兩權的具體比值,史料價值較大,對新莽時期度量衡的研究具有重要作用。
需要注意的是烏程漢簡147號簡有“前得六十四箕”“后得七十箕”的記載?!?中國美術學院漢字文化研究所:《烏程漢簡》,第146頁。】“箕”的本義是指“簸箕,揚米去糠的器具”,【 漢語大字典編輯委員會:《漢語大字典》,四川辭書出版社·湖北辭書出版社1990年版,第2979頁。】由于簡文有“得”字,且前后分別得到了64箕與70箕,故我們推測“箕”在烏程地區(qū)也被用作度量物品的衡器,起著度量衡的作用。丘光明在《中國科學技術史:度量衡卷》中曾論及度量衡研究的復雜性,認為:“即使在統(tǒng)一政權下,常常也會出現(xiàn)一些與法定單位不統(tǒng)一的、地方性或行業(yè)性的單位?!薄?丘光明等:《中國科學技術史:度量衡卷·緒言》,第2頁?!俊盎睉摼褪蔷哂械胤教厣囊粋€單位,只是不知道“箕”的具體量值,有待進一步考證。
責任編輯:王坤鵬
The Economic Development of Han Dynasty Seen from
Wucheng(烏程)Han Bamboo Slips
YAO Lei
(School of History and Culture, Xinyang Normal University, Xinyang, Henan, 464000, China
)Abstract:Wucheng(烏程)Han Bamboo Slips records the economic development of the Han Dynasty, which is of great value of historical materials. The records of mackerel taxes reflect the existence of sea fishing activities carried out in the Han Dynasty, when the fishery “industry chain”of “catching-transportation-sale-tax” was formed. The record of cloth and silk on the Han bamboo slips reflects the historical fact that Wucheng County made offerings to Han Court, indicating that the development of textile industry in Jiangnan has reached a higher level. The cloth refers to Yue(越)cloth and silk refers to brocade silk, and the relevant records provide new materials for the study of Jiangnan textile industry. There are two different rice prices in Wucheng Han Bamboo Slips, and the prices are very different. The high price of rice may be related to natural disasters or plague and other emergencies. The record of “exchanging money” in Wucheng Bamboo Han Slips is the evidence of people borrowing money from the government, and it is also the earliest record of such borrowing seen at present. Wucheng Han Bamboo Slips also recorded the ratio of Zhuquan(銖權)and Liangquan(兩權)in the period of new dynasty of Wangmang(王莽), and the relevant text on the Slips reflects that “Ji”(箕)played the role of weights and measures in the Wucheng area, which to some extent fills in some gaps in the research data of economic history of the Han Dynasty.
Key words:Fishery; Textile industry; Rice price; Exchange money; Weights and measures
DOI:10.19832/j.cnki.0559-8095.2024.0052
收稿日期:2023-03-08
基金項目:國家社會科學基金后期資助項目“《懸泉漢簡(1-2)》 整理與研究”(23EZSB007)
作者簡介:姚磊,信陽師范大學歷史文化學院副教授,研究方向為秦漢史。
① 參見陳直:《兩漢經(jīng)濟史料論叢》,陜西人民出版社1980年版;林甘泉主編:《中國經(jīng)濟通史·秦漢經(jīng)濟卷》,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7年版;黃今言:《秦漢商品經(jīng)濟研究》,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蔡鋒:《中國手工業(yè)經(jīng)濟通史·先秦秦漢卷》,福建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郭浩:《漢代地方財政研究》,山東大學出版社2011年版,等等。
② 參見朱德貴:《漢簡與財政管理新證》,中國財政經(jīng)濟出版社2006年版;楊振紅:《出土簡牘與秦漢社會》,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9年版;丁邦友:《漢代物價新探》,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9年版,等等。
③ 中國美術學院漢字文化研究所:《烏程漢簡》,上海書畫出版社2022年版,第112頁。
④ (漢)許慎:《說文解字》,中華書局1963年版,第244頁。
⑤ 王子今:《秦漢漁業(yè)生產(chǎn)簡論》,《中國農(nóng)史》,1992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