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一本20世紀初的作品,《綠山墻的安妮》以兒童讀物的形式進入社會視野,表現(xiàn)出了新世紀與傳統(tǒng)社會的交融。小說從兒童視角描繪了加拿大偏僻小島的人情風貌,以主角的想象力展現(xiàn)了豐富的自然風光。作為一本成長小說,《綠山墻的安妮》并不局限于兒童的視角和生活,小說中關注女性獨立人格的形成,以及主人公面對進步社會和傳統(tǒng)宗教時的矛盾心理。安妮在成長中不再自卑和敏感,建立了獨立的人格,為封閉村莊帶來了新的活力。文章將以女性成長為主題,分析女性角色的成長軌跡,并探討女性主義在其中的發(fā)展。
一、無父無家——對父權制意識形態(tài)的自覺疏離
傳統(tǒng)父權制家庭總是阻礙著女性的成長,所以各類女性成長小說都以描寫如何逃離家庭作為重要組成部分,這標志著女性個人意識的形成。不同的是,《綠山墻的安妮》是“走進家庭”,安妮自小失去雙親,沒有接受過傳統(tǒng)家庭教育,沒有歸屬感,也因此更具有獨立意識。
安妮的孤兒形象具有穩(wěn)定性,她在成長經歷中的每個重要階段都保持了獨立人格。幼時安妮沒有親密關系,成長教育的缺失導致她沉浸于幻想,例如給各種植物和物品取名,與櫥柜玻璃里的倒影做朋友等,沒有約束感的安妮既孤獨又活潑。
父權制社會與自然社會構成了亞芬里村莊,特殊的成長環(huán)境使安妮逃避了傳統(tǒng)父權制家庭的壓力,加強了她獨立、自由的性別氣質。非傳統(tǒng)教育所建構的性別意識,使其更加靠近后現(xiàn)代主義影響下的女性主義的形象,塑造了她自然形成的獨立人格。
即使進入領養(yǎng)家庭,安妮仍然能保持原有的天性,善良、包容,這與她在綠山墻的家庭不無關系,特殊的家庭結構,也為安妮創(chuàng)造了寬松的成長環(huán)境。
安妮11歲后的成長緊緊伴隨著卡斯伯特兄妹,他們補全了安妮缺失的教育,各自擔當起家庭里的角色。馬修是個靦腆且寡言的人,同時又是一個善于傾聽的人,雖然很少參與安妮的家庭教育,但也疼愛安妮,縱容安妮的“野性子”。他的慈愛給予安妮溫柔和善意的教育,用寬容教會了安妮溝通,即使他原本是個不善言辭的人。
馬修不僅沒有給安妮帶來父性權威的壓迫,還剝離了傳統(tǒng)文化中的男性標簽。馬修推翻了傳統(tǒng)家庭男性的身份,并為安妮建立起健康的家庭環(huán)境。
特殊的性別角色,不影響正常的性格發(fā)展。社會性別不同于生理性別,也就是說并非自然存在的,而是由社會話語引導產生,男性、女性的社會自我認同是基于生存環(huán)境和自我認知達成的共識。作為孤兒的安妮原本就脫離了這種社會引導,自覺完成獨立的選擇,并區(qū)別于傳統(tǒng)社會引導下的女性。
書中設計了安妮與好友戴安娜的對比。兩人的煩惱相同,即都想擁有美滿的人生,但做出了不同的選擇。戴安娜具有一切令人贊賞的品格,但因受傳統(tǒng)思想的束縛,她不得不停止年少時的憧憬。而安妮的天性與之相反,更加叛逆、熱情,不拘泥于傳統(tǒng)女性的框架。安妮非傳統(tǒng)的女性成長軌跡,讓她理解了好友的選擇,但仍保持獨立思考,絕不依附他人而生活。
馬瑞拉是安妮新的成長環(huán)境中最重要的角色,但起初她對安妮的言行感到不滿。安妮的生活方式遭到馬瑞拉的苛責,隨后雙方嘗試溝通,相互理解,最終接受了對方的生活方式。安妮自主自由的天性使她具有包容性,性格中的自由和熱情,使安妮與自然社會相處和諧,也能夠得到傳統(tǒng)社會的接納。即使身為孤兒卻擁有健全的人格,成長環(huán)境是她女性意識建立的堅實基礎。
安妮獨特又叛逆的天性,把她與當時的社會關系對立起來,是傳統(tǒng)社會生活的“孤島”。11歲之前的生活是艱苦的,想象幾乎是安妮生活中必不可少的部分,支撐她走過困苦的日子。被收養(yǎng)后,安妮遭遇責難和誤解,只能像年幼時一樣保持幻想或無助地哭,也使她選擇站在父權制社會的對立面。
亞芬里村莊——男權社會的小縮影,與安妮自由獨立的天性格格不入,因此也發(fā)生過許多矛盾和沖突。亞芬里的村民淳樸而傳統(tǒng),對女性的要求令年幼的安妮很不解:
“當然,她表達自己的方式有些奇怪,而且有一點——嗯,你知道,有一點咄咄逼人;不過,她就會克服掉那缺點的,因為她已經開始和有教養(yǎng)的人們生活在一起了。而且,我認為她的脾氣太急躁了;但是這也有一點好處,性子急的孩子只不過會突然發(fā)怒,隨后就會平靜下來,而永遠不會狡詐或欺騙。”[1]65
雷切爾太太是典型的傳統(tǒng)基督教女性,對安妮抱有偏見,她每每觸碰安妮的底線,都被還以粗暴的態(tài)度。這是作品中安妮與傳統(tǒng)價值觀最激烈的一次沖突,她拒絕男權社會的偏見,充滿了對傳統(tǒng)社會價值觀的抵觸。
雖然安妮最后向雷切爾太太道歉,但她并不認為自己有錯。而是通過想象自己犯錯來逃避父權觀念對她天性的壓抑,想象力是她的保護傘,堅持自己的態(tài)度,也贏取別人的認同。既逃避社會,也融入社會,從解決此事看出,安妮獨特的個性為她后來成為獨立女性做了鋪墊。
二、女性成長——女性榜樣對獨立人格的影響
成長小說是美國文學中的一個重要分支,也頗受美國文學批評界的關注,如《白鯨》《麥田里的守望者》等。“成長小說的教育性質和讀者對象決定了它的道德關懷屬性。當代美國成長小說繼承了這一傳統(tǒng),并且根據(jù)時代精神和小說藝術的發(fā)展增加了新的內涵和表現(xiàn)形式?!盵2]134同樣是移民國,加拿大文化深受美國文化影響,兩國同時期經歷了變革。文學方面也一樣,加拿大成長文學書寫的重點,同樣針對青少年成長中的心理變化,以主角心理和行為的變化表達作者的理念。
就成長小說這一特殊題材而言,安妮完全符合這一傳統(tǒng)。從女性主義的視角分析,小說中主要圍繞安妮和其他女性角色的關系來推動情節(jié)發(fā)展,以便突出安妮逐漸建立的女性獨立人格,把《綠山墻的安妮》與普通成長小說區(qū)別開來。
女性在成長中獲得的教育主要來自另一位女性,安妮的教育來源于馬瑞拉,她的思想和行為都深深地影響著安妮,既傳統(tǒng)又開放,既嚴格又寬容。馬瑞拉的教育是嚴格和傳統(tǒng)的,但當她帶領安妮走入傳統(tǒng)的亞芬里村莊時,卻教導年幼的安妮如何獨自面對未知的將來。馬瑞拉是獨居女人,她的生活經驗告訴安妮要成長為一名獨立的女性,而不是淪為他人的附庸品。
天性與人性的融合,以及重塑的自信,都是馬瑞拉的功勞。安妮和馬瑞拉彼此理解,馬瑞拉成為安妮生活中堅實的后盾。她對待安妮的態(tài)度是矛盾的,擔心安妮因為冒失和沖動而闖禍,卻也因為安妮的灑脫和熱情而自豪,有時也會一反常態(tài)地袒護和夸獎安妮。她給予安妮歸屬感,讓安妮更加自信堅強,面對城市的誘惑,更加清楚自己的理想,培養(yǎng)出安妮獨立思考的能力。
擁有獨立人格的安妮在眾人眼中變得光彩熠熠,主要表現(xiàn)在她與巴里小姐的來往中。
安妮在巴里小姐家中見到天鵝絨地毯和真絲窗簾,以及美味無比的冰激凌。對這些曾經夢寐以求的事物,她坦誠地表達喜愛,稱為“值得紀念的事”。但她明白自己內心的真正需求,不為浮華的物質所誘惑。
對比家庭教育,斯塔西小姐給予安妮更復雜的社會教育。斯塔西是新時代教育下的老師,具有新的思想、新的觀念,為安妮未知的人生創(chuàng)造了更多的可能性。斯塔西小姐通過工作養(yǎng)活自己,她的行為影響了學生,鼓勵他們實現(xiàn)自我價值。
“雖然財產權對女人在家庭中的地位起很重要的作用,可是在階級社會里家庭中的權利是被社會性成人的身份所限定的。只有參加社會勞動,才能成為社會性成人?!盵3]19
斯塔西小姐為安妮建立了一個更加美好的女性形象,促進安妮從封閉的領域走向了開放的領域。當安妮疑惑自己是否是個有用的人,她的經歷讓安妮明白,參與社會性勞動才能產生自己的價值。安妮想成為一名教師,并完成了成長的一個重要階段,希望找到自己的價值。社會活動之外是家庭生活,安妮還是兒童的時候還從沒考慮過這類的問題,但新牧師和他的妻子來到亞芬里,填補了安妮形成女性意識的另一空白。
三、自我成長與獨立的安妮
安妮考上女王學院,這是她走向主流社會的關鍵一步。安妮曾向戴安娜表示:如果落榜,則希望明天的太陽永遠不會升起!安妮對未來有明確的方向,時刻將自己當作一個獨立的個體。安妮最終成為具有獨立人格的女性,走出家庭,進入社會學習與工作。
“在恩格斯看來婦女并不是在生理上有依賴性,而是因為社會賦予了她們生育子女的社會角色,把她們歸在私領域中。婦女受壓迫的真正原因是公共領域和私人領域的劃分,這種劃分是資本主義強加給婦女的,因此,這種壓迫是限于資本主義的,是可以被消滅的。”[4]60-61
女性進入家庭的私人領域后,個人意識很容易被淡化,獨立價值也被忽視,成為依附于男性的“物品”。想要擺脫這種壓迫,必須選擇走進社會,創(chuàng)造個人價值,打破這一壁壘并非只有一種模式。
安妮進入女王學院學習,標志著她擁有了獨立的社會人格。獨立思考而作出決定,是安妮真正成熟的標志,她已經具有了獨立生活和思考的能力,不再時刻需要家人的支持,她的人格是獨立且完整的。離開綠山墻的兩年,安妮見識到更廣闊新奇的世界,安妮對未知的探索欲使她更加向往廣闊的世界,這些似乎都預示著安妮將要走向更大的舞臺。但馬修的去世,成了安妮成長的重要轉折點。它不僅讓安妮提前面對了生活的困境和責任的重擔,還迫使她必須做出艱難的選擇。畢業(yè)后回到綠山墻,這一選擇標志著安妮從依賴走向獨立,從綠山墻的庇護中“畢業(yè)”,開始真正地面對和承擔生活的挑戰(zhàn)。
林海音的《城南舊事》中有相似的敘述,主人公英子小學畢業(yè)時失去了父親,照顧母親和弟弟妹妹的責任落到了她的肩頭。英子失去父親,還必須面對突如其來的迷茫和慌張,但她擁有獨立的人格和思想,因此她能夠毅然決定面對成年人的社會。
英子與安妮具有共同點,曾經都擁有探索廣袤世界的機會,但現(xiàn)實逼迫她們重新衡量個人與家庭的抉擇。這是對她們人生的一次挑戰(zhàn),選擇沒有對錯,卻更加艱難,兩方皆是沉重的。安妮選擇主動承擔起家庭的責任,陪伴深愛她的馬瑞拉,她從馬修身上學會了責任。不被輕易打倒或左右,主動承擔責任而不逃避,是女性成長中必須經歷的人生挫折。
《綠山墻的安妮》中有一條暗線,就是安妮與吉爾伯特的關系,沖突—僵持—競爭—緩和—和解,貫穿始終,引導故事的發(fā)展。從未和同齡異性相處過的安妮早期處于矛盾中,隱秘的心思也只能自己梳理,隨著逐漸成長,安妮找到了兩性相處的方式,也主動化解了這場童年的矛盾。
回到綠山墻后到主日學校任教,吉爾伯特主動將機會讓給安妮。成年后的安妮不再被偏執(zhí)的自尊心左右,主動與吉爾伯特握手言和,并為曾經的事表示遺憾。在小說的最后,安妮建立起完整的女性意識,擁有了健康的獨立人格。
四、結語
擺脫社會性別的禁錮,勇敢選擇自己向往的生活,安妮活潑的天性使得她能夠與大自然和諧共處,偏僻村莊傳統(tǒng)生活中的摩擦與碰撞,鍛造了安妮堅強的意志,她的勇敢在于不畏懼他人的目光,她堅定地選擇個人的未來,不依附、不順從。生命的力量正在于不屈從于現(xiàn)狀、勇于追求自我與改變的精神。
作者簡介:王婧(1995—),女,碩士研究生在讀,研究方向為少數(shù)民族語言文學。
注釋:
〔1〕蒙哥馬利.綠山墻的安妮[M].郭萍萍,譯.南京:譯林出版社,2009.
〔2〕芮渝萍,范誼.成長在兩個世界之間——當代美國成長小說研究概論[J].西南民族大學學報(人文社科版),2009(9):188-192.
〔3〕王政,杜芳琴.社會性別研究選譯[M].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1998.
〔4〕沈奕斐.被建構的女性:當代社會性別理論[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