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血而生白丁香

這是一張拍攝于1932年的特殊“合影”，照片中的女子名為白丁香，她的齊肩短發(fā)和身著旗袍的優(yōu)雅身姿，在柔光中顯得格外動人。她坐在椅子上，微微低頭，面帶羞澀的微笑，仿佛是一朵初綻的丁香花，散發(fā)著淡淡的清香。她身后的鋼琴上擺放著一個裝有模糊照片的小鏡框，照片中的男子頭戴針織帽，圍著圍巾，他是白丁香的新婚丈夫樂于泓。在革命年代，地下斗爭充滿危險，他們未能有機會拍攝一張合影，這張?zhí)厥獾恼掌愠闪怂麄兾ㄒ坏摹巴颉奔o念。

拍完這張照片后不久，在一次執(zhí)行任務(wù)的過程中，由于叛徒出賣，白丁香被捕入獄，后在南京雨花臺英勇就義。犧牲時，她已有三個月的身孕。而這張照片，不僅是一對戀人的珍貴回憶，更是國家歷史的一部分，被評定為國家二級文物，它的每個細節(jié)都在訴說著那個時代的愛情與堅貞、犧牲與信念。

花蕾初含意已闌

1910年的春天，恰逢丁香花期，丁香冷垂玲瓏、千結(jié)而生，散發(fā)幽香。在煙雨蘇州，也孕育出一位看似柔弱卻擁有堅毅內(nèi)心的“丁香”。丁香出生不久便被遺棄在十梓街天賜莊的圣約翰教堂門口，被修女白美麗發(fā)現(xiàn)并收養(yǎng)，她給女嬰起了個詩意的名字：白丁香。“白丁香，最美麗的花，天使之花。在我的家鄉(xiāng)就種植了丁香花，希望我的丁香就像花一樣純潔、美麗、永遠芬芳。”四十五年后，年逾七旬的白美麗在美國《基督教科學(xué)箴言報》發(fā)表的回憶文章《我的中國養(yǎng)女白丁香》中寫道：“我的女兒丁香越長越可愛。她是一個給大家?guī)頍o比快樂的天使，到教堂來做禮拜的教友都喜歡去抱抱她?！?/p>

后來，白美麗將白丁香托付給教友吳師母撫養(yǎng)。吳師母視白丁香為己出，以母愛諄諄教誨，耐心啟迪。她請有專長的牧師、教友給白丁香教授國語、圣經(jīng)、歷史、地理、鋼琴等課程，要求甚嚴，后又送白丁香去東吳大學(xué)攻讀生物、代數(shù)。一直在教會環(huán)境長大的白丁香，并沒有像養(yǎng)母希望的那樣做一個虔誠的修女，而是漸漸成長為一個很有主見的革命者。

在東吳大學(xué)讀書期間，白丁香關(guān)心國事，常與進步同學(xué)談?wù)摃r事，聽共產(chǎn)黨人蕭楚女的演講，積極接受進步思想，參加愛國募捐，支援工人斗爭。她寫下的詩《我是地火》好似“擲向黑暗的一支利箭”——“我渴望：每一條路上都不再有荊棘和坎坷，光明灑滿所有的道路。我渴望：每一個人都不再需要仰視或匍匐，所有人都有尊嚴地活著。我是沖破沉默的爆發(fā)，我是不可阻擋的奔突；我是來自洪荒的光明，我是破開冰川期的溫度。我是猛烈的地火！我是燃燒一切的地火！”

年輕的白丁香就像詩中的地火，有著磅礴浩蕩的能量和不可阻擋、燃燒一切的勇氣。1930年4月，白丁香加入中國共產(chǎn)主義青年團，翌年轉(zhuǎn)為中共黨員。

寧可枝頭抱香死

大革命浪潮風(fēng)起云涌，白丁香和東吳大學(xué)同學(xué)樂于泓（阿樂）都是學(xué)生運動的積極分子，他倆積極參與組織后援會，為“五卅慘案”的烈士募捐；多次舉行罷課，支持工人罷工；迎接北伐軍，慰問北伐將士。不久，他們又經(jīng)歷了“四一二”大屠殺的腥風(fēng)血雨。經(jīng)過大革命的洗禮，白丁香和樂于泓變得日益成熟。1932年4月，經(jīng)中共上海電信公司特別支部批準，白丁香與樂于泓正式結(jié)婚。這一天，兩人才知道彼此是革命同志。

婚后，白丁香夫婦的新房成了中共上海電信公司特支的秘密聯(lián)絡(luò)點，樂于泓的公開身份是交通部所屬的上海無線電總臺公報員，后任公報主任，秘密身份是中共上海電信公司特支的宣傳委員。對革命和生活充滿熱情的兩人都多才多藝。白丁香善鋼琴、樂于泓會二胡，樂器也是他們的秘密聯(lián)絡(luò)工具。在他們租住的閣樓窗口，時常傳出《圣母頌》的琴聲，這是互報平安的信號。

一次集會前，因叛徒告密，他們在上海的住所有暴露的危險。樂于泓和白丁香從十六鋪碼頭出發(fā)，回到了老家太倉。漁船從黃浦江轉(zhuǎn)道瀏河，一路搖晃，樂于泓歉疚地對新婚妻子說：“人家做新娘跟著丈夫去海上度蜜月，可你跟著我卻要一路顛簸?！卑锥∠爿p笑道：“今天的顛簸就是為了明天的不再顛簸?！?/p>

然而，這樣幸福情切的日子只持續(xù)了五個月。同年9月，黨組織需要白丁香去北平從事地下工作，重建被敵人破壞的秘密聯(lián)絡(luò)站，此時的她已有三個月身孕。臨別時，兩人依依不舍，彼此約定：等白丁香回來，就給孩子起個好聽的名字。

因叛徒出賣，白丁香在北平被捕，后被押解到南京，關(guān)押在老虎橋監(jiān)獄。為了勸降，敵人承諾，只要簽字宣布脫離中國共產(chǎn)黨，她和孩子就能平安無事，她嚴詞拒絕。敵人對她用盡了酷刑，白丁香仍堅貞不屈。敵人又找來她的養(yǎng)母，她依舊意志堅定，視死如歸，養(yǎng)母含淚為她最后一次梳頭。1932年12月3日子夜，白丁香被綁至雨花臺。臨行前，國民黨特務(wù)以“憐惜胎兒”為由誘降她，她厲聲呵斥：“呸，不要臉的東西，我一輩子沒有受過卑鄙的憐惜，我更不要同情，這對我是莫大的侮辱。”白丁香被敵人殘忍殺害，時年22歲。

聞訊悲痛欲絕的樂于泓，獨自拉著二胡《隨想曲》徹夜不眠。次日，他不顧暴露身份的危險冒雨趕往南京，身披蓑衣佇立在白丁香就義處祭奠悼念，立下了“情眷眷，唯將不息斗爭，兼人勞作，鞠躬盡瘁，償汝遺愿”的誓言。

只有香如故

白丁香犧牲后，樂于泓將全部精力投入革命工作中，空閑時間便拉起二胡懷念亡妻。白丁香烈士犧牲50周年時，樂于泓來到雨花臺烈士陵園，在白丁香就義旁的一條小路邊種下了一株丁香樹。此后，幾乎每年清明，樂于泓都會來這里走一走。

1989年，樂于泓最后一次來到雨花臺烈士陵園，這一年，他81歲。久病的樂于泓自知來日不多，看著自己種下的丁香樹枝繁葉茂，不由聲淚俱下。之后，他的身體每況愈下，心中一直牽掛著要來憑吊愛人卻未能成行，雨花臺烈士陵園的工作人員便收集了飄落在地的丁香花瓣，給老人寄去。

1992年，樂于泓因病逝世。遵照他生前的遺愿，第二年清明，家人將樂于泓的骨灰?guī)У接昊ㄅ_，埋在了那株丁香樹下。

時隔一甲子，丁香與阿樂再次聚首。

“牽手輕淺，枝頭丁香煥紫翠，細語低語，時時還似初見?！比缃?，在丁香樹前，一條穿林而過的小路被命名“丁香路”。南來北往的游客漫步于此，便能感悟這段纏綿悱惻的革命愛情故事。

（作者：南京師范大學(xué)金陵女子學(xué)院"張思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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