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的記憶里都有一種或幾種家鄉(xiāng)的味道,這些家鄉(xiāng)的味道帶著濃濃的鄉(xiāng)愁,在我們心中比任何山珍海味都要珍貴,當我們離開熟悉的故土,它會魂牽夢繞般在記憶里生長,喚起對故鄉(xiāng)和親人的思念。
對于有的人來說,家鄉(xiāng)的味道是寒冬時節(jié)一碗熱氣騰騰的餃子,皮薄餡大,每一口都是家的味道;對于有的人來說,家鄉(xiāng)的味道是一碗軟糯香甜的湯圓,圓潤光滑,每一顆都包裹著親情的溫暖;對于有的人來說,家鄉(xiāng)的味道是一碗鮮香醇厚的雞湯,金黃的湯色,每一口都是母親深情的呵護。于我來說,母親做的豆豉、水酸菜、炒菌子,父親燒的豬蹄、炒的自家放養(yǎng)的本地雞,炸的油炸肉……都會讓尋常的日子泛起陣陣漣漪。今天我想寫的,是父親炸的油炸肉,唇齒留香,不肥不膩,它不僅僅是故鄉(xiāng)的特色美食,更承載著父母對我的掛念和我對家的情感。
油炸肉,一道文山農(nóng)村最常見的家常菜。其制作方式也可以說簡單,正像美食紀錄片《舌尖上的中國》里說的一樣,“最簡單的食材往往只需要最簡單的烹飪”。然而,正是這種簡單,成就了它獨特的味道,讓人難以忘懷,充滿念想。文山人的年味是少不了油炸肉的,過年前后,特別是農(nóng)村,整個村子的空氣里都飄著油炸肉的香氣。而文山農(nóng)村以前炒菜用的大鐵鍋,受熱均勻不易粘鍋,恰是最適合炸油炸肉的好鍋。在文山,農(nóng)村家庭的過年豬多數(shù)是自家養(yǎng)的,現(xiàn)在在外的人多,也有不少人跟同村人定好過年豬,在過年前回來殺豬,只要殺過年豬,家家都炸油炸肉。油炸肉裝進壇子里,倒油進去沒過肉,隔絕空氣,肉不會發(fā)霉變質(zhì),可以一直吃到第二年開始炸肉的時候。
小時候,每到過年時節(jié),宰殺肥豬待肉冷卻后,父親會放很多鹽腌肉,使勁揉搓,以便肉的內(nèi)部全部吸收足夠的鹽分才不會變質(zhì)。三四天后肉腌透了,父親親自動手炸油炸肉,因為他的手藝最好,他也擔心母親炸不好影響一年的“口糧”。那時候,廚房里總是彌漫著濃濃的油香味,整個村子都這樣,遠遠就能聞到,將過年的氛圍感拉得滿滿的。
以前家里炸油炸肉,我和姐姐、母親各有分工,洗裝油炸肉的大瓦罐、漏勺,燒火,洗冷油的盆和放肉的筲箕,父親則負責洗肉、炸肉。當然最忙的總是父母,他們圍著廚房一忙碌就是一整天,直到一鍋鍋金黃酥脆的油炸肉出鍋,盆里、筲箕里裝滿噴香的豬油、油炸肉、油渣,最后將壇子放在年年固定且合適的位置,把油炸肉放進大瓦罐,油倒進瓦罐里沒過肉,這一年的“大事情”才算結(jié)束。
炸油炸肉火候要掌握得好,一般要大火,需要提前準備好好燒的柴,以免中途“掉鏈子”影響炸肉的口感和速度。腌過的肉一般至少洗三遍才能把多余的鹽分洗干凈,然后把骨頭剔出來,肉切成手掌般大小再下鍋。我家炸油炸肉一般先煉油,把板油和花油煉好,炸肉的時候也要先炸較肥的,這樣油多后面的肉才炸得快?;ㄓ筒缓玫臅r候,父親就留著重新單獨煉。炸好的肉和油要放冷且沒有板結(jié)之前放進壇子里,這樣就不至于太燙對壇子造成傷害。
炸油炸肉的時候,看著一坨坨肉在鍋中翻滾,發(fā)出“滋滋”的響聲,仿佛在述說著肉與油脂的歡樂,每當這時站在鍋邊,心中總是充滿難以說清的滿足感。待肉炸熟后,我們通常會挑一坨只有皮子和瘦肉、基本沒有肥肉的切開蘸拌過鹽巴味精的干辣椒面吃,那味道真是噴香可口,回味悠長。一年之中的油炸肉,最“新鮮”可口的味道就是那時。后面吃油炸肉,一般在幾個月后,把臘肉吃得差不多再開油炸肉的壇子,因為臘肉時間久了會霉變,甚至生蟲,而油炸肉在壇子里有油浸著,又蓋著蓋子,基本與氧氣隔絕,只要炸得好就不會變質(zhì)。吃的時候,掏出兩三坨先在熱鍋里把黏在油炸肉身上的油熱化,再在砧板上切成塊,單獨炒或者伴著蒜苗、洋芋、青花菜、辣椒等炒出來都很好吃,味道濃郁,香氣撲鼻。
小時候,不懂得鄉(xiāng)愁是什么,只知道那油炸肉的香味讓我感到溫暖,感到幸福,在缺油少肉的年代總是吃不夠。后來,我長大了,離開家去其他地方讀書,才覺得其他地方的美食不管多么讓人應接不暇、眼花繚亂,有的吃起來感覺很過癮,但總感覺少了點什么,時不時總想吃點家鄉(xiāng)的味道。再后來才慢慢明白,美食是帶有地方情感的,那是一種對親人的思念和鄉(xiāng)愁的眷戀。
剛工作時在馬關(guān)縣金廠鎮(zhèn),那是一個邊境小鎮(zhèn),只有星期一(街天)可以買菜買肉,沒有冰箱,生活很不方便,母親買了個膠桶,掏大瓦罐里的油炸肉給我,希望我不必為做飯?zhí)傩?。一學期結(jié)束,到過年殺豬炸油炸肉時,又專挑只有皮子和瘦肉的裝給我,連油一起倒進去腌好,夠吃好長時間。那時一到煮飯時間,同事們就特羨慕我,油炸肉炒西紅柿的香味飄得老遠,一聞那味,大家就知道是我在炒油炸肉。如果想換換口味,削個洋芋,加上娃娃菜、西紅柿和油炸肉一起煮,打個蘸水,方便又好吃。這道菜對于我這種承擔課程類別多,課時量大且當時學校沒有開設(shè)教師伙食的老師來說,是省事又好吃的簡單“配方”。
油炸肉是文山農(nóng)村尋常百姓的家常菜,在西疇縣新馬街鄉(xiāng),只要殺過年豬的,家家都炸油炸肉,挑十來塊或者更少掛著作臘肉,除去內(nèi)臟和頭腳,剩余的肉全部用來炸油炸肉。但各家炸出的味道各有千秋,有的保險起見煮熟再炸,肉不會變質(zhì),但有人覺得把肉的甜味煮出去了。有的炸好撒上五香粉,有佐料的香味但又有人覺得奪了肉的本味,有點喧賓奪主。
吃過很多味道的油炸肉,還是覺得父親炸得最好。生炸,不放任何佐料。父親生炸的油炸肉,外黃里熟,而且色香味俱全,剛炸出的油炸肉,蘸辣椒面特好吃,又香又甜,特過癮,每每想起都要流口水,仿佛又聞到了那股香味。炸油炸肉,最重要的是掌握火候和時間,結(jié)婚前有幾年,我和父親一起在家炸油炸肉,我燒火、清洗需要的器具,父親炸。每次都覺得父親炸油炸肉和別人的過程一樣,但味道就是比別人炸得好。幾個大盆用來清洗,然后切成坨,放進油鍋炸著,翻幾下,看著皮子焦黃就熟了,覺得很簡單,但各家炸出的味道就是奇特地千差萬別。這讓我想起各家做的豆豉,所用的材料基本一樣,工序也就那些,但味道也是千差萬別,也許,其中最大的不同是親情的味道吧。結(jié)婚那年,父親把辦喜事剩下的豬肉全炸了,本來只打算要一小桶的,但剩的肉多,家里的瓦罐裝滿后,還裝了大小不一的兩膠桶,家里冰箱也裝滿了肉,母親讓我全帶來,這兩桶油炸肉,夠吃整整一年。
這幾年,在城里買房的、外嫁的、在外工作的人逐漸增多,農(nóng)村的油炸肉愈發(fā)引人懷念,更覺珍貴。吃起油炸肉,便想起老家親人的溫暖和熱情,想起家人和家鄉(xiāng)的各種好,種種難忘的鄉(xiāng)愁,都裝進油炸肉里,吃進嘴里,又醞釀出另一種鄉(xiāng)愁。
炸肉香,鄉(xiāng)愁濃。舌尖上的味道,是記憶的載體,是情感的紐帶。每當思念襲來,鄉(xiāng)愁如潮水般涌上心頭,那獨特的味道便在舌尖跳躍,喚醒沉睡的回憶。那是一種讓人感到溫暖、感到幸福,卻無法言說的味道;那是一種讓人無論走到哪里都會想念的味道;那是一種讓人永遠都忘不了的味道。那是家的味道,也是鄉(xiāng)愁的味道,每一口都充滿親人的關(guān)愛,每一口都是一幀幀珍貴畫面的回憶。這些味道,或許已經(jīng)超越了事物本身,成了一種心靈的慰藉。
舌尖上的味道,是鄉(xiāng)愁的化身,是對親人無盡的思念。無論我們身在何處,無論我們走得多遠,那些味道總能將我們帶回那個熟悉的地方,那個充滿愛與溫暖的家。它們是我們心靈的港灣,是我們前行的動力,是我們永遠的精神支柱。油炸肉,承載的是鄉(xiāng)愁和家的味道,還有父母的疼愛及掛念。工作十多年了,品嘗了那么多不同的美食,雖然喜歡的味道不少,然而父親炸的油炸肉所承載的情感和味道始終無法替代,獨占一席,每年都是我們餐桌上不可缺少的味道。
【作者簡介】徐永春,文山州作家協(xié)會會員。在《散文詩》《含笑花》《春城晚報》《云南政協(xié)報》《文山日報》等報刊和“學習強國”學習平臺等新媒體上發(fā)表過文學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